“也是话赶着话了，我也有错……”
李小曼低眉轻叹了声，把腿撑挪至床边，浅声道：“娘想撮合我与宝树哥的心思你是知道的，而究及根本，她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只这么一来，这负担实是由我挑着的，可娘偏道她是为我好……”
李小雨听着她姐略显凝塞的话音，直觉着心间仿佛有一丛幽青的藤蔓迅速攀长，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已密得教人扒散不开……
李小雨不知能安慰她姐什么，只将身子挪得与李小曼靠近了些，伸手轻拍了拍李小曼的背。
“我不是心里气不过……”
李小曼怔眼瞧着板壁上所留映下的两道模糊的光影，凝眉说道：“我只是觉着，爹娘所给予我们的庇护与关爱不仅是建立在某些条件上的，还随时可能附带某些条件。”
“又或者，连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屋里的光线因日头隐入云间而变暗下来。
无从描摹起板壁上的光影轮廓的李小曼，心湖里那根漂漾的线仿佛直接断将了去，这无疑令她心神微乱，并激生出一股强烈的警戒心。
她听得楼梯上有道轻缓的脚步声忽然停顿下来……
李小曼猜着是江二娘，不由得皱了皱眉，接着直说道：“被建立在某些条件上的情分我能理解，可随时附加条件的情分我却难以接受……”
“娘觉着是在为我着想，但她心里清楚，我并不是她考虑的首要。”
李小曼的视线径往半开的厢房门处探去，嗓音微哑：“若以后咱家里的日子过得比长田叔一家强，娘便又是另外一番考虑了。”
“这……”李小雨的脸色一阵讶然，且瞧着她姐轻手拉起裤腿，半张脸掩进阴影里，她微张的口却说不出半句辩言来。
至此，那楼梯上的脚步声终同本人紧屏住的呼吸一般，渐沉渐弱……
“今早你过去长田叔家那边，有没有人为难你？”李小曼见妹妹闷闷点头，接着拧了手巾半蹲下来与自己敷腿，渐敛了冷淡神色，缓声问道。
“倒也算不得为难。”李小雨抬眼看向她姐，嘴角轻瘪道：“刚我在堂屋里与爹娘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便是听到长田叔站了咱家这边帮你驳人的话，我才这般问的。”李小曼轻轻颔首，道：“宝树哥来请爹娘过去时，目的为何其实娘心里也有了数，所以咱家才推了你个豆芽菜出门去。”
李小曼伸手摸了摸妹妹那一头的卷枯黄发，轻笑着打趣道：“我原想着你这豆芽菜，怕是要被菜粉婶子给揪拧得不成模样，没想你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李小雨闻言，心头不禁一暖……
与江二娘一般，李小曼亦顾虑到了妹妹此番过去，李长田夫妻俩究竟会持一种怎样的态度。只论及根本，两人终究有所不同……
江二娘更在意的是外间的闲言碎语，而李小曼却知所谓的“为难”，其根源在于两家人的立场不一样——人啊，最在意的果然是自己的处境。
“也就姐姐想到这层了，有的话我都没好得与娘直说的。”李小雨低叹了声，才接着道：“我刚进到人家院里，菜粉婶子且瞧着爹娘当真没有过去，便将我拉进她家偏房里了。”
“这问东问西的，我什么都不好应。还好宝树哥哥在旁为我解难，又提说你受伤的事，菜粉婶子才歇了气。”
李小曼目光微沉，嘴角轻扯起一丝戏笑，“她应当是想起之前与何家打擂台时，我以自己受伤为由，使你去把爹娘唤回家里的事了……”
“当时几个叔伯家拦着爹娘，不让他们回来，菜粉婶子在旁边未作表态，逼得娘撒泼，与人发生争执……而这回，不论我是否真的受伤，菜粉婶子也不好再觍着脸皮强压人了。”
李小曼低叹了声，微涩的嗓音里透出几分疲惫感来，而李小雨却忍不住咋舌感叹道：“谁说不是呢？你是不知菜粉婶子原本打的什么主意，便与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情形差不多了。”
“我是奇怪了，便因为咱家避开了牛疫这场祸事，就得防了旁人红眼杂说的？人防牛疫咱家也要跟着出力，可不仅说是砍柴熬药的小事，村里人除粪也要咱家去帮忙……”
李小曼听着妹妹一阵碎念，轻叹道：“也是你去，菜粉婶子才仅说了这些。”
“官爷们不愿尽心，之后去县里背草药以及掩埋病腐尸肉的事怕是会落在村里人身上……长田叔他们心里能不急么？”
“啊？竟还有这些弯绕的？”李小雨惊愣抬头，手指不自觉地一松，倒使得那块已然半凉下来的手巾直掉进了水盆里。
李小曼见状，只浅笑了笑，道：“这眼看着就要收玉米了，咱家里还要砌墙挖窖，村里治疫的事只道能帮就帮，断没有旁人按头强压的道理。”
……
确如李小曼所顾虑的那般，她家里本就人手不足，遇事总比别家要多折腾上几个来回。
她伤了腿，只能在家里休养，而卖野货与运粮的事便压到了爹娘与妹妹身上。
运粮且还好说，路程相对近些，但卖野货是去往县上的，自然少不了一番辛苦。
通平县上还算是民生安乐，并不似别的州县一般纷乱，可李阿福夫妻俩却是一点都不敢大意……
因不愿降价，李阿福夫妻俩在街上叫卖一天，也未能将野货卖完，然他们终究舍不得花那住店钱，竟将板车拖到了某户富贵人家的大门旁歇夜。
事后，自通平县里安然回来的江二娘与李小曼这般吹笑道：“那富户家门口守了四五个家丁，个个身高力壮，总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跑去闹事吧。再说哩，我与你爹也没堵在正门口处与人妨碍不是？”
“敢情你们是把那些家丁当是自家的使了……”
李小曼听来心有余悸，摇头叹道：“好在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真遇着什么突发之事，家丁只管守好主人家的院子，哪还顾得了你们？”
江二娘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且瞥得女儿渐沉下来的眸色，忙又打哈哈道：“是了是了，以后我和你爹断不会省这百十文的住店钱就是了……”
“呐，这是给你带的药酒，治伤用的。”江二娘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李小曼道：“我与你爹这一去就是四天，不知有没有耽搁到你的腿伤……”
李小曼接过瓷瓶，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病白色的面庞上却不由得泛起一抹莹亮的泽色来……
她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娘，你这药酒带得忒迟，若一直等你，姐姐的伤怎么好得了？”李小山从他姐身后探出小脑袋来，“啧”声叹道：“还是两个哥哥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