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烈，可村民们却仿佛不曾觉察到后背处所所传传来的那种灼烫感般，只私下里低声议论着，目光来回流转。
何家人也到场了，到底是湾子里的一件大事，他们没理由不来。只几家人没好得太过张扬，都寻了边角处站。
“咱们要不试着买下这处地皮？我记着李大闯家种这荒地时，可没少精心打理。”
何家的一个妇人方提说此事，但紧跟着便被她男人开口给打断了去，“就你稀罕？丁小娘子可比谁都想把那几块地买下来，可你觉着她敢开这口么？”
妇人只得轻轻咋舌，讪讪压下当中想法。
李小曼亦将眸光转向丁小娘子的方向，且瞥得李丫丫紧拽丁小娘子的衣袖口低言央求，丁小娘子却一脸为难的情形，不禁唏嘘低叹：“即便她家仅说买上一块，村里人都很有可能对人冷嘲热讽吧。”
场间叽叽咕咕地讨论半晌，终有人发声说愿意用家里的秋粮来换地，但手头空紧，便也只能先买一块作数。
李长田几不可见地长舒了口气，继续向在场的农户问说还有哪家愿意出粮买这片地的。
人群中渐又响起几道应语——尽管当中存了几分迟疑的意味，但这事似真的有了几分要成的意思。
周遭复又想起喧哗之声。李长田微微皱眉，“买地的还觉着有商量的余地，买不起的却想着能多卖些是一些，这可真是一件头疼事。”
江二娘在这时淡声启口，“这几块荒地，我家全都买了。”
“全部？”李长田一脸的不可置信，接着补充了句，“四嫂，此番买地，咱们是需要用米粮换的。”
“我知道。”江二娘微微颔首，沉静的眸光轻从李阿福脸上跃过，接着定声说道：“明儿一早我就把米粮搬到您家来，由您来跟大家伙分粮。”
李小曼她娘这话音方落，人群中陆续传来类似于“他家怎么能拿得出这么多粮”的揣测之言，便连李长田也忍不住出声再三确认：“四哥四嫂的意思是，这十多袋的粮你们能一口气拿出？”
“这是自然，话都说出口了，难道我们仅是图大家一个乐呵的么？”接过这话头的李阿福不自觉地翘了下唇角，而他不耐的神情落入旁人眼中却怎么都成了得意。
李小曼闻言不由得轻轻扶额，但想拉着妹妹往后退步，隐在人群后头才好。
江二娘则朝李阿福斜睨了眼，另道：“不瞒大家伙，为着能往村里买几块地种，我家早之前便开始尽力存粮了。大家伙也当知道的，一直以来我家就靠着几块高埂坡地过活，日子过得艰难……我与小曼她爹可不得从别处寻思么？”
江二娘小心避开自家是怎么屯下粮食的话题，嗓音转为沉哑，接着说道：“而今能碰到这几块荒地却是再合适不过了，有里正和乡亲们眼看着，日后也不会发生扯皮的情况。”
人声窃窃，目光均不由得往李大娘的方向探去……
李大娘等人直觉着面皮滚烫，这“扯皮”二字便怎么听都不顺耳，可他们也不好因此而嚷嚷寻事——到底李小曼她娘这话并未特指不是？
“既然四嫂家能出得起这粮，那这地皮我家便不跟着争了。嘿嘿，开春时我媳妇便会给家里添个大胖小子，我还是收着点紧的好。”
出声的汉子便是最先出声提说愿买一块荒地的人。他曾是个猎户，在陶家山林允许外人进入后重操旧业，存下些粮食是应当的……
而见其放弃，另几家心存犹豫的人多也跟着收了心，便有一家单就最低处的那块地存了相争之意，却也被李小曼家多添一袋米粮的话给堵了回去。
没有意外的，李小曼一家终于得偿所愿。
李长田夫妻俩当时便存了疑……须知李小曼家这一甩话可不仅包括买地的粮，还有年后买牛的银钱，四头猪仔全打全算，怎么也不可能补上这么大的缺口。
一宿里，夫妻俩翻来覆去却始终没搞明白这件事。他们想要开口问说，却始终觉着有些难为情。
可村里旁的农户是没有这顾忌了。或是好奇，或是眼馋，终究有人想沿着那道微微开隙的屋门口朝里看……
人许是将之前的腌猪肉卖了？可这到底还是差了几分意思。虽然肉食之价自牛疫过去后便一路疯涨，可米粮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李刘氏自觉与李小曼家的关系拉近了些，私下里问过江二娘哪里来的门道，但与预期中的一般：江二娘没有对她同旁人那般打哈哈，却也面露难色，似是不好明说。
“哎哟，我的好嫂子，这你有什么好瞒我的？”李刘氏呵笑着拐了下江二娘的胳膊，而眼睛微眯着，心想这当中果然有些内情。
江二娘只好对女儿投来求救的目光……
其实说与不说，在江二娘看来都没什么所谓，如今她甚至已经不是很在意村里人的看法了。唯一担心的，便是小曼她大伯家那条鱼还未上钩，旁人却反而趋顾着上来咬钩……
帮了张三家却不帮李四家，这便会无端多出些纷扰事。最好是把李冉宏家的地换过来后，自家便还是老老实实地装个穷人吧……
而关于目前揣测颇多的局面，江二娘既知难以避开，却也觉着解释起来过于费劲，难以把握其中分寸。
于是这个关于“分寸”的包袱便再一次地落到了李小曼肩上。
“二婶，我娘这并非刻意说是要瞒着乡亲们，只担心有些多事的人得知内情后，尽给我爹娘抹黑，什么丧良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李小曼安慰性地对她娘轻点了点头，而话中语气却仿佛春日里的满树桃花横遭冰凌突袭，没来及将颜色褪去，便已掉入泥埃里一般……
李刘氏十分惊疑地问道：“怎么会够得上丧良心这样的话呢？”
“怎么不会呢？”
李小曼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接着轻吸了口气，叹道：“这般同您说吧。此番用来换地的粮，原是我爹娘带着我去野山林里逮兔子野鸡什么的换来的……”
“什么？去野山林？”
李刘氏闻言一阵错愕，不可置信的眸光定定地停落在江二娘的脸上，颤声说道：“嫂子，你们这……这都怎么想的？野山林里多的是豺狼虎豹，几年没人去过了，这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说这……你和四哥都干的什么事啊！”
“可不就有了个好歹么！”江二娘抿了抿唇，自责地道：“之前小曼把腿拉伤那次，便是我们最后一次进野山林……”
“她的伤自然不是普通的跌跤，而是遇上了花豹子……”江二娘回想起当日发生在野山林里的种种，面上复又浮起一抹惊惧之色，话音也戛然顿住。
她圈手搂过女儿的腰，将头偏侧过去一阵紧埋……终究是泣不成声了。
李刘氏连忙轻轻拍过江二娘的背，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紧涩，且听李小曼沉吟道：“村里人到现在都还拿着何小知的事情刺说我爹娘丧尽天良，尽管他们知晓我爹娘那时是迫不得己。”
“如今也一样，若我在野山林中遇险，差些被花豹子给吃了的事传出去，只怕村里人会刺说得愈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