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质本洁来还洁去(下)
作者:李勋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48

他用两两只比画了有一尺的厚度,“里面的钱摞子有这么高,全是一百的,你说该有多少钱。”

我对钱的厚度没什么概念,也估摸不出来,“大概过十万了吧。”

“我觉得应该有十五万,因为我偷了五千块钱,才这么厚一点点。”他说着用食指和拇指比画出半寸的厚度。我就说他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呢,原来是偷人家的,我自己已经打了好几年工了,也不过攒了六七千块钱。不过我也只是盲目地攒钱,对长远的未来没有什么打算。我问他,“你怎么只偷了五千块钱,不偷更多的饿,或者全部拿走呢。”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他反问,“再说拿更多的钱不说对他有什么打击了,就是我自己,弄不好在路上被人黑吃黑,那还划不来呢。再说,我也算不上偷,我妈嫁给他后,连我爸遗留的那一所老房子也给他了,我想再怎么说也值五千块钱吧,相当于我把房子卖给他了而已。”

“那你以后怎么办,我是说你以后偶尔想回家一趟那可怎么办?”

“都这样了,还回家,我连家乡都没有了。”他说。

我有点佩服他,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如此果敢。

后来他在一个市里找到了事做,为此我还帮他找人专门做了一次假身份证,因为市要求至少要到十六岁,他们可不感招聘童工,国家明文规定的。在假的新身份证上,他刚好到了十六岁,市人事部的人看了他半天,也判断不出他到底是十六岁或者还不到十六岁,最终他被录用了。他干活可比那些成年人强多了,动作麻利,办事干练。而我在一个高级饭店里给人家当跑堂,端盘子洗碗什么的,这些是我力所能及的活。我也读过两年书,一直读到高中三年级,从高考场上落榜。我落榜的那天父亲把我骂了一顿,“既然不是那料,就别伸那么长的嘴,白花冤枉钱哩!”

我知道父亲养活一大家子不容易,在我之下还有个弟弟和妹妹,但是这五张嘴全靠父亲一个人来填充,他真是不堪重负。但是我不能忍受父亲那样地对我冷嘲热讽,而且他还在村里其他人面前说我,我在村里走路都不敢抬头。终于我鼓起勇气从家里出来打工,人各有道,只需前行就是。我也有好几年和家里根本不通音信,一想到家里我就有些惶恐。

我们晚上下班后约着一块去吃晚饭,两个人吃比单个吃似乎省一些钱。有时我们还喝些酒,但从来舍不得让自己喝醉,或者说喝高。我们现自己的酒量还不错,如果要喝高的话还是有些舍不得花那几十块钱,因为我们每个月再怎么累死累活,也不过就十来个“几十块钱”而已,弄不好就会捉襟见肘。我们俩在一块住了有两年多时间,他自己搬出去了,因为他有了个女朋友,就是他们市里的同事,挺干净、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他们俩合租了一个房子。我继续一个人住,我也有过一次短暂的恋情,不过可惜,很快她就被另一个家伙吸引了,那家伙文质彬彬的,连我见了都很有好感,因为经常在我们饭店请客吃饭,她就和人家认识了,后来就跟人家走了,既辞了饭店的活儿,那家伙后来也很少在我们饭店请客吃饭。偶尔来一次,她也不拿正眼看我,奇怪的是,尽管是她甩了我,但她好象很恨我似的,而我到现在对那个家伙仍然很有好感,我觉得她的归宿也应该是这样才对。

只有一次那少年后悔当初没多偷上几万块钱出来,“我想我应该多给她买些东西。”他有些苦恼地说。

“她想要什么东西?”我问。

“她没说。”

“哦,那你觉得她想要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又没什么好的建议。

但是后来她们也终于**飞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个星期他天天晚上来找我,叫我陪他去喝酒,我也借酒浇愁。他又搬回来和我合住了,他说他不打算找什么女朋友了,“没什么意思,”他好象这么说的。我们又向先前那样日复一日的过活,逢年过节的话两个人也凑个热闹,买一些好东西奢侈奢侈。我注意到他有时还能收到一两封信,从房东那里转来的。我从小就没收过信件,从家里出走后更没什么人可以让我收信件了。更何况电子通讯已经越来越普及,信件早已不知为何物了。我看到他有什么信件可收,心里竟有些嫉妒,甚至有好几次想偷偷拆阅他的信件,但找不到他的信件,我不知道他把信件藏到哪儿去了。后来我也写了几封信给别人了出去,从一些杂志里抄的寻找笔友的女孩子的地址,但是从没有一封信回给我,我也只好作罢。

今天那少年又收到一封信,他看完之后就有些坐卧不安了。但是他什么也没同我透露,突然却说他要回去了,回到老家去。他说他这一回去,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来这西安了。我听他如此说,竟然有些人生苦别离的感觉,一阵怅然若失,“你不是说你已经没什么家乡可回了吗?”我们俩已经喝了不少酒,说句寒碜的,这可是我第一次在酒吧喝酒,他说既然要告别了,他应该好好请我喝一顿。但他兴致却不高,喝着闷酒,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不,我以前说的都是骗你的。”

“骗我的?”

“恩,是骗你的,我既没有什么后爸,我的爸爸也没有死,我的妈妈也活得好好的,”他打了个酒嗝,酒气喷了我一脸,“而且我还有个妹妹,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她才四岁。”

“那你偷的钱呢?”

“这是真的,但是我偷的是我爸爸的钱。”他笑。

我低头不语。

“嘿嘿,”他又噎了一下,“我爸爸真的是一个杀猪卖肉的。”

“那你原来骗我做什么?”

“没什么,当时就是随便讲讲而已,没想到你当真了。”

“不过也没什么,”我说,“又没什么与我相干的。”

我们又碰了一杯,旁边有别的年轻人在打闹,四男两女的,穿着很时尚。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应该是附近大学里的学生。”附近有三所大学,这一片区基本上依靠这三所大学养活着呢。他看了看他们,嘴角**了一下,“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我当初继续上学,我现在也在哪个大学读书呢。”

“哦,”我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腮膀子。

我们不知为什么沉默了半天。我感觉一不说话,空气就特别重,向我重压下来,但是说什么好呢。他总好象有什么要紧事似的。他突然对我说,“你好象还没看过我妹妹的照片吧!”他说着从上衣的贴身口袋里拿出两张照片,在五彩缤纷的灯光下给我看那两张照片,一个是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个已经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片子了。眉心一颗美人砂,明媚的眼睛,小巧而笔挺的鼻头,可爱的头颅,很显然是个美人胚子。我在想他的妈妈肯定是个风韵独存的半老徐娘。他让我看了半天照片,一边收一边说:“可惜是她前几天住院了,医生诊断为急性脑膜炎,恐怕是没什么救了,”他突然哽咽起来,这次他真的要哭了。

“这本来都怪我!”他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他,心想怎么能怪他呢,人有生老病死,他当然又不会希望自己的妹妹得什么病。他一边哭一边向我诉说,“本来都怪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家里逃了出来吗……六年时间都没脸回去……初二那年……我现自己的裤裆…动不动自己就顶了起来……我恨它……有时在没人的情况下……用手去折它……有一次,我把妹妹带进我的房间……把她的裤子褪到膝盖弯处,我正在偷偷地研究着她的下体,我那一段时间天天都在想-----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突、突然我爸闯进来了……他把我吊在房梁上打了一整天,骂了我一整天,连我妈也哭着骂我,只有我妹妹不知道什么回事,但她看着妈妈在哭也跟着乱哭,在后来我就偷了我爸的钱跑出来了。可是现在她却要死了,才不到12岁,这肯定都怪我,”他已经泣不成声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回去,哪怕她看不到我最后一眼,”他再次哽咽了一下-----“呃”,“但、但最起码我可以亲自把她抬到坟地去,把她掩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