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军礼
作者:鄂是大忽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750

李继隆从遮天蔽日的烟尘中看出,平夏军在前方和张守恩的右面,少说也四五万骑兵在攻击。而张守恩丁罕等人,嫌麻烦,根本不重视车阵和床弩,连拒马蔟藜链锤飞斧等都携带有限,如何抗拒党项人山崩海啸、排山倒海的铁甲骑兵?只能被铁甲骑兵横扫!

李继隆意识到此,急忙传令:“来人,通知右翼,迅摆拒马撒蔟藜,结阵掘濠!”

传令兵应声而去。立在李继隆身边的马军指挥使赵守信不解地问:“厢主,右面是丁厢主和张厢主的人马,为何也要挖沟结阵?”

李继隆叹息一声,无限疲惫地摇头道:“他们完了。如果不及早结阵掘濠,那就是给平夏军留下攻击我军的门户,必将全军覆没。”

“有这么严重?”赵守信倒吸一口凉气。

李继隆叹道:“快者午夜之前,慢者明日午前,便可见分晓。”

赵守信急道:“既然如此,厢主为何不赶紧向他们靠拢救援他们?”

李继隆摇头道:“非是本帅不想救,实是无法救。我军不动,尚有一线希望。一动连我军也无法保全。退一步说,即便是同他们会合在一起,谁指挥谁?他们绝对不会听我的调度。那么一来,咱们反倒被束缚住手脚,无法展开阵形,那可是必败无疑……”

“厢帅,蕃狗又进攻了?”中军急报,打断李继隆的话。

他登上车阵中的飞楼一看,暗暗叫苦。

那征千里已经调来盾牌手,抬着高大坚厚的盾牌,排成一字阵形,缓步向前推进。

盾牌阵的后面,有负瞻在随后收拾拒马和蔟藜。而弩床射出去的弩箭,如中铜墙铁壁,纷纷坠落,奈何不了这个盾牌阵。

这么一来,用不到天黑,平夏军便能推进到车阵前。

李继隆大急,真有些束手无策了。对付这样的盾牌阵,只有投石机管用,可他军中没有携带这种更加笨重的重武器。他稍感安心的是,即便是蕃军到了阵前,一时也难以突破他强大的车阵。

他却不知道,对于他赖以抗拒骑兵的车阵,张浦早就想出对策。

就在李继隆忧心如焚之际,正如他适才所言,李继迁李大信两支铁骑,以摧枯拉朽之势,所向披靡,横扫丁罕和张守恩两军。

丁罕张守恩两军,除去被杀者,四散逃亡。

运粮的十万乡兵,直接暴露在平夏军的铁骑之下。

在骑兵的强大攻势下,运粮乡兵,溃不成军,奔走逃亡。

半夜时,平夏军已从四面八方把李继隆团团围住,围的风雨不透。

那一刻,攻守双方沉静下来,夜空里,只剩下战马的响鼻和人的呼吸声。

沉静了也许是片刻也许是很久,蓦然响起响破天的大嗓门儿:“李令公听了,咱王爷有好生之德,且敬重李令公的品德,不愿多造杀孽,准许你们弃戈投降。给你们一鞭长的时间,如若月影跨越一马鞭,你们还不投降,咱们就起攻击。到时玉石俱焚,莫谓言之不喻也!

响破天最后拽了一句文,夜空又变得沉静。

阴沉的月光,在一步步地向西流淌,许多人都听到了月光哗啦啦的流淌声,呼吸声也随之越来越粗重。

月光却毫不迟疑地流动着,一寸一寸地流向西天。千万颗心,也随之蹦跳。心跳声,响成一片,汇成巨流,化做咚咚的战鼓……

突然一声大吼:“时间到,攻击!”划开沉静的夜空。

刹那间,急雨般的索抛物,从四面八方抛进车阵,落地飞溅,香味四溢。

有人将抛物捡拾送给李继隆,他一看,立时口喷鲜血,仰面栽倒在地。

原来,抛进之物,都是牲畜尿脬,里面装满香油,用绳索扎住口,摇动掷入,落地开花。

大量的一点即燃的油,就这样被掷进李继隆赖以取胜的车阵之中。

此刻,只要一声令下,火箭射入,就是熊熊大火,车阵皆木,岂能不埋葬于火海之中?

加之弩兵全是纸甲,那真是纸上浇油,数万兵马,将瞬间全部火葬。

宋朝和辽国一样,在盔甲的重视程度上,远不及党项人。

盔甲分铁、皮、纸三等,纸甲用无性极柔之纸,加工锤软,叠厚三寸,方寸四钉,如遇雨水浸湿,铳箭难透。纸甲极厚,自然不灵便不能奔跑。因此多用于守卫部队。

李继隆的弩手,因为少奔走,全部采用这种纸甲,套在比较难看的褐色军服上。想不到这成了致命伤,被平夏军抓住。

李继隆被身边的人救起,急忙镇定心神,火传令:“在南面濠沟上架起飞江(渡江河用的可联接的浮桥),武冲扶胥车开路,武翼大橹车护卫,弓箭手随后,向南突围!”

李继隆的反应够快,但还是来不及了。一阵号角声传来,漫天飞来如星的火箭,射向车阵之中。

立时,火焰腾起,惊呼惨叫震天。

二百辆武冲扶胥车刚撕开一条口子,赵守信的两万骑军,便挟裹着欲要向火海里跳的李继隆冲出去,狂风般卷向东南的来路。

不能活了。步军和车阵埋葬火海,主帅还能活吗?李继隆见大势已去,便决心与步军同亡,一头扎向熊熊大火。被赵守信和众将拦住,硬拖上马,左右挟持护卫着冲出。

平夏军并不拼命追赶,而是由那征千里的两万马军,礼送般随后追赶,将其驱赶进千玉花花的口袋。其余灭火打扫战场,搜寻武器粮草捉拿牲口,连俘虏都懒得抓。人太多,包括乡兵十几万,怎么抓?只要丢下兵器逃窜,不抵抗,平夏军也就懒得管他们。

李继隆奔波半夜,甩掉追兵,天亮来到鸳鸯湖畔,是人困马乏,饥渴交加,所有人不等命令,便都下马歇息饮水。

不歇息不成了,马都累死许多了。

李继隆见势不妙,厉声大吼:“不许靠近湖畔,不许停留,快通过鸳鸯湖,违令者斩!”

但他的命令,却被淹没在饥渴之中,再也无人理会。兵将们丢械弃马,一窝蜂拥向湖滨水畔,狂饮。

就在兵将饮得肚大如鼓行动艰难时,凄厉的角号声骤起!

芦苇中,沟壑里,四面八方,冒出千玉花花的队伍。

她的指挥艺术,已炉火纯青,老到到极点。一分多余力气都不肯费,等宋军都行动困难时,才突然从湖中、路边冒出,让宋军败的上马的心思都没有。

千玉花花指挥兵马,从湖中和路边的沟壑中杀出,两面夹击,将宋军团团包围,所有的宋军,都在平夏军的箭尖下。

他们缓步逼近,宋军不动也就相安无事。有些奔向马匹或翻身上马的,差不多都在一动身的那一刻,被数支箭射中,钉死在地。

这是无声的命令,这是铁血命令,原地不动者生,动者死!

很快,宋军便理解命令,都就地坐下。

刹那间,宋军被挤压成扭曲的蛇,千玉花花催马上前,高声道:“请李厢主搭话。”

李继隆面色铁灰,推开护卫着他的众将校,沉重却不失威严的缓步上前。

千玉花花马上抱拳施礼:“李厢主请了!甲胄在身,恕不能全礼。”

李继隆从容不迫,抱拳还礼道:“如意郡主休要客气。败军之将,唯死而已,岂敢计较礼数?郡主就不要羞臊我了。”

千玉花花一笑道:“令公用不着自责。此战非令公之败,实是朝廷之败。试想,若是朝廷敢信任令公,将这二十多万人马交由令公统一指挥,鹿死谁手,那可就不一定了。”

李继隆暗自一叹,昂挺胸,厉声道:“是我等将帅无能!岂能委罪于圣上?郡主若是侮辱皇上,我等还可以拼死一战!”

千玉花花点头赞叹:“宋军百余万,唯李公一将!李令公忠君爱国,咱岂能不成全!请令公传令,所有人脱下盔甲,放下兵器,留下马匹辎重,千玉花花将你们全部礼送出境。咱们在此恭侯令公重整军马,再来忠君报国!”

李继隆一愣,回头看看茫然不知所措的将士们,略一思忖,叹息一声,厉声叫道:“也罢!事已至此,多流血也于事无补。如意郡主既如此说,我相信你会信守诺言。我就将这些人的生死,交付给郡主了!来人,传我的命令,所有人都放下兵器,听侯郡主处置!”

命令传下,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剩下强压的呜咽声,那静,那呜咽,撞击着所有人的心!

包括胜利的平夏军,也是心里酸酸的,泪花漫目。

过了一会,就听见叮当一声,一把刀落了地,接着,就听见稀稀拉拉的兵器坠地声。再后来,就声如山崩了。

过了不知多久,弃械声骤然停止,又是一片寂静。

寂静声中,就听见义成公主笑道:“李令公,他们都弃械投降了,你也丢下宝剑,脱下盔甲吧。咱们保证,不会侮辱或伤害你们。”

李继隆对义成公主的话,充耳不闻,面色如常,正冠理甲,抖袍掸尘,整理过衣冠后,噗通向东方跪倒,行三叩九拜大礼,然后起身将头盔摘下,掷向义成公主,厉声大吼:“头盔可以给你,宝剑也可以给你,但性命却不能给你!”

李继隆说到这,宝剑一横自脖子上划过,鲜血飞溅,噗通一声跪倒,面向东方,英灵出窍,飘归东方。而尸体却昂然不倒。

宋军立时哀声动天。

平夏军都举刀肃立,行注目礼,给予军人最高的致敬。

千玉花花和义成公主耸然动容,公主喃喃:“对不起,是咱多嘴,害了你……”

“公主休要自责,他已经早萌死志,无人能挽回。”千玉花花说着,叹息一声,翻身下马,来到李继隆身前,双膝跪倒,抱拳施礼,大声疾呼:“李公走好!花花定会谨守诺言,以王侯之礼送公还乡,放所有将士还乡。若违背诺言,天诛地灭,永世不得生!”

千玉花花话音一落,李继隆的尸体扑前倒下,以头触地,为赵宋朝廷叩最后一头,缓缓倒地。

哗啦一声,所有地上之人全跪下了。

马上的平夏军,在马上致以最高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