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秋山瘦水图(三)
作者:恭揽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10

赵氏看见三人过了月洞门,眼角便开着一朵水莲似的笑,月洞上方“缀红”两字乃是夫君邹渐的手笔,清新自然,虽然看不真切,但模糊映入眼帘,便有一分流水的安适。

三人回到亭子间,桌子早已收拾干净,暗沉沉的紫檀桌上添换了一壶新酒,中间横着取了新名的无凭宝刀。赵氏吩咐小红抱起无凭刀,邹福便将铁匣子重重地放在桌上。铁匣子锈迹斑斑,上面凹凸不平,看上去毫不起眼。邹渐却指着匣子道:“钟儿,你过来看仔细了。”

看似凹凸不平的铁盖上,勒着一幅完整的秋山瘦水图,和希白楼的供奉图竟然是一模一样。邓钟随即明白,铁盖上的秋山瘦水图才是蓝本。匣子里会是什么?听师父刚才说就该是一把宝刀。他以前只知道练功,今晚才现,周围的一草一木如同这铁匣子非同寻常,寂然无声中深藏着秘密,之前他可是从没听师父提起宝刀的事。抬头见赵氏坐在桌子那边,微笑着看着他,一颗心竟然怦怦直跳。

“刚才你拜的就是匣子里面的宝刀。”

邓钟一时不敢答话。

邹渐并没有立即开启匣子,手重重的搭在上面,仿佛刹那间失去了开启的勇气,或在掂量着宝刀沉绵的力量。邓钟曾见过师父如枯树如岩石一般的背影,却从未一睹他灰冷的神色。人在这个时刻象蛇之冬眠忘了周围的骚动和不安,忘了流水和落叶。赵氏琢磨似的眼光打量着他。邹渐终于苦笑道:“夫人,它可把我害苦了。”

赵氏宁静地道:“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平静生活对我一个妇道人家来说是满足,对待男人,则意味着过去和死亡,江湖险恶四个字对一个习武人来说,是热血沸腾,将刀光剑影当作文章的起承转合,宽猛相济,大起大落,追求生命快乐,我也希望我的夫君就是这样的男人。古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别人都觉得应该如此,你何不剑走偏锋,学人家‘壶中自有天地’。爷爷留下了话,那是祖训,遵循祖训,尽的是孝道,何况你守护的是一个秘密,你至今还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难道你不觉得要守住这等秘密,需要怎样的意志和毅力,百里挑一,也未必有你这一个。你看咱们院子里的树,它只管长大,从不考虑将来长成什么样,这就是充实。我倒是感激咱们的宝刀,是它促成了你我的姻缘。”

一番话不亚于一阵凉风,邹渐的手指痉挛了一下,便从匣子上移开右手,对着赵氏微微作揖,“刚才我失态了。夫人,有时候我也这么想,没有这东西做镇庄之物,说不定哪一天整座庄院轻飘飘地飞走了。”心境一开,举止便从容了,转头对邓钟道,“钟儿,从你祖师爷修建庄院至今,已经过去五十二年,五十二年来,我祖孙三代就守着这么一座庄院过日子,跑得最远不过前面这座镇甸,熟悉不过方圆十里的风物,你道为什么?因为要守着这把刀。”一边说,一边打着手势。赵氏长舒了一口气。

邓钟仔细地听着,许多话还是头一回听到,就像李镖头一路上指点的话。

邹渐已是心驰神远,过了好一会才道:“这是秘密,也许已经没有人能够解开这个它了。”

赵氏提醒道:“老爷,你就给钟儿说说这最后一刀。”

邹渐道:“好,咱们回到刀法上来说。第十八刀有个非常的名字,‘风虎云龙’,招式大气雄浑,变幻繁复,实是涵容了前头十七刀的精髓。这一刀,寻常之物不仅练不到它的皮毛,反而会伤及自己的身子,更别说登堂入室,我清楚地记得当年你师公是怎样练坏了身子而走火入魔的。”

邓钟惊道:“走火入魔?师爷不是病死的吗?”

邹渐道:“那是给朋友们的交代。你祖师爷是护刀的人,自是明白要让别人不知刀在何处,先就是刀不能在自己心里。但又不能让‘风虎云龙’从此失传,于是他临走前有所交代,咱们一代人只能用一个晚上,如果兄弟多,大家就合用一晚上。你师公对这一招一直耿耿于怀,有一天,他终于背着大家去后山谷地里偷偷练了一回,他又不敢违了祖训,使的只是一把练武场上的刀。”说着把头转向邹福,看了邹福一眼,邹福似乎并不在听他说话。他接着道:“‘风虎云龙’这一刀,就跟它的名字一样龙腾虎啸,宝刀就像一道堤坝,挡住了招式自身迅猛不羁的力量。是邹福现了他,我们赶到时时,他已经说不了话了。身体外面看不到任何伤口,可是他的‘神道’、‘命门’两**似有烧焦的痕迹,显然,他的督脉被一股强大的外力震断了,挨不到当晚,他就走了。”

邓钟疑惑地道:“师父,你怎么就断定是被这一刀所伤?”

邹渐道:“问得好,我的徒弟真的是长大了。邹福现他时,你师公还能说话,但只说出了‘风虎’两字,你祖师爷更是再三叮嘱毋练这一刀,何况我自己还练习过,便是宝刀也难以驾驭,我由是推断出是练刀所伤。我也曾担心是仇人做下的事,如果真是仇人做下的事,那么深藏在宝刀里的秘密也就随之解开,我一边办理丧事,一边留意周围的动静,但是非花楼依然是昨日的非花楼,来的还是那么几个人,说的无非是江湖趣闻,便是时至今日,仍然是流水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邓钟道:“师公明知这一刀的风险,干嘛还要练?”

邹渐道:“练武的乐趣就在这里,你师公更是一个武痴。”

邓钟道:“咱们有了无凭刀,也许就能制伏这一刀。”

邹渐道:“所以我说,这要看缘分的多寡。无凭刀跟这宝刀比,终究是稍逊了些。制伏了这一刀,咱们才能制服强敌。你祖师爷当年身为元朝皇帝的席侍卫,凭着这一刀杀退了一个张姓刺客,由此深得皇帝信任,所持之物正是这里头的宝刀。”

说罢长叹,目光仿佛给铁匣压得扁平。“‘风虎云龙’这一式,我在二十年前练过一回,也是这样的夜晚,在这园子了,月光也是这等清凉;师父这些年为诗酒所误,功夫可是搁下不少了,怕是徒有其形。”忽然想起一年前,“风道门”的四大高手误闯非花楼,被他邹渐单刀降伏,自此非花楼亦为外人所知,殊不知这身好功夫,为的终日守着桌上这把宝刀,不免意气阑珊。便对老人打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