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非花楼的风声(一)
作者:恭揽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85

1“夫人莫要惊慌,平某过来讨杯酒喝。”

刚才还在河对岸,听声音已在园子里。“来得好快。”邓钟心道,非花楼向来不跟陌生人来往,此人这时候出现,莫非与自己洛阳之行大有干系,抑或便是“冀中三煞”的同伴暗中寻上门来?心下顿时警惕起来。

只见围墙边无花果树旁,踱出一个灰衣人来,步态飘逸闲致,便如踩在了风上面,颔下几根疏疏落落的花白胡子,迎着小园的风斜飞,可不像是集市里的卖字先生。

“九矩先生喜欢热闹,清风朗月,如何下得了酒?当年令他功成名就的那一战,逼退的可是青教张教主,先生乃人之大者,却小隐于野,其中深意,几人能够理解,只是一隐五十余年,未免太过长久了。”

青教曾经是西北大教,历代教主武功卓绝,教派兴旺时,势力遍及整个西北。对此邹渐早有耳闻,但时至今日,才听到刺客身份,竟然是青教教主。后来青教日渐式微,教徒流落四方,说不定转折之时便跟此事有莫大牵连。灰衣人这一番话,对邹家掌故之熟知,不容人有任何怀疑。应该是友非敌,邓钟心情略略宽松。

邹渐抱拳揖礼,道:“原来是长辈莅临,邹渐失之怠慢,还望见谅,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灰衣人摆摆手,道:“老朽平子野。九矩先生归隐之时,老朽与你这位高徒差不多年纪,出道后听人说起九矩先生做人做事,心下好生仰慕。后来我追随观乎先生,游历大江南北,更是在他故旧中了解到不少关于他的事迹,便说是见过面也不为过。”

赵氏道:“既然如此,便请老人家过来小饮。”说着站起身,离开座位。

平子野道:“夫人安坐。夫人识见非凡,平某打心眼里佩服。”径直走到邹渐对面的座位坐下。

非花楼设宴款待朋友,一年里难得有一两回,一场普通的家庭小宴,当然不会有外人在座,亭子间只摆着三把椅子,邓钟便站在师傅旁边。

“我和平先生喝几杯,这东西碍眼,你先收好。”

邹渐合上铁匣盖板,顺势推到邓钟身前。邓钟答应着,捧起铁匣子就往后院去。

“平某三十年没到江南了,那是啥滋味,啥滋味都有,在西白楼上,拣一个临水窗户,听一阵咿咿呀呀吴歌软语,把一坛酒喝得山高水长,才算是到过江南。这一坛二十年的女贞陈绍,早把我熏的浑身没了劲儿,我要没伸那么一个懒腰,邹庄主也未必能现平某。”邓钟听说,回头一看,平子野半起半坐,手舞足蹈,“这种杯子,实在太小,怎么解得了平某三十年的馋。”

邹渐笑道:“那就换一只大的杯子。喝酒讲究兴致,前辈尽可随意。”

平子野道:“山野之人,没那些讲究。”抓过坛子,揭去封纸,双手捧起,举过头顶,突然双掌一松,坛子在手掌里翻了个身子,坛底朝天,一坛好酒眼看着行将倾泻而下。

那酒水冲到坛子口便如结了冰似的倒悬着。烛光下看去,俨如镶嵌着一块红艳艳的宝玉,在坛子口一吞一吐,一股醇香弥漫在空气中。显然,平子野以极强的内力,通过双掌将酒水吸附到坛壁。

“前辈内力之强,在邹某看来,实在匪夷所思。”邹渐平静地道。

平子野没有回答,眼睛盯着那一小块穹窿。突然间,只见一股细小的水柱直挂下来,恰到好处地悬停在肩膀之上,略作停顿,终于象穿过一支弯弯的壶嘴,折而上行,平子野一张嘴,“咕咚”、“咕咚”饮了两大口,方才放下坛子,轻声叫道:“好酒哇。如此佳酿,一朝痛饮,平某不免有些失态,真让方家见笑。”

邹渐吩咐下去,将地窖里的最后两坛女儿红也都拿出来,再叫厨下炒几个菜,让平先生喝个痛快。小红转身要走,稍一迟疑,赵氏就道:“包裹就放我身边。”

亭子间只剩下主宾三人,邹渐问道:“前辈莅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平子野道:“什么前辈不前辈,平某虚长几岁,若不嫌我粗野,叫一声平兄就好。咱们学武之人,不必讲究斯文。平某深夜滋扰,当然不会是没来由地误撞进来。不过,这事于邹庄主有益无害,喝你两坛女儿红,平某也不觉得难为情。”

邹渐机警地道:“邹某半耕半读,自娱自乐,方圆十里内,三教九流,都能混个面熟,但能进庄院里饮酒说话的,也就四五个,镇上人称他们是‘非花楼的朋友’,大家臭味相投,以嬉笑相往来,赚的是心宽体胖。说到利益来往,那是非花楼外别人家的事了。”

平子野不以为然,道:“平某拳脚功夫实在稀松平常,但凭着数十年勤练不辍,对这身内家功夫还是颇为自信,可是终究没能看到上乘心法,无法更上层楼,平某这辈子,是等不到这样的好机缘了。刚才庄主那一退,落地沉稳,但谈不上‘飘逸’两字,一停一转,泾渭分明,只怕连平某的遭遇也不如。”

从亭子间飘身到园子空地,对邹渐来说,实在是凝聚全身功力于一退,为的是震慑来人。被平子野一语道破,脸上一涩,道:“前辈来此,就是为的斧正邹某肤受之末学?”

平子野目光如炬,叹息道:“九矩先生若非内外俱修,又岂能杀退堂堂青教一代教主。你祖宗的刀法变化诡谲,无中生有,放眼天下,也是上上之选;再辅以内功心法,便是跟天下顶尖的高手过招,亦不遑多让。平某这点伎俩,与九矩先生的内功比较,不过雕虫小技。庄主怎么就视而不见,放着自家宝贝不加修习呢?”

邹渐修习正是自家内功,近年来自觉小有所成,象平子野以内力将酒水吸附到坛壁,转圜自如,却未必做得到。他环顾园外的楼房,黑夜遮住的屋架,如同他脚底下的黑暗,是秘密的一部分。但父亲是个武痴,不会平白无故地藏起武功秘籍,他用死摁住了秘密的封纸,也就断然不会再添神秘。于是道:“人有异禀,邹某天资平常,不能强求。”

平子野摇摇手,道:“只怕是没见过上乘的内功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