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只是眨眼之间的反应，邬福拜又很快地爬起来了，爬得像驴打滚一样，飞快。爬起来后，他两只小眼睛闪闪有光，愣愣地盯着我。也许他此刻忽然想起，我黄少甫只是一个凡人，是一个只会耍笔杆子的寒酸文人，怎么能到什么冥界皇家法庭来审什么案？这不太蹊跷，太荒诞吗？

据邬福拜后来的交待：

这刹那，他想起了传说中的，包文拯日断阳，夜断阴的故事，但那只是包黑子的计谋……想到姓黄的这小子是不是在效古人做把戏，诈取我的口供？

他笑了。

大约在三个月前，邬福拜家被盗了，盗去的是笔巨款，盗去的是他刚刚弄到手的，尚未来得及窖藏的钞票。他吓蒙了，急蒙了。当然他急的并不纯是失去了那笔钱（钱失去了还可再来），而急的是怕露出马脚，为此他失魂落魄，更没敢去报案。可是人世上的事儿，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时过不久，一位多事的刑警，与一个该死、倒霉的盗贼遇到了一块，于是东窗事，那一下子，他几乎崩溃了。

幸好他同伙中有老手，几经点拨，几经奔波，虽然花去了不少钱，但总算把事情平息了。可就在他刚刚放下心，刚刚喘了口气，就是这位老同学的一篇狗屁文章，几乎又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从而再一次地让他花去了不少钱财。

不过，他虽然花了一些钱，但终于保住了平安，终于让这个无事生非、狗拿耗子似的黄小甫白忙活了一场。想到此，他冷冷一笑，笑得怪模怪样，心想：如今又来这小把戏，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一见对方冷笑，朱胖墩一步上前，叭叭两记响亮的耳光，声音“清脆嘹亮”。

“你们还打人？”

叭叭，又是两响。顿时，邬福拜鼻青脸肿。

这是阴掌，也许有毒。

我一见此状。似是不忍地对朱胖墩摇了摇手。然后侧过头来对身旁地荷叶子说：

“放录像吧。这种财迷心窍地东西。不见棺材不流泪。”

荷叶子一敲键盘。立刻。一方墙那么大小地液晶屏幕上。唰一下抬出了邬福拜地家。邬福拜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审讯室内悄无声息。谁也没有说话。

一分钟。两分钟。六七分钟后。面对那偌大一堆。邬福拜再熟悉不过地。码得整整齐齐地钞票时。他由惊讶、惊诧。变得万分惊恐。他再次瘫了下去。

这次是真瘫了。再也没有爬起来。

他惊若寒蝉，两只贼眼在室内每一张脸上游移，他从心里相信了，这里全是他惹不起的鬼。

我低声对荷叶子说：“查一下，这家伙还有多少阳寿？”

荷叶子点点头，手在键盘上游动了一下，说：“还有二十年零八个月。”

我惨然一笑道：“刚好能够界入无期徒刑。”

录像关掉了。

我提高声音地问道：“邬福拜，我这可悲的老同学，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邬福拜胆怯地望着我，从他孤疑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此刻他正心想，一个多月没见，黄小甫这是成了仙，还是死了人？但无论是什么缘故，他都相信眼前这位冥界皇家法官是货真价实的了。因为如若不是神人，不是鬼仙，谁能下到他家的丈余深的地窖中去拍摄录像？

邬福拜不愧有大学学历，不愧作过局长，他的精明告诉他，自己完了。余下的，就是怎么样换回一个活着不死的希望。于是他道：

“老同学——不，皇、皇家法官大人，恕我一时贪心，念我纯为初犯，我全额退还，行不行？”

我很熟悉邬福拜，他思维敏捷，善于钻营，事事都能见风使舵。这恐怕就是我稍稍搭桥，他便能爬上局长宝座的本钱。说内心话，我对他这位老同学是恨其不争，却并不想把他怎么样。因为他家中还有四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还有孩子，如果处理了他，恐怕很有可能——至少会搭进去两条老命。

除此更重要的是，倘若马上收了邬福拜的鬼魂，不准他回去，那偌大一批贪款怎么办，烂掉？不，那是国家给横水县老百姓的钱，不能烂掉。所以，当下最好的方法，还是放他回去自，上交。至于横水人怎么处理他，那是阳间的事了。

当然，作为法官，既然让冥界侦破了此案，这里也不能不处理邬福拜，否则有失公允。于是我语气平静地问道：

“我问你，你所贪巨款都是从哪里来的？”

“…………”

“不想说？”

“不不，我说，我说。”

邬福拜已是大汗淋漓，“全是，全是从国家下拨的民政救济，和，和救灾款项中挪、挪出的。”

“嗯。每笔款到，事后上面不检查？”

“检查。结果都合、合格。”

“噢。”黄一甫明白了。因为他此刻想起有关的明朝书籍中有过这样一句话：“凡皇家下拨的赈济款，合格的验收，贪官足可落得一半”。

“你真想全额退还？”

“真的，全额退还。”

“不打埋伏？”

“不敢。”

“我谅你也不敢！”

我威严地一拍公案道：

“现在本法庭宣判：贪污犯邬福拜，在阳世身居要位，不思报效作为衣食父母的老百姓，不思报效社会，反而贪婪无度，侵吞巨款，实属丧心病狂，罪大恶极。据此，特判处如下：一、鉴于邬犯父母年迈在堂，现着即押返阳世，勒令自，如数上交现存全部赃款，听候阳世相关部门处理。二、罪犯邬福拜今生既已投胎为人，不思冥界从善教化，贪赃枉法，肆意作恶，理当惩处，以效后尤。现作如下惩罚：待其今生寿终之时，罚其来生轮回为母鸡，以生蛋偿还今生分外之享受与挥霍，生生不息，额满为止。

“年月日，冥界皇家特别法庭。”

法庭气氛肃穆。

待素芳小姐记录、打印出判决书后，我再作补充道：

“明晨卯时，由皇家特侦大队朱队长安排一名特侦员，押送罪犯邬福拜返回阳世，并留下该特侦员暗里监视、监督邬福拜如实、如数上交所有赃款。注意：如其敢再存贪心，敢打埋伏，这里特准你们立刻‘死捕’该犯邬福拜！”

这种判决与吩咐，用阳世人眼光看，是否有些不伦不类姑且不说，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它是错误的，由此造成了一系列后患，几近不堪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