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江湖讲数(下篇)
作者:Tigerman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69

当晚,找了个大排档吃宵夜。

兄弟几个当然要追问长毛,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明耀本来已经捉到了,可以威逼他赔偿工地的损失,但爆出一个胖子,说了几句话,却又把杨明耀放了,大伙心中当然不愤。

“看来你们对这江湖还真不是一般的嫩,这胖子也不认识?”长毛卖着关子。

“不就是一个级胖子嘛,有什么了不起?”怪兽坐在一边嘟囔着。

“呵呵,这胖子可不是一般的胖子,他可是西关一带的龙头大哥呀?”

“龙头大哥?”我不解地问,“啥玩意?”

“龙头就是龙头,就是大家都要听他的,他在我们这一带说了算。”

“有这样的人?”大胜也很迷惑。

“嗯,这大胖子叫严志刚,我们小辈都叫他严爷,他从小就出道,在西关一带混了几十年,六十年代那场破4旧立4新的运动中,严爷把握时机,四处出击,表面上把收来的所谓旧文化、封建迷信的东西销毁,但实际上呢,仗着他老爹在当铺做过几年,有点文物知识,于是把值钱的通通藏了起来,运动过后,通过各种渠道又把这些文物转手出去,攒了大钱。有财就有势,门徒络绎不绝,严爷越混越大,这一带很多大阿哥都是他**来的,他说的话,没有人敢不听从。”

“没有人敢不从?有这么牛逼?”大笨象也插了一句。

“还有更牛逼的呢。严爷的表哥,你们知道是谁吗?”长毛又卖关子。

“不会是严志斌吧?”田七细声地似问似答。

“哪个严志斌?”我被田七问蒙了,还以为他见识广博。

“那个带人捅我一刀,后来被我捅了个**开花,还被二哥拔了毛的那个大痣呀!”

“去去去,傻冒……”我们都嘻哈大笑起来,揪着田七的头。这家伙仇都报了,还惦记着人家的名字。

长毛接着说:“严爷的老表啊,叫罗峰,我们都叫他阎罗王,他现在是荔湾区ga局副局长。所以呀,得罪了严爷,只要他向阎罗王打个招呼,想抓谁就抓谁,想打谁就打谁,一等良民也可以把你往死里整,你们说,这严爷一手抓黑道,一手摸着国家JIQI,你说能不牛吗?”

“这哪能呀?我没犯事还能把我怎么样?”大海牛哄哄。

“没犯事就不能抓你?sB吧你,带你回去协助调查,总可以了吧?进去了,就是人家的天下,想怎样就怎样,态度好的,选几个罪名任你挑,如果态度横点的,狠揍一顿,最后还得乖乖地打个手印签个字,连自己判了什么罪都不清不楚,想喊冤呀,门都没有!”

“没这么黑吧?”轮到大海嘟囔了。

“只有更黑,没有最黑。”长毛竟来个语破天惊。

我们兄弟几个良久都说不出话来,的确,如长毛所言,像严爷这种人,黑白两道通吃的,他说的话,我们这些小混混还真得认认真真地听进去。

回想起来,当年已经是这样,今天的社会更是挥得淋漓尽致,变本加厉,而且白道黑道更加难以区分,黑道披件白衣裳,戴着什么部长啊、老总啊的光环,花里花俏,而所谓白道的呢,暗中也与h社会打成一片,台面上解决不了的事,就玩阴的,谁不够黑就玩死谁,整个社会就这样河蟹河蟹着……

那晚回到家快十一点了,四姐还在厅中看电视,我和大胜都知道她在担心我们。

趁着大胜把今天的事汇报给四姐的时机,我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接着轮到大胜去洗澡了。

四姐看到我的手臂肿了一大块,拿了瓶药油,帮我揉着,那个痛呀,几乎叫出声来,但我忍住了,紧紧地握住了四姐的另一只手。

“疼吗?”四姐关切地问,却没有把手挣开。

“不疼,揉揉就不疼。”我咬着牙关。

“你们兄弟呀,少打点架,少让人担心,嗬?”

我让她揉着,但捉住她的手就是不放。

痛,在手臂上,暖,却在心头……

转眼就到周五了,原定大胜、大海、老六和我四个跟长毛、菜头一起去喝和头酒,哪知大海和老六接到电池厂通知,这天一定要回厂上班,没办法,于是大胜和我带上田七,上了长毛的车一同赴会。

荣华楼坐落龙津东路,门面不大,共三层,当时在g市很有名气,以荣华富贵鸡为招牌菜招揽四方食客,我们兄弟聚会有时也到这里,时儿还有些粤剧名伶在这里唱戏,满有气氛,感觉不错。

那天严爷把整个三楼都包了下来,但只摆了一围酒席,严爷坐正中,一边坐着三个人,中间一个是杨明耀,两旁分别是那个雄仔和细,后面还站着三个跟班。

严爷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坐到另一边,只有三个位。

于是长毛坐中间,菜头和大胜分坐一旁,我和田七及长毛两个跟班站在身后。

老实说这次是我第二次参与江湖讲数了,只是上次还没正式开始,却已经打了起来。我心想,能摆平就最好,搞不掂的话大不了就像上次一样再片一场。

“长毛、菜头,我都认识了,这位小兄弟呢?”严爷看着大胜问道。

“严爷,我叫朱胜,朱元璋的朱,胜利的胜。”

“好好,朱胜,后生可谓呀。”严爷似笑非笑,表情让人捉摸不透,而后盯着长毛话锋一转,“好了,长毛,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严爷,是这样的,六天前的下午,耀哥带了手下上百人,到我这位朋友朱胜的工地捣乱,打伤几十人,其中数人重伤,现在还躺在医院,工地进的货全被破坏,损失三十多万。朱胜要我作主,于是我到处找耀哥论理,追讨合理赔偿。”

“嗯……”严爷沉吟一会,问道,“重伤几个?”

“重伤四人,轻伤二十多人。”大胜回答。

“嗯,那三十多万的数字怎么算出来的?”

“全部有单有据,都是新进的装修材料,还有楼内的墙面装修……”大胜说着,严爷摆了摆手,扭过头看着杨明耀,“有这回事吗?”

“嗯。”杨明耀并没抵赖。

“那你说说,怎么解释?”严爷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盯着杨明耀,满有威力。

“严爷,上周四晚,我接了批烟,却在东莞附近被朱胜的人劫去了,我找朱胜只是想把货要回来,他们却死不认账,所以我们才报复,前几天,长毛带人到坚少的红旗印刷厂搞事,我的小弟伤得更多,现在十几个呆在医院,工人也不敢上班,还有,我舅舅的店面以及文化中心都被长毛捣乱,损失也不少……”

严爷摆了摆手,眼珠子转了起来,想必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朱胜,你抢了小耀的烟?”

“没有,没有这回事,我不抽烟。”大胜说得实实在在。

“你还不认?我认得你们那个跛子!”坐在一旁的细帮着嘴。幸好大海没来,要不他听到有人叫他跛子,肯定冲上去狠揍,这杯和头酒一定是喝不成了。

“你认错人了……”大胜想继续狡辩,被严爷摆手制止。

“小耀,你有当场捉到人吗?”

“没有。”

“货呢,在朱胜的工地找到了吗?”

“没有,不过,他们的工人都抽着进口……”

“?”的一声,严爷拍了桌,喊了一声,

“住嘴!”杨明耀马上老老实实不再吱声。

严爷靠着椅背,看着天花板,沉思起来,他那沉重的身躯压在椅背上,真怕他把椅子压碎。我们都看着他,等待他的判决。

过了良久,严爷开声了:“长毛,说说,你想怎样?”

“耀哥赔偿朱胜工地损失、工期延误及工人医疗误工费,共计三十五万。”

“三十五万?你想钱想疯了啊?”杨明耀有些上火了,阴阳怪气地骂道。

“住嘴!!”严爷板直身子,有点生气了,“我让你说话了吗?”

杨明耀只有乖乖收声。

“长毛,再说说,不要不着边儿。”严爷边说着,又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红旗印刷厂、展鸿饭店、还有西来初地的地盘,严爷,这够实际了吧?”

那边的杨明耀涨红了脸,但不敢出声。

严爷还是看着天花板,身子轻轻地摇着,压得椅子吱吱地呻吟。

“小耀,现在坚少失踪了,大飞又回老家,坚少的业务由你作主吧?”

“嗯……嗯。”杨明耀支吾着。

“小健的提议还算中肯?,我觉得可以接受了,小耀,你还有什么要补充?”严爷犀利眼光从他那张胖脸上射向杨明耀。

杨明耀没有吱声,算是默认了。

“好,大家没有意见了吧?”严爷又看了看双方,“那就好,今天大家握手言和,有钱齐齐?,给我个面子,不要再动干戈了,明白吗?”

“明白了。”长毛先道,杨明耀也接着说。

“好,上酒。”

一个马仔连忙端来一个盘子,摆满了酒杯子,倒过上好的五粮液。

“喝过和头酒,以后是朋友,来,干一杯。”严爷先举杯一饮而尽。长毛和杨明耀也干了。

杯酒过后,大家吃了顿饭,虽然话不投机,但要给严爷面子,多多少少也要吃吃喝喝,临别时,长毛和杨明耀都塞给严爷一个大信封,严爷假意推辞几番后,也落袋为安了。后来毛长告诉我,那是请严爷主持和头酒的酒钱和车马费。这种小场面,一般每方五千,如果是大场面大人物,费用更高。

虽然这次江湖讲数,我只是跟在后面的一个小跟班,但感觉还很不错,这次江湖讲数就像法庭,严爷就是法官,长毛是控方,杨明耀是辩方,通过控辩双方的陈词,法官了解事件经过,再根据所掌握的证据进行判决,基本没有偏袒任意一方。当控方要价过高过辩方实际支付能力时,法官心中有数,要求控方作出让步直至达成和解。法官具有最高权威,有能力保证判决的执行,除非不想在这里混,要不总要给严爷这个面子。

这样对比起来,江湖讲数要比真正意义法庭更可靠。先是效率高,不到一顿饭功夫就解决问题,如果上法庭,不拖三五七个月开不了庭,至于判决书,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其次,江湖讲数的主持人都是有一定身份的大哥,比较公道,没有走后门行贿受贿的现象。加上主持人有一定权威,能保证判决的执行力,不像现在的法庭,即使判了可获得赔偿,但什么时候能拿到钱,甚至能不能拿到钱都成问题。所以很多人干脆不打官司,找个黑道大哥主持讲数,大家三口六面讲清楚,又有大哥作担保,不怕拿不到钱,即使车马费再高,也很值得。

大家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