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海的父亲对儿子的前途还是有些担忧，于是他问起赵兴东关于儿子日后的工作安排，大头再次保证道：“叔，你放心，大海跟我干，就是干些收鸡蛋、贩鸡蛋的事情，这先是不会违法的，第二呢，我给大海的待遇也不算低，每月包吃包住12块钱，这比公社派到城里的建筑队收入都高。”

中年农民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说道：“可……做小买卖……，是不是以后会被政府当投机倒把份子抓起来，这不是个稳当的营生，要不回村里种地，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好歹也能混个肚圆，总比一天提心吊胆强，兴东，你说叔说的在理不？”

原来郭父有点反悔了，他还是觉得做小生意不踏实，想让儿子回村务农，这也是他今天要来县城的原因之一，除了对恩人表示感谢外，再就是想说说这事。可毕竟原先为救儿子，曾经答应过赵兴东，等郭大海出来后跟着人家干，现在事情是办成了，自己却改了主意，这就显得有点背信弃义了，所以郭父说话才说这么吞吞吐吐的。

大头听到这话，招牌式的微笑瞬间凝固了一下，心里有些不痛快起来，这不是言而无信嘛，怎么老郭家的人会是这样呢？实际上赵兴东从小缺乏家庭温暖，体会不到长辈对子女的关心，所以才有些恼怒。不过他立即又恢复了正常，温温的说道：“叔，国家的政策已经变了，现在做买卖不算投机倒把，只要不搞政府统购统销的物资就行，所以你的担心是不必要的。可我也尊重你的意见，我这里只是给大海提供一个机会，想让他不用回村里种地那么苦，至于来不来我这儿，当然是你们自己拿主意了。”

听赵兴东没有破口大骂自己不讲信用，郭父不由松了一口气，但是郭大海不愿意了，那个年代的有志青年谁愿意当农民，而且郭大海对赵兴东开出的待遇也很满意，小伙子不满的冲父亲说道：“爹，当初不是说好，我出来后就跟着兴东干嘛，你咋能说话不算话呢！要是这样的话，咱们老郭家的人，怕是要被大家戳后脊梁了，我可丢不起这人，我下决心了，非跟兴东干不可！”

看到儿子犯倔，郭父有点虚火上升，他刚想教训一下这小子，却被赵兴东用话拦住了。大头还是希望郭大海能跟着自己的，毕竟自己这边一个人，要忙的事情太多，而且最关键的还要高考，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手帮自己，那就太耽误事情了，所以他不想看见郭氏父子闹得不愉快，这对他雇佣郭大海是不利的。于是赵兴东瞪了同窗一眼，又转脸对郭父说道“叔，这件事最后的决定权在您哪儿，您说让大海来，那就来，您不让他来，那就不来，我们都听您的。可是叔，侄子还想跟您再絮叨絮叨，大海回村种地，有您二老看着，肯定是饿不着、冻不着，也不会再走歪路了，但是，村里的情况我们都清楚，一个工分怕是连一毛钱都没有，大海也是18岁的大小伙子了，再过两、三年就要娶媳妇了，靠挣村里一年分的几十块钱，啥时候能把老婆钱攒够呢？”

赵兴东这话，郭大海的父亲爱听，都是为自己家着想的话，让人听着感动，而且这话说中要害了，郭家穷的厉害，要想靠挣工分给儿子娶媳妇，那简直不可想象，所以郭父沉吟开了，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

大头见自己的话，有点打动郭父了，就继续下药道：“叔，要不这样你看好不好，先让大海跟我干一段时间，他要是觉得不习惯，那就让他回村种地；或者国家政策再紧了，不许做小买卖了，我也让他回村，反正不能因为帮我，叫政府把他抓了；还有，如果大海把娶媳妇的钱赚够了，我也就不让他干了。一句话，叔，大海想啥时候不干都行，我这里来去自由，这个条件您觉得咋样？

郭父有些憨直，但是并不愚蠢，听了大头的话，也觉得比较理想，反正现在让儿子回村干活，是不如跟着赵兴东干划算的，既然又可以随时不干，那就没多少好担心的了。于是这位中年农民腼腆的笑了，嘴里应道：“那成，兴东，就按你说的办。”

郭大海见父亲同意了，也放下了心，笑着还补充了一句，“爹，我知道你担心啥，是怕政策变了，我再吃官司。可你想没想过，兴东是什么人？是聪明、能干、懂分寸的人，如果政策真的变了，他才不会继续傻干呢？他都不干了，我还跟着他干吗，肯定就回村了。所以你尽管放心，只要兴东不吃官司，我也指定没事。再说我现在也没有高中毕业证，还被劳教过，以后当兵、招工、当民办老师都没戏了，现在不抓住兴东给的机会，可也就再没啥前途了。”

听了儿子这番话，郭父算是真的想通了，他严肃的对郭大海说道：“嗯，说的有理，兴东这么个稳当人，才不会像你一样，净干那些违法的事情，你以后跟着兴东，要好好向他学习，不要惹祸。”

“爹，我就干过赌博这一件违法的事情，咋成了净干违法的事情了。”郭大海叫屈道，一副可怜的小男生的模样。

“你个混小子，还敢顶嘴，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狗腿。”郭父笑骂道……

三人说妥了事情，正在其乐融融之际，成利锋和苏东波分别带着人，进了天香阁，郭大海一见钱春平和二班那两个学生，立即健步如飞的迎了上去，狠狠的拥抱了一下当日的狱友，此情此景让人不觉想起，1935年1o月，中央红军与陕北红军在吴起镇胜利会师的情景来。

众学子相互问候一翻，然后纷纷落座，郭大海见梅党生不在，就问起了情况，成利锋没好气的说道：“这个***，是死活不肯来，我是咋说都不行，哎……”

钱春平刚出来的时候，曾经也吃过梅党生的闭门羹，对此是深有体会的，他不屑的说道：“人家老梅是党的好儿女，咋能跟咱们一起混呢？切！”

赵兴东也跟着附和道：“算了，算了，人各有志，老梅不来就不来吧，咱们可别因为他扫了兴。”众人听了这话，一致齐声叫好，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地球缺了谁，照样继续转，甭管这人有多伟大。

因为有郝小红的关照，这桌的饭菜上的比较快，而且份量也足了许多，照大头往日的经验来看，足足多了三成左右，这下可把这群穷小子吃美了，八个肉菜全被一扫而空，一个个吃的是满嘴流油。郭父开始还是很心疼的，他认为这顿饭当然是应该是自己掏钱的，看到这么多菜，只叫他心中淌血啊！不过一来为了感谢恩人，二来这么多儿子的同学，都来祝贺大海提前释放，也算是给自家面子，咋能不好好招待呢？所以他也就想开了，吃就吃呗！而且这菜实在是太好吃了，最后这位中年人也顾不上摆长辈的矜持了，积极投身到和年轻人一起争食的伟大事业中了。

这种百舸争流的局面，使得饭局很快就到了尾声，赵兴东是担心大家吃不饱，又给每位都要了一碗油泼?，等大家吃的差不多的时候，现瓶里还剩了一点酒。郭大海此时喝的略微有些上头，他拿过那瓶白酒，给大头和自己了一分，然后举杯站起，冲着恩人说道：“兴东，这次全靠了你，要不然我还在里面受罪呢！我敬你一杯，今后我郭大海这百十斤都交给你了，你说往东，我不敢往西；你说打狗，我不敢撵鸡，来，干！”说完一仰脖，把酒都倒进了嘴里。

赵兴东笑着对众人解释道：“你们别听大海的，这次他能提前释放，全靠那次见义勇为的举动，我只不过帮他找人，说了句话而已。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大海那种爱打抱不平的性格，救了他自己。来，大海，为你的义气豪爽，我敬你！”说完，大头也是干了杯中酒。

听赵兴东这么说，大家不由得对他都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找人说句话’就让郭大海少蹲了5个月大狱，这是什么本事？人还这么谦虚，一点都不居功自傲，哎……一代伟人也不过如此吧！（伟人喜欢被群众叫‘万岁’嘛）从此以后，赵兴东在学校的威望是直线上升，不仅学生对他崇敬，就连老师也跟他客客气气的。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坐着说起了闲话，苏东波多事，他问道：“大海，听说在里面的日子苦的很，是不是真的？”

这话勾起了郭大海的辛酸事，他叹了口气说道：“哥几个，以后千万别犯事，那里面的滋味，真是让人活不成、死不了的，简直比阎罗殿都难熬。哎……”

唯恐天下不乱的苏东波，曾经也问起过新同窗钱春平，在看守所里的情形，可钱春平好面子，不肯讲自己受到的屈辱，只是含混的应付，这让他的好奇心始终得不到满足。此时见郭大海满腹的感慨，就趁热打铁的追问道：“大海，到底是啥情况，给兄弟也讲讲，让我开开眼界。”其他几个没进去过的，也对此充满好奇，就连郭父也瞪着眼睛看着儿子，显然是想听到什么秘闻。

郭大海见大家都殷切的注视着自己，还真难以拒绝，就说了起来，“在看守所那几天，日子还好过点，毕竟我们五个是关在一起的，没受什么欺负。”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钱春平，继续说道：“估计老钱是遭了罪了，他一个人关在另一个号子了，哎……我是亲耳听见老钱喊‘救命’啊！”这话迅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钱大少爷，这位自诩为公子哥的小子，是涨红了小白脸，不过始终没有吱声。

就听郭大海继续讲述自己的监狱风云，“但是等到了劳教营，我是把罪遭美了，我和**没有分在一起，我在挖沙子的一中队，他分到搬石头的二中队，我俩算是势单力孤，彼此照应不上了。这劳教营和看守所一样，都有牢头和狱霸，我们得叫人家大哥。不说得罪大哥，就是人家看你不顺眼，也要被暴打一顿。其实挨打受欺负，我倒还能忍受，最让我难受的是，吃不饱啊！每顿饭就一个包谷面窝窝头，你们是没见过那么小的窝头啊！像我三口就吃完了，还好凉水管够，每到半夜，我是饿的前心贴后背，咋也睡不着，就抱着水桶喝个痛快。结果有次喝水的动静大了，把大哥给吵醒了，这个兔崽子就在水桶里尿了一泡，然后逼着我喝，哎……真他娘的。”说到这里，郭大海有点不堪回，说不下去了。

苏东波很可爱，他问出了大家想问，而不好意思问的话，“那大海，你喝了吗？”

没等郭大海回答，只听“砰”的一声，钱春平拍了桌子，这小子咬牙切齿道：“***，这都是程四眼使的坏，这辈子我跟他没完！”

这话就像‘厕所里扔炸弹――激起民愤（愤同粪谐音）’，几个学生都破口大骂起程一瞬来。郭大海也迅被这种仇恨感染了，他对着大家说道：“这***程四眼揭我们赌博，我倒也没怪他，谁让他是老师，这算是他的本分；可他硬生生拆散兴东和红梅，我就不能忍受了，咱们都不小了，要是快的话，再有个两三年就该结婚了，兴东和红梅多好的一对儿，就被他变成牛郎织女了，你们说说，这程一瞬是不是该死！”

成利锋是基本知道赌博事件真相的，他为赵兴东的无耻和谋略所折服，心说这个大脑袋真是不得了，把人家害了，人家还都感激他，这是什么境界啊！他更对赵兴东的手腕钦佩，把人送进监狱，再轻松的把人捞出来，这是什么本事啊！所以这小子决定，还是跟着大头好好干吧，别把这家伙惹了，也给自己来上这么一出。

这时，成利锋为了表忠心，接过话说道：“就是，程一瞬早都该死了，国家一直提倡自由恋爱，他程四眼凭什么就拆散兴东、红梅俩，这自古道‘宁拆一座庙、不拆一对婚’，他干的这事，实在太缺德了。我说，咱们要不核计一下，哪天晚上一起动手，给这***拍个黑砖，让他来个半身不遂，咋样？”

这话把多数人吓了一跳，心说这小子够黑的。大头当然是想报仇，但更关注的是自身安危，现在人多嘴杂的，而且还有郭父这个长辈在此，那是不容许胡说八道的。他急忙摆手势制止住了义愤填膺的众位同窗，然后说道：“刚才大海说的好，程老师揭赌博，也算是爱岗敬业，咱们吸取教训就好了。至于我和红梅的事，学校已经处理他了，不是把他的班主任都撤了嘛，这事就到此为止，我们要心胸开阔一点，不要再斤斤计较了。要不然进了监狱，吃苦受罪的，那时候后悔可就老不及了。”

这番话说的诚恳老道，深深打动了中年农民那颗老实巴交的心，就听郭父接过话说道：“你们这些半大小子，要像兴东学呀！可不敢惹祸，要不然自己遭罪不说，还连累的全家老小都不得安生，要忍住火气啊！”

钱春平是知道赵兴东内心真实想法的，自从“狗男女战役”后，大头还专门找过他，一起协商怎么能尽快的收拾掉共同的敌人，不过俩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好办法，最后只是决定把程程那条线跟进。这时他听大头这么说，明白是忌讳人多嘴杂，也就冷静下来，不温不火的说道：“兴东和叔说的对，咱们还是要吸取教训，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吧。”

三个人同时泼了凉水，让同仇敌忾的气氛迅被瓦解了，大头见时间不早了，下午还要上课呢，更怕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子，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就说道：“下午大家还要上学，今天给大海接风洗尘就到这儿吧，改日咱们再聚！”说完，他起身就去收银台结账。郭父当然不肯让大头结账，就赶紧跟了上去，可听到最后的金额，让这位没下过馆子的农民，心里是一阵的哆嗦，好家伙十四块八毛钱啊，怎么能这么贵呢？

不过质朴的农民还是掏出今天出门就预备好的1o元钱，递给了大头，然后满脸愧疚的说道：“兴东，今天咋也不能让你破费，可叔带的钱不够，等过两天叔就让大海把钱带过来还你。”

赵兴东是喜欢质朴的，他把那张大团结塞进郭父的手中，笑着说道：“叔，今天是我给大海接风，应该我出钱，改日我上您家做客，您好好招待我，不就行了嘛！”说完也不等郭父撕扯、推让，就转身离开了。

这让中年农民很是感动，心说多好的人啊！看来儿子跟他干，是错不了的啦！

大家出了天香阁的门，赵兴东对郭家父子说道：“叔，让大海在家里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你们一家人好好团聚团聚，我这里也要把大海的住宿安排一下，等一切都安顿好了，我就去村里接大海，您说好不好。”

听赵兴东安排的很是周到，令郭家父子非常感激，郭大海说道：“兴东，要不了那么多天，有个三四天，我就来找你，我还想早点挣你的工钱呢！”

众位同学已经知道郭大海要跟着赵兴东干了，除了钱春平富裕，大家都对赵兴东给的待遇垂涎不已，成利锋甚至想，郭大海这小子算是因祸得福了。

大家告别后，学生们都回县高中了，而郭家父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路上郭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儿子道：“大海，那桶水……，你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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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在物欲横流的年代，老枪也忍受不住寂寞，这才有了昨天的问题，看来还是修炼不够啊！想来想去，按提纲弄吧，人不能总是变来变去的，要立常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