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队伍
作者:玉风令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4477

「二十岁的男孩,探险是为了寻找未知物;

四十岁的男人,冒险是为了寻找遗失物。」

──尤尼提冒险者大学入学简章

在这个「地图的比例尺相当小、且图上绝大部份的区域是空白」的年代,至少有三种人愿意探索这些空白的地方。先是图利的行商,任何从遥远异国带回的该地特产都是可取悦贵族们的高价商品;再者是修行者,在人类的学问已经难以进步之际,唯有大自然仍藏有汲之不尽的智能;另外便是各国的君主,由他们所资助的、探险这些空白领域的行为无异是增加领土、税收的行为,在这种环境之下,尤尼提会成立了冒险者大学根本不是个值得惊讶的事。

如果说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事,那么就是佛林塔二十二岁时从冒险者大学的的技学系毕业。先你若是怀疑这有什么值得惊讶,那么我告诉你佛林塔十岁时的志愿是法师、十二岁时的志愿是骑士,而且十六岁进入大学时读的是武斗学系,但毕业证书上填满的是成为一个技师(冒险者们对盗贼的称呼)应修和必修的学分。

事实上是,他在刚进入大学时便认真地考虑到了毕业后的出路问题。开始冒险吗?只有成为一个盗贼,才能在刚毕业、能力和经验都还不足的时候,独自接受任务开始冒险;其它的职业恐怕难以在不身处一个队伍时独自面对苛刻的环境。因为技师(盗贼)的定义(在这时)便是:

「长于藏匿、埋伏攻击敌手、潜逃、扒窃、开锁等各式谋生技巧的人的通称。」

──尤尼提学生大辞典

一般的说法则是把在路旁劫人财物的叫「盗」,深入居家窃人财物的叫「贼」,而在冒险队伍中是不分开的。当然,这年代被通称为盗贼的人,也含了好些专为各国君主利用、窃取其它王室财宝型的「高尚」之士。总之,在地图的空白区域四处徘徊的冒险队伍,当彼此相遇且现对方比自己弱小,并非同国籍同种族之时,就会为抢夺对方财物而生战斗,此时受害的一方也只能骂骂对方是「盗贼」来泄恨了。

说到种族,佛林塔是矮人族和人类友好的一支的后裔。矮人族通常是头脑简单四肢达的家伙,而这些特征在佛林塔的外表都看不出来,虽然他的确是不够聪明而且颇有力气,然而灵活的活动和敏锐的口才,给了人「确实是个盗贼」的印象。当他捧著毕业证书走出尤尼提冒险大学时,自己也不禁有了成为「职业盗贼」的自觉。

「四人不算少──六人恰恰好」

眼前赫然便是王城「冒险队伍组成中介公司」的大批介绍、宣传员。这情形早在佛林塔的预料之中。事实上去年、前年及大前年的毕业典礼当日,佛林塔都是走出校门时被不分青红皂白的宣传员塞了一份该公司简介。他几乎背得出其中的内容:

「──您想加入著名、强大的冒险队伍,但苦于无人引荐、求助无门吗?我们有一流文才的执笔者和经验丰富的介绍人,从写推荐信到帮助您适应队伍生活一手包办!

──您想要自组队伍,而不知才往何求吗?我们有最庞大的消息网、傲人的营业成果,每年经本公司而推荐的人才有七百余人,占每年尤尼提毕业生的三成多,业绩全王城第一……

七月为毕业生免费服务:为新组成之队伍计算攻击、防御力及评价评估表,并为您设计适当的冒险队型。」

想著想著,又有一位宣传员热心地贴近了佛林塔的身边。「您是应届毕业生吧?」

「是啊!」佛林塔随口应道。

「出路决定了吗?只要把成绩单影印本交给本公司,本公司一定帮您作最好的安排,而且事成之前绝不收费……」

「我不想加入队伍。我要独自冒险!」佛林塔象是在宣示自己的信念似的,大声说到道

有几个人回头看看他,眼神彷佛在说「你这傻瓜」,而佛林塔由此中得到了一点自我满足。

「独自冒险的坏处现在的大学课本都写得很清楚。您该不会是认真的吧?」宣传员怀疑地说。

佛林塔笑了笑,加快脚步试图甩开宣传员的纠缠。盗技组毕业的他而言,这该是见很容易的事才是,然而宣传员却毫不吃力地紧跟在后:

「我想您是为了摆脱本公司的宣传才这么说的。不过,相信我,私自找个队伍随便就加入了会延误您的一生,尤其是到了而二十级要转职时,您会现学到的经验和技能与您心目中的理想职业无关!……这是本公司的简介,请您参考参考。」

佛林塔缓下脚步,把简介用力地揉诚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他叹了口气,散步般地走到了技师同业公会门口。一个卫兵倚在巷口,斜瞪了他一眼,便再没有别的动作。但佛林塔心里很清楚,将来到了其它的城中,技师同业公会门口的卫兵绝不会在没有贿赂的情形下放你过去,这当然是因为各城的君主、领主等都信誓旦旦地要绝该公会的货品流通之故。

那是一种古色古香、换句话而言就是有点老旧的大屋子。门口有著「查封」的字样和一把锁得紧紧的大锁。当然啦!能开这个锁就是你有资格进入此处的证明。佛林塔拿了钢琴片塞入锁孔,插,锁应声而开。他进去后照样把锁锁好。

「花了三十秒。你是应届毕业生吧?」

三十秒是指眼睛习惯黑暗的时间。佛林塔往左望望,有个老头含著烟斗坐在柜台后面。他把购物清单交给了那老头,老头看都不看购物单便转身取货。佛林塔说:

「先生,这不是老师建议的标准清单,我有衡量自己经过一些增删的!」

老头???地怪笑起来,慢慢地说到:「老师应该会教你盗贼必备的能力除了书上写的之外还有很多吧!你在刚拿出纸条时,我就看清楚上面写了些什么了。」

佛林塔点点头,他相信背对著他的老头也看得见这个动作。老头把东西样样放在柜台上,问道:「我没有记错的话,技学系今年还是冷门吧!技学系今年毕业几个人?有没有二十个?」

「二十二个人。」

「自己来买东西的只有你一个人。」老头道。「不过,我想你也不是打算独自冒险,只是还没找好队伍罢?」

「不,我就是打算独自冒险。」佛林塔道。

老头怪笑了几声,这笑又让佛林塔有股自豪感。

「一百四十元。」老头拿给佛林塔十元。他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自己的钱包里的确有一百五十元。

出了同业公馆,佛林塔有点相当短暂的手足无措,他决定去酒店看看,哪里里当然就是不想吃野兽生肉过活的冒险者寻找任务的地方。而他,佛林塔,也不是不想吃野兽肉过活,只是想多接触接触情报罢。

在如此繁华的尤尼提王城中通称为酒店的地方共有相当多种。其中一类可特别称之为音乐酒吧的,通常有著较好的空气、充足的光线和较高的收费。佛林塔并非特意选了一个音乐酒吧驻足,只是较显目的门面引进了正巧想喝两杯的他。然而酒吧里除了老板递上的整杯啤酒外,更有别的东西令他感兴趣。

那是一个坐在吧台上翘著一只脚儿弹著五弦琴的女郎。说她是女郎,不过才目测二十三四岁出头。她额头上绑著条五色彩巾,胸前挂著一大串不知名的但蛮漂亮的石头。她正唱著的,可不是英雄艾多尔从邪恶巫师手中解放尤尼提人民的事迹吗?

佛林塔花了好大劲儿克制自己不要不礼貌的直盯著那女郎瞧,但她美妙的歌声,却难以防备地钻入佛林塔的耳中,以至于他现直到自己跟前的酒杯空了一半、却仍未尝出这啤酒的味道来。他索性放下酒杯听应艾多尔如何把邪恶巫师连同他的法力水晶一同劈成两半。

也许是预期心里使然,当那女郎唱完之后只要听到疏落的三两掌声时,并未因此有失望或不悦的表情。吧台老板倒了杯啤酒推给女郎,道:「以新手而言,还不坏,赏你的!」那女郎谢过,跳下吧台阶了啤酒,便坐在佛林塔旁边。

「我叫苏芳,你呢?」她斜著脸儿问他。

「佛林塔。」半晌,他问道:「你也是应届毕业生吧!」

「是啊,吟游学系诗文组。」苏芳浅笑著,佛林塔这才注意倒他的头是齐肩的桃红色。「你的通识选了些什么?」

「魔始语言研究、基本吟颂技巧和独自冒险学与实习。你呢?吟颂学应该是必修吧!」

「是啊。我选了刺击术入门、与龙对战特论及常见食用、药用植物……呃,你修独自冒险学与实习?凑学分吗?」

「很意外吧!只有三个人修,幸好老师还是愿意教。为什么这个很实用的科目却没人修呢?」

苏芳很有趣味地望了佛林塔半晌,他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直到确定佛林塔是真的想独自冒险后,她才一口气喝下了剩的啤酒。

「你现在想怎么做?接个任务来冒险或是漫游?」

「漫游的话,辛苦修得的大学学分好像可惜了。」

「那么,要不要来冒险者之家看看?」苏芳说。她有点惊讶于佛林塔的茫然眼神。「呃……这么说吧!它是一个冒险者寻求任务、而雇主寻求冒险者的场合,但和任务中介公司不一样,由于是自然形成,所以不会有人从中剥削介绍金……」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佛林塔乾了杯,站起身来。

「是啊!请跟我来。」苏芳也飘然起身,她柳绿色的布裙上有著橙色为的斑斓彩纹。

冒险者之家其实是一个食堂,也就是简单的餐厅,但这个食堂尤其聚集了大群冒险者。毕竟冒险者早习惯餐风露宿,饮食习惯和城里人有点不同,所以大一点的城市几乎都有这种以冒险者为主要消费者对象的食堂。

由于晚餐时间已过,食堂中虽不冷清,但显得空旷舒畅。一个绑个马尾微胖,看起来十分健壮的人向苏芳招了招手。佛林塔便跟著苏芳走了过去。他注意到那男人身边还有个女郎,原本是背对著他们,慢慢地转过头来。

那是个穿著天蓝色长袍的女郎,浅褐色的长用朱红色的带束得整整齐齐,晶莹的耳坠子衬著她奇妙的肤色──那乳白色,有点不象是人类的肌肤该有的颜色。

「你是人类吗?」佛林塔脱口问出,顿觉自己很失礼。

「我的母亲是人类,但和我不太相像。我想,或许我有人类以外的血统吧!」但她并不介意,落落大方地笑了笑。

「是啊,我猜她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妖精族血统。」苏芳笑道。「对了,他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技学系的应届毕业生,叫……」

「佛林塔。」他的眼光从女郎身上移开,朝著马尾壮汉欠欠身。那汉笑笑,伸出手与佛林塔握了握:「我叫做贾士俊,算是你的老学长,幸会!」

「我叫纹秀尔,和苏芳在学校就认识。」那女郎道。

「(纹秀尔啊!名字也很好听。)」

一瞬间佛林塔除了这个名字之外想不出别的事来。「坐啊!」听到苏芳的招呼,他便在桌旁坐下,表面上看起来在浏览这儿,脑里的却都是纹秀尔的脸。半晌,他没头没脑地截听了一段那柔和声音的话句:

「好像有门课是森林探索技巧,但我没修过啊!」纹秀尔懊恼地说。苏芳也仰头耸耸肩说「是啊」。

「那是技学系的必修课啊!怎么样?」佛林塔问道。

「你行的话,那就太好了,咱们接了这个任务啊,酬金大家分。」贾士俊兴奋地点点头,递给佛林塔一个簿子,佛林塔看了一下簿子,那是一个寻求冒险者的人们集合将各任务简记在本子中,使冒险者传阅之物。翻开的那一页简记著的是──任务内容:搜索约一千六百方公里的米瓦森林一部份,寻找七只土狗大小的奇特生物。说明:自海外带入欲近献给国王的奇特之物,然于途中遗失,甚欲寻回。出资人:圣华德男爵。酬劳:再议。已参与冒险者(队伍)一栏还是空白的,其下还有事件生日期和该生物特性等等资料。

「为什么没人接?」佛林塔问道。

「任务简单,酬劳一定不高──不过我去问过了,还算合理。」贾士俊说,用手指弹弹簿面:「主要是这种任务收入不稳定,如果花了时间而找不到当然是半毛钱没有。不过你们都是第一次冒险,我也有好一阵子没出去过,接接这种简单的任务热身也挺不错的。」

「是啊,就这么说定了吗?咱们现在去见圣华德男爵?」苏芳眨大眼睛,看著佛林塔。

「──当然。」佛林塔说。

他事后想想,当时苏芳也许有了觉得佛林塔意志不坚的潜在印象,因为她知道佛林塔本来是打算独自冒险的。佛林塔不知道的是:她不会「记得」这件事,因为她正为了另一件事而高兴著。

苏芳蛮有数学头脑的,她便负责设计队伍每天该坐几小时、该搜索多远、要维持这么做的体力需要多少的休息和食物,而这样需要多少预算,该买了哪里些东西。她把这些开列了一张表,给队员们看看。

「照这样看起来……」贾士俊颔道:「我们若是在四十天之内找不到第一只的话,可就要亏本罗?」

「是啊,呃,亏本是不至于,是这样下去咱们的月收入会小于当伐木工人!」苏芳笑道。

从简单的交谈中,佛林塔已经知道纹秀尔是法师组、魔法学系毕业的。还有呢?他相当希望多了解她一点。

一个星期之后,一行四人已经在事件生的当地:米瓦森林中的一条勉强能容一辆马车通行之泥土路上。谈谈他们要寻找的生物吧:土狗大小,长相也颇相似──至少从三公尺远以上看来会是如此。毛比狗毛稍硬,不经意摸摸会有刺手感,耳尖眼大,犬齿不锐利同时也有达的臼齿,属杂食性,生物学分类上与老鼠的关系比和狗猫还要亲近,动作敏捷且会爬树。完全不具攻击性。诱捕的适用食品是马铃薯,还温热的当然更好,陷阱要掘滑壁两米五深以上才行,别种陷阱(陷坑以下)怕弄伤了?,依合约会减酬金。这些事情都很烦琐,幸好只有已现某只的踪迹时才得开始做。

佛林塔一行共花了两个月再这个任务上,捉回了五只只有一只受了小伤,一行人对这个成果相当满意。「是啊,收手吧!在这一大块地方找到剩下两只的机率太低了点。」稍微算了一下效益,苏芳这么建言著。一行人也都同意了,即日便启程返城。

在这个任务中,四人从点头之交到成为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佛林塔明白了几件事,包括了其实苏芳、纹秀尔和贾士俊在这次任务之前也没有什么交情一事。他很清楚地体认到:没有贾士俊这个小组便会无从产生。说起来,当初苏芳和纹秀尔只是四年级下学期修同一科通识的同学,因为贾士俊的介绍而结伴认识「自冒险者之家得到情报,接受任务」的生活方式。

「如果说在大学毕业之际,经公司或亲友介绍来组成冒险队伍,是正常冒险者的出路的话,那么我们这个队伍的形成过程也算是异端了。」当拿到第一次任务的酬金,一行人坐在冒险者之家开庆功宴之际,佛林塔不禁这么想著。

苏芳看他好一阵子沈思不语,递了一杯啤酒给他。「怎么啦?」她关心地问道。

「毕业以后,有好的伙伴、第一个任务轻易的完成了……」他沈默半晌,苏芳娥眉微蹙地望望他。「这是每一个毕业生求之不得的事;如果有人问我毕业后过得怎样,我会告诉他──我很幸福吧!」

苏芳低声地答了一句「是啊」之后,也跟著也沈默不语,就像佛林塔说完这些话过后一样。纹秀尔捧著一盘水果走了过来,两人才继续露出笑容,笑笑闹闹。

和一般队伍不同地,他们并没有规划如何去用那笔钱,而是各自拿了自己的份买自己需要的东西;但这无损于他们彼此合作的意愿,佛林塔明白这点。所以当纹秀尔把另一个任务带到冒险者之家时,他也没什么考虑就答应了。要提这件事,得顺便提提另一个人。那也是冒险者之家的常客,是个身高相当高的法师叫做别克梅。他至少有一米九,佛林塔本来就不高,跟他一比更是差了一个头以上,但两人似乎因为个性相近吧!颇为聊的来,那时他们正在冒险者之家喝著下午茶聊天。

「你觉得纹秀尔怎么样?」佛林塔问。纹秀尔和别克梅一样是法师嘛!当然从她问起罗。

「法术基础十分好,我想一定是从小就练魔法。身为法师她似乎很值得信赖──和她的同辈比较起来。」别克梅抓抓头说。佛林塔把这些话视为单纯的夸奖,完全没想到『身为法师值得信赖』的弦外之音。「对了,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和贾士俊一起冒险过?」

「看得出来,你们那么熟嘛!」

「我和他呀!对冒险都已经失去了新鲜感。你们都还没经历过够称得上是惊心动魄的冒险,到时候要好好把握住。能从冒险中体验到什么好东西的话,赔一条命也算不了什么。」别克梅笑著说,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但讲话比贾士俊还要老气横秋。

「你现在的队伍怎么样?」

「六个人,五个骑士加我一名法师──唉,没办法,现实残酷,骑士的出路就是好嘛,其它的职业愿意学的人毕竟少。而且骑士资格升级也快,贾士俊他只比我大个几年。现在已经四十一级了,我才三十四级而已!」

「四十一级,他有这么强啊!」佛林塔并不是认为贾士俊不强,但是总觉得四十一级的战士会拥有贾士俊给他的印象以上的强度。佛林塔想了想,继续问道:「出路好是指怎么回事?」

「是指如果有一天不想干冒险者了,骑士可以去找某个国家骑士团加入,安身立命。你说说看,若非如此,一直冒险下去,最后人生会变得如何?」

「这我也想过,最好的当然是扬名立威,各国王族封上勇者称号,和世上、地城中的邪恶对抗;次者通晓冒险学、在某个方面习有专精,成为一代宗师;再者能寻获其珍异宝,得到万贯家产安享天年也不坏……」

「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其实战技不够的冒险者们,最后也只得开开小店做做生意混过晚年,比较起来骑士的出路是真的好多了!」

「啊……」佛林塔只觉得一阵愕然。他脑中浮出的是盗贼公会昏暗的灯光下老头的身影。他的技巧多么熟练!却只能在那门上还有「查封」大红色的阴暗角落渡过余生……然而他也想起了老头的神情祥和而沈稳,没有半点怨艾。佛林塔定定神,把方才的思绪告诉别克梅。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别克梅笑著说:「当个店老板渡过余生没什么好不满的,重要的是想做和该做的事,都在冒险者生涯中完成了!对现在的他而言,看咱们出冒险前的模样、正好可回忆自己的冒险生涯。所以我说,有刺激的任务就接,畏畏尾的还当什么冒险者!……不过我可不是叫你去南方荒原送死啊!」

这时纹秀尔兴奋地跑了过来,佛林塔立刻意识到大概有机会尝试「真正的冒险」了。

「快!佛林塔!你来听听、还有苏芳、贾士俊、他们不在吗?」纹秀尔结结巴巴地说,佛林塔迎了上去,藉机抚抚她的肩膀。「他们待会儿会来的,咱们坐下来。有好消息,先让我听听成不成?」

纹秀尔睁大眼睛望著佛林塔,半晌才吐出字句来:「嗯!我的哥哥、我是说邻居的哥哥,也是个冒险者。他的队伍接了一个任务,临时却无法成行,他不想爽约,也不好意思公开找人代,他妹妹告诉我这个消息……」

「什么样的任务?」

「到喀洛哈洛山区某处捡回失事飞空艇的重要零件!」

喀洛哈洛山区,位于尤尼提的西南方,面积非常广阔约有七万方公里,绝大多数区域至今仍罕无人迹,深山中还不知藏有多少陌生的怪物。由于近二十年飞空艇科技展迅,拜于空中侦查路线的方便之赐,人们才能步行穿越喀洛哈洛山区──当然是山脉特别窄的地方。喀洛哈洛山区字自古由盘据边缘山区的曼雅矮人族口中流传出来的恐怖传说不知有多少,冒险者对这个区域是又爱又怕,大学中的必修课「探险技术与实习」便是以此区域为假想环境。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苏方也十分欣喜,倒是贾士俊显得有些犹豫。「咦?贾哥觉得接下这个任务不妥吗?」纹秀尔细心地察觉了。

「不,这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既可以试试身手,酬金也不少。只是……」贾士俊想了想。「没关系,我在想别的事,接这个任务我无异议。」

「那就全员无异议通过罗!我现在就去通知我的邻居。」纹秀尔脸有点红红的。她正为著方才的过于兴奋而不好意思吧!这样的她看起来更是漂亮,佛林塔心想。

「佛林塔,来一下咱们谈谈。」贾士俊说。

他揽著佛林塔的肩膀到了屋外,佛林塔笑著说:「咱们要来研究一下战术吗?」

「你怎么知道我要和你提这个?」贾士俊也笑了笑。

「想也知道,此行不见得能生还嘛!」佛林塔想想。「但是你干嘛单独找我讲?」

「因为要先确定一下某件事,否则无法安心接下这个任务。你的基本战技学、普通迎击学、基本防身术三科几分?有没有修过相关通识?」

「嗯……七十四、七十九和八十……几分──我这些共同必修课分数不差,通识没修过和战斗相关的。」

「嗯……真是暧昧的分识。」贾士俊想想:「算了,还是我自己来试试。」他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这种剑也相当暧昧,战士们把它当双手剑用,而骑士们单手使它;贾士俊虽然力大无朋,但是也没法单手挥动这种重剑、灵巧地象是挥舞只匕,所以佛林塔避得还算从容。几个回合过后,贾士俊显然放下心来。

「好了,如此一来我们可以拟一下作战方式……」贾士俊喃喃自语道。他思考时都相当沈默,佛林塔已经习惯了。

当晚,这个非一般情况下形成的队伍,在研究此后之战略。这当然是因为每一份子都有「我们要去得地方有危险」的体认。

「负责与敌正面交战人数至少需占队伍总人数的一半,这是常识,」贾士俊说:「担任这个任务的当然是我和佛林塔。现在的问题是战术。佛林塔呢……」

他拍拍佛林塔的肩膀:「……长于突击和闪躲;而我呢,长于攻击和防守,但我若穿了重装甲、移动上一定会受影响,因此佛林塔来担任斥喉,我来负责守护两位女仕。」

「是啊,那么我和纹秀尔就可以全力施为,不用担心敌方进身罗?」苏方道。

「你尽量用烟雾弹之类的东西掩护我攻击,我不会轻易出手,会捡敌方的弱点下手,这样我的攻击威胁性才会增加。」佛林塔点头道。

「虽然说要全力施为,但,纹秀尔,危急的时候更不要用平时不熟练的魔法。战斗时常是凭实力的。」

「是啊!」苏方道:「纹秀尔你怎么啦?」

「没什么……」纹秀尔说。虽然看样子不象是真的没什么,但是没有人追问她。

艾瑟希斯水晶,在各种宝石之中它所具有的魔力并不顶尖,然而其好处是理论上这种水晶可以用人为方法无限制地加大其体积(其实一克的结晶要花上一年左右的时间),故能储存大量的魔力;飞空艇所用的结晶是三十克的「庞然大物」;当然价格是极为高昂,这也是为什么飞空艇一直是贵族们才能用的高级交通工具、与失事后仍要将水晶找回来的原因。

如果能将水晶找回来,自然可以以市价卖给贵族们;然而失事后要水晶保持完整希望极其渺小;但只要有五克左右的水晶碎块,其价值已经令冒险者动心了。

「这张图示喀洛哈洛山区,这儿……」贾士俊指著一个小小的双圈:「……是山中小镇根德马,要到根德马一路虽然不算平静,总算是有人走的路;问题是如何由根德马走到这儿──」他指著一个红叉叉,这是估计出的约略失事地点。「是啊,」苏方说:「有没有可能用的交通工具?」

「你怎么啦!纹秀尔,什么呆?」贾士俊说。

「咦?……呃,我没有呆呀!」纹秀尔道。

既然没什么异议(事实上除了呆的纹秀尔外,其余三人相当跃跃欲试)的话,一行人就这样成行了。先的过程当然试经由大段山路到达小镇根德马。这一段山路虽然是贾士俊口中「还算人走的路」,但不表示过程平淡无奇;有必要描写一下某场这队伍和四、五只狼的遭遇战,这可以代表这段路上此对此大致的战斗情形。

虽说这从一只狼张著利牙大嘴扑向佛林塔而展开序幕,但佛林塔在此之前就现了?,故只是皮衣上被喷了几滴狼唾、还反刺了?一刀子。然而接下来两、三只的夹攻就让他左支右拙地连退了好几步,直到一颗火球被丢了过来为止。

狼群转而袭向丢出火球的女孩,然而她被身著锁甲的贾士俊保护得很周全;此外一直响著的怪音乐也让狼群不适,几乎难以躲过佛林塔的刺击。地上躺著三具狼的尸体,佛林塔还有曾伤了另一只的印象,但?和其余的几个家伙都跑得不见踪影。

贾士俊收了剑,拿下了耳塞。他叉著手想了想,对纹秀尔道:「你的魔法得再快一点,没问题吧?」

「唔……我试试看。」她显得不大起劲。

「不,如果避得再技巧一点,就可以在你有机会更大的咒文,我会努力的。」佛林塔说。

「是啊。咦?佛林塔你受伤了吗?」苏方道。她拿出了绷带帮佛林塔?了伤口。「小伤,没什么。」佛林塔挥了挥手臂。

佛林塔一直在想与复数的敌人接战的问题。他觉得重点应该是放在两个地方:与敌人周旋时间延长使得纹秀尔能更强的咒文,与如何在敌方乱了阵脚之际好好地与之重创。

「(还是得靠同伴才行,我还妄想过独自冒险呢!)」

他这阵子心情很好。如果要问理由的话,大概是前晚在和纹秀尔聊天时,成功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吧。老实说,纹秀尔当时说得一些话,包括「到这附近来的人一定要经过根德马吧?」、「到了根德马是不是该先探听清楚近来的情形」……等等,佛林塔完全没有在意。事后回想,他才现那些话不单像表面上听起来的是废话。

他们还算一路无阻的到了根德马。根德马一共有两处旅舍,一行人住在其中之一,而纹秀尔担心的事是生在贾士俊去令一间旅舍问近况回来时。

当看到进房的贾士俊神情凝重时,纹秀耳立刻慌乱了起来。贾士俊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到:

「方才我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和旅店老板聊天时,他提到最近接连来了两个冒险者队伍……」

纹秀尔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拨著梢。

我便问他有关另一组冒险者的事情,他说似乎士打算去找飞船的残骸什么的,而且上个星期就出了!纹秀尔,你事先知道这件事吗?」

「我,我……」三个人都目不转睛的望著她,她想回避这个话题当然是不可能的。「……我只是,稍微听过朋友提到,她也不清楚有关情形,而且说,幸运的话也许我们会赶在另一队前面……我……我不……」

「不想扫我们几个的兴。唉!温柔的女孩……」贾士俊接著说,他搔了搔头。纹秀尔十分沮丧,因为大家不责怪她,但却忍不住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只有佛林塔,他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说道:

「这就是你的不对罗!纹秀尔,再怎么说何必把秘密藏在自己心中呢?该告诉咱们吧。既然已经这样了,和大家道个歉吧!」

「对、对不起……」纹秀尔终于啜泣了起来。苏芳轻轻地坐到她的身边搂著她。

贾士俊和佛林塔然不便再留在此地。他俩到了旅馆外,各自著呆半晌。贾士俊叹了口气,拍拍佛林塔的肩膀道:

「你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遇到这种事还能顾到纹秀尔的心情,修养不错嘛!」

「我只是不喜欢难堪的场面罢了。」佛林塔苦笑。「再怎么说,如果之前赶快点儿的话,也许能赶在另一队的前头……也或许另一队代替了我们遭遇到被野兽吞噬的命运……」

「这种可能性倒也不小。怎么样,要不要找原定行程过去看看?」

「谢了!一点也不好笑;虽然这么做的话,纹秀尔可能会好过些……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突然,佛林塔意识到了贾士俊早已猜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对了……情报的度是冒险队伍的命脉……纹秀尔对这件事还没有足够的体认,很可能得到的已经是转了好几手的情报……贾士俊是痛下针砭让我们的队伍了解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刹时间佛林塔有种感觉,好像贾士俊成了呵护这队伍中其它人的保姆。不过,他并没有听漏贾士俊正在说的话:

「回去的话不甘心,花了两个月来到这里……」贾士俊抚著下巴,捻掉了几根胡渣。「……听这儿的人说冒险者不常光临此地,也许这儿的人有用的到我们的地方。」

※※※

「是啊,纹秀尔!你已经道了歉,大家都原谅你了,如果你不原谅自己的话,就是不合群罗!」

关于苏芳如何如何安慰纹秀尔,让她打起精神的过程,这儿便略过不提。让这个队伍再度出的契机,出现在一个星期之后。

根德马的北方不过两天路程,有个地图上都没有的拓荒者的村落。这个村落就像一般的拓荒者村落一样,周围打著木桩当简单的防御措施,而村中连间砖屋都没有,居民们的住所与其称它是临时小屋还不如称作帐篷,毕竟这个村落才诞生六个月!

而且,不见得在六个月之后还能存在!现在村长召集了所有村民(绝大多数是青壮男人)正是为了这件事。他面对著所有人,大吼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看著闪亮亮的砂金就在身边,你们愿意只冒著大黑夜偷偷地去掏吗?不!我们有二十几个,大家一起上一定能干掉?!」

村民们显得十分冷淡,事实上,已经有几个人行李收拾好正要离开了。那个村长相当不满,大吼著:「怎么!?又不是三头六臂!」

「?确不是三头六臂,但光凭两个胳膊也已经撕掉三个人。」某个村民撇著嘴说。另一个也摇著头:「你说的是没错,咱们一起上一定可以把?干掉!只是打头阵的那一半、一定会死光!!而且这是那十几个打头阵的家伙都愿意与?拼命的情形下……」

村长似乎也泄气了:「唉!眼睁睁地回去吗?河底有取之不尽,掏之不绝的金砂啊……」

「听起来不错,愿意付咱们一点金砂吗?如果把『?』干掉的话……」

村长惊愕地回过头来,包括他在内没有人现佛林塔到了他的身后,而一全副武装的高大骑士正伴著两名美丽少女走向村民们。村长瞪大眼睛,因为队伍的这种登场方式无疑地是很戏剧性的。

赛可洛普斯──也就是独眼巨人,?比猴子还要聪明好些——这家伙便是队伍这一次的对手,代价是两百多克的黄金。据描述,这一只家伙比贾士俊高个半公尺,而且有著硬平的厚皮。

「(我记得赛可洛普斯多半是有毛的……算了。)」苏芳听到了怪兽外表的描述时,有过这么一丝怀疑掠过脑际。她之后曾为了没有把这丝疑虑说出口而后悔。

无论如何,外观上厚得夸张得胸肌和独眼都可以证明,对手是赛可洛普斯没错。虽然对刃等攻击具有耐性,但一、两冰系魔法应该能解决?。

「虽然不是很可怕的强敌,但我们还是事先演练一下。佛林塔,你还是负责缠住?,给纹秀尔出手的机会。我的责任,当然是负责使?近不了两位女仕……」贾士俊道。「苏芳,你的任务很重要,尽量不要失手。」

「是啊。我知道!」苏芳笑了笑。她正在调整手中的弩。「我会好好的把握时机,把毒箭射到?的伤口中的。」

这当然是为了防止?负伤逃逸。赛可洛普斯再聪明,也不可能适时找到草药解箭上特制的剧毒。

一旦到了能够生产砂金的河谷处,一行人根本不需去寻找那家伙,因为?已经很饿了!

「来了!」佛林塔当然不是只动嘴巴。他扑向了那两米三的庞然大物──这当然是虚攻。?挥舞著长壮的臂膀,偶尔也能碰到佛林塔,但却难以抓住他,因为佛林塔敏捷地跳著而且往后退。

当?觉得背后一阵凉意而转身时,已经来不及了。附近的热迅地被魔力吸走,赛可洛普斯的左臂结了层冰霜,刹那间根本不能动。而贾士俊挥舞著重剑攻了过来!被这一剑劈到的话,怎样的家伙也会开个大口子!

然而?避过了──而且挥舞著左臂,让手中的重剑和对手强碰的贾士俊双手麻,他晃了好几步才站稳。

「(魔法效力没有想象的大!?)」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赛可洛普斯已袭向了纹秀尔。纹秀尔在佛林塔拼命的掩护攻击下逃开。

为了争取重整队形的时间。赛可洛普斯也觉悟到不把跳来跳去袭击?的那个人撕掉,去攻击那高壮的人(挡在另两人前面)可能会有危险,因此掉头全力攻击佛林塔。苏芳把另一只箭上了弦,包括这只共还有两支箭。

「?不是一般的赛可洛普斯,是山中**居的吼尔─赛可洛普斯,不太怕冷的!」苏芳喘著气道,她终于记起来了。

「?到底怕什么?」纹秀尔道。她收束心神准备施法。

「是啊!?怕……呃……我不记得!」苏芳道;「啊!佛林塔!」她转向贾士俊:「快去帮他!」

「我这身装备根本无法加入缠斗啊!」贾士俊皱皱眉。

佛林塔那儿很糟!他的上腹已经列了个口,附近的衣服染成了鲜红色。纹秀尔的第二魔法是颗火球,仍然没有伤到?,但佛林塔便能趁隙翻了个身,拼命往后逃。

「他逃了!我们也逃吧!」苏芳跳著脚道。

「我和纹秀尔一定逃不了,要逃你逃吧!」贾士俊冷冷地说,舞著剑和赛可洛普斯厮杀。「不……」苏芳迟疑著,突然灵机一动,叫到:「对!?怕光!」

纹秀尔快地念著咒文,贾士俊苦苦地抵挡著。他的右腕受力过度而脱臼了,马上转而利用左手挥剑奋战、而苏芳也射了剩下的两支箭。这样,他们终于能撑到纹秀尔出光咒,却无力追击被光刺得睁不开眼的赛可洛普斯。

苏芳也被狂挥的赛可洛普斯的手臂扫到,轻巧的身子飞了出去,她意识模糊地摸摸腰间──当然找不到另支箭了──而且有人接手了她手中的弩。

她勉强睁眼,看到的是眼睛插著一只著匕、腹部有重剑的创口、狂奔而去的赛可洛普斯,和捡了只地上落著的箭、提著自她手中抢过的弩、不顾伤口淌著血追向赛可洛普斯的佛林塔。

她晕了过去,嘴角留下了一滴血丝。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贾士俊拖著右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下一回她醒来的时候,纹秀尔正在身旁照料她。她转头望了望,没有看到贾士俊和佛林塔。「赛可……洛普斯……逃……逃掉了吗?」她勉强说。

「好像被佛林塔解决了。」

「佛……林塔呢?」

「在和贾哥吵架……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吵架。」她显得很困惑。「吵架?为什么?」苏芳撑起身来,纹秀尔慌忙地阻止她:

「你现在先担心自己!你伤得不轻!」

「因为佛林塔害我受伤吗?佛林塔的逃退并没有错啊!」

纹秀尔阻止不了苏芳,可是并没有跟著苏芳去。这时的她不想见佛林塔,因为理性告诉她不要怪罪佛林塔,情绪却不见得能受控制。

光咒出时,她竟慌得忘了闭上眼睛,自己也是好一阵眩目、如果当时没有贾士俊挡著受创的赛可洛普斯反扑,她很可能已经殒命,更别提继续施法支持队友。她从小就被灌输魔法师施法失败是很可耻的事情,而最可耻的失败便是被自己的魔法所伤……

苏芳慢慢地走了过去。她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得到佛林塔和贾士俊的声音,不是存心偷听,总之她止步听了起来。的确,他们不太象是争吵。

「有什么好不敢承认的呢?」贾士俊沈默了半晌:「所以我在跟你说如何克服想要逃跑的恐惧呀!」

「我要克服什么,我根本没有恐惧啊!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是避开了与?正面交锋,其注意力转移后了再攻击?。在技学系中,这称作退匿──背袭战法,我早就已经练得不能在熟了……」

「你是想著做退匿──背袭战法因此往后逃的吗?我敢说你在抽身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件事吧?」

「……」

「然而却害得苏芳受了重伤……不要耻于承认,当时你的确是因为恐惧吧?」

苏芳动了动,正想说自己绝没有怪罪佛林塔的意思,然而佛林塔说话了:

「我没有想逃跑。我……绝不可能逃跑!我不会舍下你们逃跑!我喜欢纹秀尔!」

苏芳没有再动,脚都不挪半步。好半晌……她才泄气地倚著树干,闭上了眼睛,又沈默了好一阵子。

「你不是因为想逃跑而后退,那是为什么!」

「我不否认,当时我并没有想到退匿──背袭战法,当时我痛得脑中一片空白……因为习惯!我大学四年都在学这个,身体自然反映出来的!」

「哼!因为习惯……」

「是因为习惯!我从技学系毕业时,根本没想到自己得和敌人正面交锋!我在大学学的东西都用不上,要不要我背盗贼在遇敌时的正确动作给你听?先逃逸、藏匿、观察对手的状况……」

「不用背。我也是技学系毕业。」

「……」

「你一定记得很清楚,包括盗贼在内的四人队伍很难组成,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加入这个队伍?」

「我才要问你!放心好了,我不~愿成为也不~是另一个你。你去找个战士、找个武斗家,我还是要当我的盗贼!我说清楚,今天之后任何一场战斗,我不与敌正面交锋!」

两人之间漾过一阵难堪的静默。

「………那!我们留你何用。」贾士俊冷酷而坚决地说。

了解他语意的瞬间,佛林塔觉得自己的怒意也不下于对方!

「你!凭什么赶我走?!」

「凭我的力气比你大!」贾士俊拔出了剑──这次他可是双手持剑──画了一个半弧。佛林塔没有动,肩上多了一道血痕。贾士俊愣了半晌。但他还是眉头一横地吼道:「快给我滚!去收拾行李,明天就离开!」

「我敬你为长,这一剑我不还手。」佛林塔说,他仍然动也不动,眼神毫不畏缩地注视对方。贾士俊收剑转身离开了。

佛林塔抚抚伤口,看见了不知何时开始立在一旁的苏芳,他动动唇正想说些什么,但苏芳先开口了。

「你现在去向贾哥道歉还来得及。」

第二天,贾士俊贯彻了自己的话,要佛林塔离开。苏芳先避开了这尴尬的场面,纹秀尔咬咬嘴唇也避开了。佛林塔时起自己的行李,说:

「再见。」

他不再经过拓荒者的村落,直接回根德马。他心里很明白,贾士俊不会拿自己的那一份酬金,但也不会有人交给他了。一路上他想不通的,是苏芳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和之后的冷冷的眼神。

「(我是对是错……我根本不想管自己是对是错了。眼下还得一个人回尤尼提,这是连提高警觉都不一定能安然渡过的路程呢。)」

他看起来不象是失魂落魄第回到了根德马。在那片刻的歇息中,旅舍的老板告诉他的是件有趣的消息:

「这阵子来根德马的冒险者真多,我方才还对另一个人说、他也许有机会遇到你们的。啊!他回来了!」

你猜是谁?那个身高一米九的法师别克梅!

「嗨~!幸会幸会!你的队伍来这儿有任务吧?」佛林塔笑著说。

「哈!好久不见,其实只有我一个人来,而且也谈不上是什么任务,收集几种药材罢。咦?他们(你的队友)呢?」

佛林塔没有回答,一方面是难以启口,另一方面也是想得入神,他在想:别克梅只是来采药材,但这样子不也象是个独自冒险吗?

「怎么了……生了什么吗?」别克梅也察觉到不对劲。

「不不,倒是你也是一个人嘛!」佛林塔笑著说:「有时候一个人自己走,是挺舒服的嘛!」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要不要喝一杯?」

「说喝就喝!」

他们挑了间小酒馆,佛林塔本来以为几杯下肚,慢慢地、别克梅的话便会多了起来,然而不是。别克梅喝完了第三大杯,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开口:

「一个队伍。仔细一看,其实每个份子都不太一样。……奇怪的是,为什么偏偏是我和其它人相差得特别多呢?……」

「……唉!我是很高,力气也不小,咒文也记不太牢,但也不比同年的法师弱……这样我过的很快乐……别人有什么看不惯的呢?……」

「……对了,尤尼提都盗贼公会的老板,他在独自冒险方面,有很高的成就呢!连冒险者大学开这门课的教授,据说也是受他影响……」

「(是喔?真是这样?回去后要好好拜访他。)」佛林塔模模糊糊地想著。他也喝了不少酒,待会儿就醉倒了──和别克梅一起。

次日,他离开前和别克梅打了声招呼。别克梅祥和地笑著,嘱他一个人回去要小心。

「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我的事很快便办完了。」别克梅道。他边说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有急事。」佛林塔道。所谓的急事,当然是指赶在贾士俊他们到这儿之前离开根德马。

仔细想想,这趟回尤尼提都的路程可以算是佛林塔的初次独自冒险呢!好像颇值得纪念。

※※※

「当时你真的什么都没想?抑或是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问佛林塔道。他和我谈这件事的时候,离这是生至少有十几年了;当然,他也不是真的叫做「佛林塔」。

「哪里有这回事,我当然是拼命胡思乱想。我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到底哪里里有错。最后现自己刚开始时把『这个角色不适合我』的不满积在心中,以致于后来一次爆出来。」他说。

「你心里一定很恨贾士俊吧?虽然你未尝不是因祸得福,终于走向了自己想走的路。」

「当然罗!所以后来听说贾士俊因这件事而受到批评,我还真是偷偷地高兴哩。」他并不讳言这种自私的心理。「老实说,我虽然没有回那个队伍的理由,但也不需要之后一整年的时间处处避著他们。这种举止大概出自我对贾士俊的报复愿望吧!」

「如果贾士俊在事件生的短期内向你道歉,你会不会回去那个队伍啊?」

「唉!我也担心过这件事,幸好没有生,否则我头大哩。但,连我都不认为他有错,他也更该觉得没有向我道歉的理由啊!」佛林塔很认真地答道。

「你后来有再碰到纹秀尔或苏芳吗?」

「有啊!我还曾想继续追纹秀尔哩!」他苦笑了笑。「想想,当时大概是纹秀尔不忍心直接拒绝、伤害到我,所以最后是我自己识相地放弃的;苏芳呢,有好一段时间,遇到她时我若不先开口打招呼,她就不会看见我。」

「……尤尼提都盗贼公会的老板,就是你现在的师父吗?那时你去找他,他是怎么说的?」

「那个老家伙啊!唉,他那时说得是什么话,你听听,他说:『人哪里!是群居的生物,擅长与同类相处……』」

「啊?」

「『这也就是说,人类之中不善于群体生活、较适合独自行动的人是少数。据我多年看来看去,每年毕业生中都会有一个;今年的就你了嘛!』我听了真是直骂自己蠢,踏出校门时不就正要迈向适合自己的人生了吗?没想到他接著又说;『你也真是幸运,及早觉悟了;别克梅就费了十几年的工夫,总算才能走回自己的路。』」

我听了这话半晌不语。接著又问道:「那,如果这件事没有生的话,今天的你会大概像什么样子?」

佛林塔马上笑著答复道:「甭说大概,我几乎要成为这样子的人了:当一个武斗家,努力地接任务、赚钱,虽然没什么乐趣、日子平凡而且辛苦,可是想想纹秀尔和她肚里的孩子觉得辛苦是值得的。疲惫时昂望天,偶而想到自己年轻时想独自冒险而暗觉好笑……」

我皱了皱眉。他描述得实在传神,让我觉得眼前恍然便是那个佛林塔。他继续说道:「真的会变成这样。你知道我原来读的是冒险大学武斗学系吧!我对于正面与敌交锋也很感兴趣,况且当时和他们三人友情这么好……」

「就这点怪怪的。不明白内情的人,也许会以为你只因为贾士俊失手伤到你、便和他们断绝往来……这样一来之前的友谊好像假的一般。」

「也许正因为如此,大家心底都觉得我迟早会回那个队伍,所以没有人特别积极地促使这事生。我自己也有虚浮在空中的感觉,只是和别人不同──不认为我迟早非著根不可……咳,我说了一堆心里话胡乱塞给你,你听烦了吧?」

「不会。」我举起酒杯把它清了清,以便让它能容纳另一满杯。

佛林塔自顾自地喝著,我便乱想象佛林塔离开后、这个队伍会大概变得怎地怎地。也许贾士俊会为这个队伍锻炼出另一个「佛林塔并未扮演成功的」角色、也或许苏芳之后就不曾再说过「是啊」……

「怎么样?想不想加入我的队伍?」突然,佛林塔冒出了这么一句。

「怎么是你的队伍?你其实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并没有脱离这个队伍吧……」

听完这话,佛林塔一愣。我才刚说完,也就自己觉了情况不太对劲。

半晌,佛林塔大笑道:「哪里里!我是说我~的队伍!包括我、别克梅、还有公会里的那个老家伙。」(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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