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作者:绚★风月      更新:2019-08-20 05:16      字数:10473

望天城。

月初云睡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缓缓的醒了过来,睁眼,见自己正躺在床上睡着,本能的皱了皱眉,向旁边看去,而段息天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看书,很是认真,竟是连她醒了都未发现,不禁露出浅浅的笑容。

仔细看的话,这个家伙,跟自己还真是有些像呢,若是……呵呵,不想了,有些事情,还是让永远都是秘密好些,说出来,只会让很多人都为难。

“老师。”听到月初云起身,段息天忙放下书站了起来,很是恭敬的扶了她一把,然后便要俯身帮她穿靴子,却被她挥手阻止了,有些悻悻的抿了抿唇,看样子竟是有些不怎么甘心。

“爹爹回来过了?”虽是问句,却没有丝毫询问的口气。

“回老师的话,元帅回来过了,见老师睡着了,便吩咐不要惊扰。”段息天轻轻的点了点头,答得一字都不作假,“抱了老师进来之后,便又出去了,说是有要事处置。”

“扶我起来,有些饿了,没力气。”月初云俯身给自己套上靴子,准备起身,却觉得眼前一片发黑,想来应是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血糖低了。

段息天皱了皱眉头,没有扶月初云,而是径自把她横着抱了起来,起身向外面走去,“余一将军刚才就命人为老师准备好了膳食,见老师未醒,便没有叨扰,息天这就带老师去用。”

“放我下来。”月初云微微皱眉,对段息天突然动手抱她有些不适,这里可是指挥府,让人看了,成何体统!虽说,她对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喜,但是,她不想他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在天馆的时候,息天都是这么抱老师去用膳的。”段息天很是执拗,丝毫没有要把月初云放下的意思。

天馆,自他被月初云从段家的的废墟里救了出来之后,就一直居住的地方,里面除了另外两个跟他一样称呼她为老师的家伙之外,就只有一些极少说话白衣下人。在那里,月初云一直都是带着面具,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坐在轮椅上的,下人们称呼她“天使大人”,他们称呼她老师。

他一直都以为她是腿有残疾,不能行路的,所以,自四年前开始,每每她留下与他们三人一起用膳,他都会亲手把她从轮椅上抱下来,送到桌边的椅子上。

“这里不是天馆,傻孩子。”

听到段息天执拗的回答,月初云忍不住浅浅一笑,没有再拒绝,就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头,眼中尽是宠溺,段家的灭门惨案,使得他在心里有了阴影,不喜与人交流,但是,骨子里却是温柔的很,只不过,他的细心体贴从来都只会给她这个他的“老师”,便是他的那另外两个“师弟”,亦是从来都未得他多看过一眼。

“不管在哪里,老师,都是息天的老师。”段息天用额头蹭了蹭她的手,像极了一个撒娇的孩子,此时明明已经知道了,他比她还要年长四岁,可在她的面前撒娇,却依然是丝毫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是他的老师,她是她认可的亲人,她是他的神!跟年龄无关,跟她的真正身份无关!

“或许吧。”想起了段息天的真正身份,月初云忍不住浅浅一笑,又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头,八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他称呼她老师的样子了,以后,若是要改口,她会不会觉得难过?应该,是会得吧?她已经完全把他当成自己的晚辈一样宠爱了呢……若是告诉了他,他的真正身份,他会改口么?

“没有或许!”

段息天不悦的皱眉,低声抗议,“老师,永远都是息天的老师!”

“好,没有或许,永远,都是。”月初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会让他激动的话,只是径自抚平了他拧紧了眉头,“别皱眉,不好看。”

被月初云这么一说,段息天忙舒展开了眉头,被他的老师说不好看,唔,这种感觉很不好,他不喜欢!

到了饭厅,见了瞪着眼睛,用不喜的目光看着他的月幻和月余一,段息天依然是没有丝毫要把月初云放下来的觉悟,只是抱着她,睨了一眼空着的那几个椅子,不悦的撇了撇唇角,四下环顾了一圈,快步走到一边的暖榻旁边,拎了上面的两个厚厚的软垫,才走回桌边,拖了一把椅子出来,铺上一个软垫,把月初云放下,又把另一个软垫垫到了她身后,一切皆是做的顺手无比,显是经常都会这么做。

“咳,那个,我饿了,我先吃了!”感觉到月幻和月余一在盯着她,月初云很是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抓起面前的筷子,借着消灭菜肴,假装没看到他们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的目光。

哎!没办法!云国的国风实在是太保守了,呃,其实,也不仅仅是保守的问题,而是,任凭是哪个哥哥见了一个自己以前几乎都没有什么了解的家伙抱自己的妹妹,还抱的顺手无比,习惯无比都会觉得异常不爽的,就好像,咳,怎么说呢,私有产权被侵犯,唔,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老师,吃这个,你最喜欢的。”段息天非常自动的过滤了月幻和月余一,很是殷勤的给月初云夹菜,却是非常有效的产生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丫头,吃这个。”月幻深深的吸了口气,加了一块红烧肉给月初云放到了碗里,声音温润如水,动作优雅从容,却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危险味道,“你喜欢吃甜的,我特意让厨子多加了些糖。”

“丫头,吃这个!”月余一也不甘落后,扬起筷子便给月初云夹了一枚蜜汁南瓜饼放在了碗里,看起来动作极轻,却是使得他夹南瓜饼的筷子离开装南瓜饼的盘子之后,盘子“啪!”的一声碎成了两半,“这蜜汁,可是用迎春花蜜调的,刚刚让养蜂人取来的!”

“老师,吃这个!”

“丫头,吃这个!”

“这个!”

“这个!”

“还有这个!”

月初云异常无奈的向后倚在了靠垫上,看着三个围着她的,脸色异常难看的男人,以及,她的碗里早已经不下的菜肴,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明明很饿的啊,可是,为什么看着他们就没胃口了呢……

“丫头,我让人给你做了苏云卷……”

门口,传来了月天驰的脚步声,刚抬脚进了饭厅,便被眼前的景象给看愣了,月初云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无辜的看着他,她的面前,放着一个被摞满了各种菜肴,高高的鼓起了一个尖来的碗,桌子上,好几个盘子一分两半,他的两个儿子和段息天正在谁都不肯示弱的继续往月初云面前的那个高高鼓起的碗里继续添加菜肴。

“爹爹……”月初云目光闪闪的盯着月天驰端在手里的那盘苏云卷,显然,已经毫无例外的变身成了“苏云卷综合症”状态的月初云。

“你们这到底是在吃饭,还是在打仗!”月天驰恰到好处的在月初云面前的那一碗“菜肴山”倒塌前的千钧一发之时从椅子上把她捞了起来,任由她坐在自己的一条手臂上,兴奋异常的吃着他用另一只手端着的苏云卷,凝目看向了已经滑落到了月初云先前坐着的椅子上的菜肴,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了三个满眼羡慕嫉妒恨的盯着他的人,怒道,“要是我不来,你们是不是就要烫到她了!”

被月天驰这么一吼,三人才本能的转向了月初云刚刚坐的位置,看着软垫上洒落的菜肴,顿时心虚的齐齐低下了头。

这么一折腾,晚膳是没得用了,不过,有苏云卷可吃,月初云也绝对不会饿到,直吃了大半盘,才很美形象的打了个饱嗝,摸了摸自己已经撑得圆溜溜的肚子,恢复了正常状态。

扭头看了一眼由着她坐在一条胳膊上吃苏云卷的爹爹,又看了看垂着头站在那里的月幻,月余一和段息天,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跳下了地,缓步走到三人面前,从衣袖里拿出了她的银手指玩具,拉长手柄,毫不客气的朝着三人的头上挨个儿戳了过去,“让你们抢,让你们抢,都浪费了,我什么都没吃到,说,你们怎么赔我!”

“老师说怎么赔,息天就怎么赔。”段息天委屈的撇了撇嘴,目光不善的瞪了月幻和月余一一眼,在他的概念里,他的老师本来就是他的,那两个自称是他的“师弟”的家伙都从来不会跟他抢的,出现了现在的情况,完全就是月幻和月余一不好,他们不跟自己抢的话,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丫头,那个,我刚才激动了……”月幻不好意思的看了月初云一眼,他极少会这么失态的,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我让厨子再给你做一桌来……”

“丫头,我赔你一个月的苏云卷,你不要生气了,嗯?”月余一眸子微微一闪,他从来都是最了解月初云,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从来都知道,要怎么才能哄她开心,他更是清楚,“一个月的时间,你什么时候想吃,我都让人给你做,怎么样?”

“唔,听起来是蛮有诚意的。”月初云轻轻的舔了舔樱唇,月余一提出的“赔偿”让她非常满意,他决定,咳,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记得,一个月,唔,从明天开始算,我今天吃饱了,不作数。”

“没问题!从明天开始算!一天十二个时辰,你没在吃的时辰都不算!”听月初云第一个接受了他的“赔偿”,月余一顿时开心的眉开眼笑了起来,没办法,谁让他这么了解自己的宝贝妹妹呢!别人,哼哼,也想跟他比!

“丫头,那我……”月幻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看月初云,暗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月余一说的这招。

“今天吃饱了,明天记得赔我。”月初云摸了摸肚子,很给面子的说道,月幻从来都不会哄人的,她不忍为难他,不然,以他的性子,晚上定是又睡不好了,他的身子,睡不好,怕是又要犯病的。

“好!”月幻开心的应声,暗自庆幸,还好他的宝贝妹妹大方,不跟他怄气,不然,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哄她才好。

“老师……”见月初云已经接受了两人的赔偿,却没有回应自己,段息天顿时慌了起来,往前蹭了蹭,低声提醒她,还有自己。

“罚你守夜。”看着段息天可怜兮兮的样子,月初云顿时心软了,在别人的面前,永远都能冰冷如霜,坚强似铁的息天将军,到了自己的近前,便变成了需要被宠着的小孩子,这话说出去了,谁信?

“恩!”听月初云说罚他守夜,段息天忙用力的点了点头,似是丝毫都不觉得这是什么惩罚。

须知道,以前在天馆,老师在那里留宿的时候,他与那两个笨蛋都是要先争执一番,甚至还要打上一架,才能决定下来由谁守夜的!能守着老师,让老师安心的睡觉,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她是信任他们,才能睡得安稳的!别人,永远都不能!连那些极少说话的白衣下人们也不行!

“收拾一下,议政。”见三人都哄好了,月初云也是浅浅一笑,转头看向了一直站在她背后的月天驰,“爹爹,我们先过去吧,这里让他们收拾吧。”

“也就是你这丫头,能降服得了那两个臭小子!”月天驰笑得调侃,并没有把段息天包含在讨论的范围之内,在他看来,段息天再依赖月初云,也终究是个外人,在月王府,外人,永远都不能与自己人同时被提起,这是习惯,多年养成的,并没有要针对段息天的。

“爹爹,你以后会知道的,息天,他不是外人。”月初云轻轻的叹了口气,柔声说道,虽说月天驰刚才所说的话,段息天并不可能听到,但是,她也依然会觉得不舒服,“他,也是我们的自己人。”

“你看上他了?”月天驰本能的反应便是月初云相中了段息天,再联想段息天先前说的,心里不禁更是疑惑,难道……有些事,其实,已经发生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把他当成,咳,晚辈,完全没有别的心思!”见自己的爹爹一脸吃惊,月初云忍不住失笑出声,自己这爹爹,有些时候,这脑子转的倒是有些太快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让他联想到一起,变成某个人的“阴谋”,也不知是不是在朝多年,与那些老王八们明争暗斗造成的被害妄想症。

“哧,你才多大点儿,也敢说别人是晚辈。”听了月初云的话,月天驰忍不住失笑出声,在他的概念里,她的宝贝女儿,哪怕能力再怎么出众,在家里的时候,也都还是个需要他宠着的孩子,与寻常人家的普通孩子无异。

“娘亲跟我这么大的时候,我大哥都在她肚子里了!”月初云撇了撇嘴,说出了一个客观事实,虽然,她对云国普遍存在的早婚很是有些不适应,但是,想到这里人的平均年龄,就又坦然了。

在这里,七十岁,算是罕见的寿星,一般人,活到六十岁,已是高寿,而百姓之中,大多数人,都只是五十岁左右就亡故了,这么算来,女子十五岁成亲,十六或十七岁便生育第一个孩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太早。

“就算你以后当了人家的娘,在爹的眼里,你也还是个孩子!”月天驰宠溺的笑,伸手揉了揉月初云的小脑袋,不知不觉,这丫头都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跟着他上朝,恶整左逢云那只老王八犊子,好像,就还是昨天的事一样呢!岁月,不饶人啊!

“是呢,便是成了别人的娘亲,在爹爹的眼里,初云也都还是孩子的。”月初云甜甜的笑,伸手挽了月天驰的手臂,眼中,尽是依赖,是呢,她的爹爹,她的娘亲,她的哥哥们,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愿意当给她遮挡风雨的伞呢!这份亲情,她很珍惜!

五人在后堂里直谈了大半夜才各自离去,明天,每个人要做什么,都已经是了然于心,月初云的计策,听愣了月天驰,也听愣了月幻和月余一,唯有段息天始终面色如常,一边听,一边点头,眼中虽尽是难抑的崇敬之色,但较之另外三人,却是要淡定了太多。

之后,月初云便起身回了月余一给她安排好的房间,她累坏了,刚刚虽睡了两个时辰,但还是有些疲倦,明天还有大事要做,不养好精神是不行的。

段息天不发一言的跟了上去,却只是走到了门口,便不再移步,垂首站在一边,目送着月初云进门。

“进来吧。”月初云的步子顿了顿,浅浅一笑,这个笨孩子,还真是死脑筋,说罚他守夜,还真就跟来了,依着他的性子,怕是这一夜都会眼都不眨的在门外站着的,眼见这天还是寒的,可别冷坏了才好,“天还未暖,别着凉了。”

听月初云唤自己进门,段息天欣喜的露出了笑容,以前在天馆的时候,他都是会在老师的床边值夜的,若不是刚才月幻和月余一在收拾碗碟的时候跟他说,孤男孤女共处一室,会给月初云惹来非议,他才不会走到门口就停下来呢!

给月初云铺好了被褥,看着她简单的梳洗之后尚床休息,段息天丝毫未觉得她穿着衣服睡有什么不对。

以前在天馆的时候,老师都会穿着她那件宽大的能装下两个人的巨大袍子的,老师说过,为将者,要随时有面对变故的觉悟,在有可能发生变故的地方,哪怕是入睡,也要有在下一刻醒来,便能安定人心的能力,和衣而卧,是最稳妥的法子,须知,敌人在看到你是毫无慌乱的时候,他的心,便已经乱了。

除了昨日,他都是循着老师说的,和衣而睡的。

一室之中,红衣的女子在床上睡的深沉,天青色儒装的男子倚坐在一张搬到了床侧的软椅上看书,偶尔低头,或翻转一下火盆里的旧炭,或加一块新炭进去,使得整个屋子,整夜,都温暖如一。

云国帝都,信使在接了皇后娘娘派来的小宫女递上的信和传话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上马,奔赴云国的南部边境。从听风楼得来的消息称,六皇子殿下此时正随着月畔率领的两万月家军铁骑,从云国的西边边境朝望天城出发,已行了两日,仅需一日便能到达,随行的,还有大皇子和七皇子。

同日,跟随了皇后娘娘数年的贴身宫女,在为皇后娘娘送信归去的路上不慎滑到,额头碰巧撞击到了一块锐利的石头之上,当场毙命,为此,皇后娘娘直伤心的哭了大半个时辰,后让自己的随嫁嬷嬷从私房里拿出了一百两银子,抚恤给了她的爹娘。

听闻皇后娘娘身子本就不舒服,还因这种小事哭泣,皇帝陛下亲去安慰,封赏了金银珠宝若干不说,还送去了十个宫女,道是总能找出一个称心的代替那个死了的,若是都不行,便一并砍了,他再送新的来。

收了皇帝陛下的封赏,皇后娘娘感动异常,不但允了皇帝陛下进门,更是欢天喜地的打扮了起来,怎奈只穿着了一半,便道是发现皇帝陛下送她的那串最喜欢的珠串不见了,一时间,宫中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直折腾了大半晚,才在那个已死的小宫女的手腕上发现了手串。

皇后娘娘大怒,大骂那已死的小宫女没有良心,自己待她那么好,还敢偷自己的东西,于是,为了哄皇后娘娘开心,皇帝陛下命人鞭了那个小宫女的尸,大卸八块,弃之荒野,喂狗。

淑妃娘娘的寝殿,所有的宫女都被赶了出去,只余淑妃娘娘和一个老嬷嬷两人。

下午的时候,还“腹痛不已”的淑妃娘娘,此时正斜倚在一张贵妃榻上,伸手从盘子里拈了一块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点心,送进了赤唇之中。

她的身边,老嬷嬷很是担忧皱了皱眉头,劝了一句,“娘娘,这些点心,还是不要吃了好些!”

“奶娘……”淑妃娘娘优雅的咽下了点心,转头看向了站在她身侧的老嬷嬷,笑着说道,“这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好东西,为什么要不吃呢?”

“早些时候,娘娘不是吃得肚子不舒服么!”看着淑妃娘娘又从盘子里拈起了一块点心,老嬷嬷顿时不干了,一把从她的手中抢过,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再好的东西,也得不伤身子才行!”

“奶娘,你随着本妃进宫,多少年了?”淑妃娘娘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回娘娘的话,二十五年又一百二十七天。”老嬷嬷微微一愣,颇有些不解的看向了淑妃娘娘,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么算来,千羽,也已经二十四岁了。”淑妃娘娘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条丝帕,擦了擦自己唇角上的油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回娘娘的话,老奴下有一子一女,子下有孙儿两个,皆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见淑妃娘娘问起自己的家人,老嬷嬷忙欣喜的应声,在她想来,定是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动了自家娘娘,娘娘要给自家的子孙赏赐好姻缘了!

“也算是子孙满堂了。”淑妃娘娘点了点头,颇有些不舍的看了看老嬷嬷,伸手从一旁的小柜子里取了一个小瓶出来,放到了贵妃榻旁的小桌上,“如此,便是就这么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了……你放心吧,我会让我爹爹关照你的家人的,只要他们不犯大错,富贵半生,应是能的。”

听了淑妃娘娘的话,看着她拿出来的小瓶,老嬷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因惊恐而带来的乌青,声音颤抖,难以置信,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娘……娘娘……老,老奴不,不知做错了什么……”

“你刚才说了什么?”淑妃娘娘不为所动,依旧是闭着眼,神色平静,却是连最开始时的失望都不曾有了。“刚,刚才?”老嬷嬷微微一愣,有些不解的抬起头来,“老奴刚才是在为娘娘鸣不平啊!她,她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凭什么看不惯别人得宠!下午的时候,因为吃了她送来的东西,娘娘又怎么会腹痛?若不是因为腹痛,又怎么可能服侍不了陛下!她,她简直就是,就是不可理喻!老奴……啊,不,老奴不是说娘娘是……”

“够了。”

淑妃娘娘面色不善的扬了扬手,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不让老嬷嬷再继续说下去,“你刚刚说的这些,若是让旁人听了去,不要说是你得死,便是我,也得跟着你倒霉!你,自裁吧,该有的体面,我会让人一样不少的都给你,我的奶娘,檀木棺,银丝衣,随葬的珠宝玉器,也都会循着规制来给,至于你的家人那边,你尽可以放心,对他们,我会说,你是因为重病不治而去的。”

见淑妃娘娘看向她的目光里已经满是厌恶,老嬷嬷便知,她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收了自己的命了!

在别人的眼里,自家娘娘自是温柔娴雅,但是,她自她生了下来,便守着她,她又怎会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狡猾,阴险,狠辣,这些看似与她毫不沾边的词,用在她的身上,却是真真的再贴切不过!为了夺得嫡长女的位置,联合几个庶子害死了她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为了抹去罪证,自己给自己下毒,嫁祸给同谋的庶子,害的那几个庶子齐齐挨了家法后“不幸殒命”,为了争宠,把自己的兄长用药弄上了对她最好的姨娘的床,让那姨娘羞愤而死,刚刚三岁,最被她爹爹宠爱的弟弟,也因为自己的亲娘作了见不得人的事,而地位一落千丈……

此时,她肯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死,依着她的性子,不得不说,当真是已经“仁至义尽”了!

“老奴的家人,便烦劳娘娘照顾了……”老嬷嬷跪行上前,捧了淑妃娘娘赐给她的那一小瓶毒药,拔了塞子,仰起头,一饮而尽。

“你也算是为我操劳了大半辈子,今日,你既已经活不成了,我便索性赐你一个死的明白吧……”

见老嬷嬷饮下了毒药,淑妃娘娘轻轻的叹了口气,再次闭上了双眼,看样子,倒是轻松了不少,“这皇宫之中,有四种人,是活不下去的,你可知,是哪四种?”

老嬷嬷的脸色已经泛出了青紫,看样子,极为痛苦,可是,她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死到临头了,若是还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那倒是当真有些憋屈了,虽然,她也知道,淑妃娘娘已经闭了眼,她点头,她也看不见,但是,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主子,她还是本能的这么做了。

“第一种,是兰妃那样的蠢人,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许诺,而不惜一切。”淑妃娘娘自顾自的说着,似乎并不在乎老嬷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陛下不是什么仁慈之人,呵呵,自古以来,有几个仁慈之人能当得了皇帝的?那个蠢女人,竟然会为了他第一句,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百姓安乐,他求她,依了那个水国的什么王爷,他不会在乎她的这一次失贞,呵呵,好笑,当真是好笑!这世上,怎可能有男人不在乎自己的女人成了旁人的女人的!她竟然信,呵呵呵,多么的有趣,她竟然信!”

淑妃娘娘兀自笑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没信,继续说道,“第二种,便是良妃那种痴人,皇后娘娘对她,不过是一饭之恩,而她呢?却是把皇后娘娘当成了自己的主子!啧啧,真是想不通,怎么竟会有这样的痴人?她就不想想,一个帝王,会允自己的一个妃子,对别人,比对自己更加恭敬么?唉,更可笑的是,到了最后,她也没放弃这种痴,竟为了保全皇后娘娘,而当着陛下的面,故意弄撒了药膳碗,宁可自己背着一个恩将仇报、谋害后宫之主的恶名,宁可让自己的整个家族跟着陪葬,也……唉,痴人啊,痴人,若不是皇后娘娘看懂了她的念头,怕是连她的儿子,也得给她陪葬,啧啧,真是想不通,这世上,怎竟有这样狠心的娘亲……”

“这第三种人嘛,自然是想与皇后娘娘争宠的人了,嗯,比如,玉妃,啧啧,真是想不通,那么不识好歹的人,是怎么被留在了宫里的!”

“陛下生性凉薄,皇后娘娘却是他唯一动情的人,唉,那玉妃,被陛下多摸了两把,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想要跟皇后娘娘争宠了,结果如何?自以为是的把皇后娘娘推进了水池,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跟陛下求救,呵,被晾了个难看,自取其辱,羞愤自杀了吧?嗤,这种女人,也配跟皇后娘娘争宠?不是本妃说的难听,她便是连皇后娘娘的一根脚趾都比不上!皇后娘娘可不仅仅是陛下所爱,更是他的江山社稷,月家一日不倒,她的荣宠就会一日不灭,唔,不对,便是月家倒了,她也依旧不会失宠,便是囚禁,陛下也绝不会允自己的所爱离了自己的身边的,他是皇帝,又怎么可能随意放弃自己喜爱的东西!”

“至于这第四种嘛,呵呵,便是把皇后娘娘当傻子的,比如,嗯,怡妃。”

“皇后娘娘是什么人?她可是被月王爷戏称为‘才智过月天驰三分,胆识胜齐灵玉两筹’的奇女子!可惜啊,那怡妃那么好的一副皮囊,却是栽在了自己的谋划里,想给陛下和皇后娘娘之间制造矛盾?嗤,被皇后娘娘从龙床上扯了下来抽耳光,可是当真有面子的很了!还真当陛下是跟皇后娘娘呕了气,因为疏远了皇后娘娘,而去了她那里的么?别笑死人了!分明就是被陛下和皇后娘娘俩人一起给设计了,当了皇后娘娘杀一儆百的倒霉鬼!能让本妃都自愿退避三舍的人,也是她能招惹的!”

淑妃娘娘自顾自的说完,睁开眼睛,看向了老嬷嬷,却见她早已脸色乌黑,死去多时,不禁浅浅一笑,从贵妃榻上起了身来,缓步走到寝殿的门前,开门,冲着外边低低的唤了一句,“来人。”

听到淑妃娘娘的传唤,一个小宫女忙快步从院子的门口走了进来,朝着她恭敬的行了一礼,“娘娘。”

“去一趟皇后娘娘那里,告诉皇后娘娘,本妃的奶娘突然暴病亡故了,本妃想求她,念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赐一个恩典,允本妃把奶娘派人送回家中安葬。”淑妃娘娘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着在她面前躬身行礼的小宫女,似是对她极有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娘娘想让奴婢叫什么名字,奴婢便叫什么名字。”

听了淑妃娘娘的吩咐,小宫女先是微微一愣,但马上便恢复了正常,朝着淑妃娘娘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那老嬷嬷刚刚还活蹦乱跳,对她们这些下人们颐指气使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暴病身亡了?就是吃饭噎死,也得有饭不是?这摆明了,就是被淑妃娘娘赐死了!至于说,为什么淑妃娘娘要告知皇后娘娘知道,那,就不是她这下人该多想的了,主子的事,知道越多,便会死的越快,她还年轻,她可不想早死!

“你很懂事,卓儿。”淑妃娘娘满意的点了点头,收起了打量的目光,该懂的懂,该不知道的不多想,这才是在宫中活下去的长久之道,这个小宫女,是个聪明人,恰好,老嬷嬷死了,她的身边缺人,“现在,我的身边少了个伺候的,你可愿意?”

“回娘娘的话,能伺候娘娘,是三辈子才能修来是福气,卓儿盼都唯恐盼不来,又怎会不愿意。”小宫女缓缓的跪下身,朝着淑妃娘娘行了个跪礼,嘴里说着荣幸万分,样子却并不如何的激动,这使得淑妃娘娘不禁又满意了几分。

“去吧,跟皇后娘娘求个恩典回来,我等你的好消息。”淑妃娘娘轻轻的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回了寝殿。

小宫女懂事的上前,帮淑妃娘娘关了寝殿的门,才转身向院子外边走去。

皇后娘娘的寝殿。

月天心斜倚在软榻上,听前来禀报的小宫女把话说完,才缓缓的睁眼,浅笑着看向了她,柔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与她姐妹一场,这点事情算不得是什么恩德!她的奶娘,好歹也是跟了她小半辈子的人了,送回去安葬,也堪得上……嗯,倒是她,还是要节哀才好!如今,她家千羽随军在外,多有寂寞,若是不嫌弃我这个当姐姐的,还是多来走动走动,免得给外人说嘴,道是我们生分了。”

“奴婢一定把娘娘的吩咐转告我家主子。”小宫女轻轻的点头,朝着月天心恭敬的行了一礼,便告退,“天色也不早了,奴婢就不打搅娘娘休息了。”

目送着小宫女离开的背影,月天心忍不住浅浅一笑,心道,虽说那老嬷嬷是个不省心的,但好歹也是跟了她好些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她,倒是肯舍得,为了讨我一个欢心就给……淑妃,你倒是够聪明,也够识趣!罢了,我便是卖你一个人情又如何!反正我没有儿子,你家千羽的人才,倒是也衬得上初云那丫头,待这场战事完了,我便帮他们两人说和!

这皇后的位子,还真是无趣,不若归去,不如归去啊!

谁曾忆,小楼独赏云间雪,洞箫迟奏边关月,佳人语,天宫阙,彩衣翩翩展心结,他日若得离尘世,愿守君侧,愿守君侧。

云迟语,你写给我的嵌名诗,你可还记得?那昔日曾许诺的田园平静,你可还愿意与我共度?若可,待这场战事结束之后,你便陪我一同归隐,若非,我便只好,独自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