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作者:绚★风月      更新:2019-08-20 05:16      字数:10551

“元帅认识家父?”段息天微微凝眉,段家被灭门多年,他不是没打探过段家昔日的亲友,可惜,段家被灭门的凄惨,往日的亲友都恐被连累,别说是承认与段家相识了,便是见了他,都是恨不能绕行的!

被月初云救下之后,段息天便以“那位大人”的弟子的名义住进了“天馆”,养伤期间,月初云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天馆”的白衣仆役们亦是对他恭敬有佳。

起初,他还当是如那些故事里一般的,杀手组织的头领,用来收买人心的,才对他那般的好,他倒也乐得享受,撒娇,胡闹,外加蛮不讲理,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后来,伤愈了,才知,“那位大人”,他的老师,对他有多么的用心。

喂他喝的药,都是她亲手来煮,给他包扎用的棉布,也都是她亲手来洗和晾晒,为了减轻他换药时的疼痛,她熬了无数的夜翻阅医书和实验,最终制造出了能使得伤口暂时失去痛觉的药粉,而这些,都是从一个白衣仆役的抱怨里,无意间听来的,说这些话时,那些个平日里几乎都不会有什么表情的白衣仆役们的脸上,无一不露出了妒意和杀意。

当然,这种妒意和杀意只是一瞬,便消失殆尽了,他们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依然是一脸的面无表情,礼数依然周全,应答依然恭敬。

自听了那些白衣仆役们议论自己之后,段息天便对他们产生了疏离,只是一些仆人而已,他,可是他们的主子的弟子,自然,也是他们的主子,他们,怎么可以在背后议论主子!哼!一群欠教化的家伙,他们凭什么!

当然,这种想法,在段息天在“天馆”居住了三年之后,便改变了。

三年时间,他的老师极其严格的教他,兵法谋略,排兵布阵,天文地理,算学武技,样样都不曾落下,种种都要求苛刻,每当他想偷懒之时,她便会对他增加功课以惩罚,每当他想退缩之时,她都会让人把段家夫妇的骨灰搬出来,放到他的面前,让他跪拜忏悔,她不会打他,甚至连骂,都是极少,她只会用道理来说服,让他每每都羞愧的抬不起头来。

但是,一面对他苛刻,一面,她又对他极其不同,他生病,她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做噩梦,梦到段家被屠杀的惨景,她耐心至极的安抚,他问题宝宝一般的问东问西,她不知疲倦的一一解答。

他对她的依赖,日渐的多了起来,虽然,她后来又带回了两个,他极不喜欢的“师弟”,但是,对他,她依然是关心比对别人多得多,她说,他们是一类人,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个,是狼,其他的,都是羔羊。

三年后,天赋卓绝的他习得了她为他找来的皇家秘传的武技,通读了她为他找来的百十本兵书,她告诉他,报了你爹娘的仇之后,我便正式教你,身为我的弟子,该学得东西。

他执拗的觉得自己的能力已经足够,跟她撒娇哭闹着要去找他爹娘的旧友,让他们与他一起,帮段氏夫妇报仇,月初云不肯,他便绝食跪求。

无奈之下,月初云只得允了他的请求,命人为他备了盘缠和马匹,送他出了“天馆”。

带上她给他的盘缠,他一路寻找段氏夫妇的旧友,想要得到他们的协助,为段氏夫妇报仇。

奈何,那些能寻到的,段氏夫妇昔日里百般照顾的旧友们,却在这个时候都变成了缩头乌龟,或佯装不认识他,或借口力不能及,还有的,甚至侮辱他是骗子,让人把他打出门去!

末了,走到了他要复仇的那家人的门前,他竟是依旧是孤身一人,他笑,笑得寂寞,他原本以为,月初云跟他说的,“夫妻尚且如同林之鸟,大难临头之时,各自飞去,遑论是什么旧友,他们若想为你的段氏夫妇报仇,又何需等到今日!”,是为了说服他才编造出来的,可是,此时见了结果,却是忍不住对自己对她的猜忌愧疚了起来。

那日,他跪地朝着“天馆”所在的方向膜拜,真诚的为自己的不懂事致歉,他拔出佩剑割破手指,滴满了一只她让他随身带着,用来饮水的银杯,洒在地上,默默的念叨,段家之仇,息天不可不报,听闻对方家中养有死士几百,此行,恐难全身而退,老师,息天不肖,今生若不能再随侍您之左右,还望来生得偿。

他起身,提了剑向那仇家的正门走去,目光却遇上了他再熟悉不过的白色身影,是“天馆”的那些终年面无表情的仆人,足有二十之多。

他本能的自白色的身影群里寻找那总能让他安心下来的,穿着赤红色长袍,带着面具的身影,却是未能寻到。

那二十个白衣仆人当中,一个衣袖上绣着一朵金色“天使”图腾的向他走近了一步,对他行礼,告诉他,“那位大人”不便外出,又担心他寻求不到帮助,执拗的一个人去寻仇,便派了他们来帮忙。

起初,他是不屑的,一些仆人,能帮得上什么忙,但是,很快,他便发现,他错了!

二十道白色身影从地上一跃而起,依着奇怪的阵形进入了他仇家的宅院,不一会儿工夫,里面便传来了哀嚎声!

他好奇的跟进去看,却恰好见仇家的死士们自两旁的门涌入,围上了白衣仆人们,心中一紧,想冲过去援救,却见那些白衣仆人毫不紧张的环成了圆圈,面对着那些死士们,纷纷从手腕上解下了一个诡异的小盒子,动作划一的伸向前方,压下上面的按钮,便有铺天盖地的银针以直线射向了扑向他们的死士。

转瞬之间,死士便陨落了大半,剩下的那些还喘着气的,则是毫无例外的被他们走上去,朝着颈子补上一下,然后,便四散去各自收割起人命来!

看着那些白衣仆人们微微扬起的唇角,段息天才是真的明白了,他们,之所以毫无表情,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不甘或者不愿,而是,他们平日里做着的事情,着实是没有什么能引得起他们兴趣,他们看他的老师,眼中总是崇敬,而看他,却总是麻木无感,理由亦是如此!他们如此厉害,他们,的确有漠视他的资格!

在白衣仆人的帮助下,他不仅手刃了买通杀手,造成段家灭门惨剧的元凶,更是杀上了那些杀手们的老窝,端掉了那个传说中,在云国排得上前五的杀手组织!

随着白衣仆人们回到“天馆”,他的老师,那位大人正在院子里等待,身上披了一件火色的斗篷,见他归来,先是点了点头,继而,挥手给了他一巴掌。

那是她唯一一次打他,她的手,很冰,显是已经在院子里待了很久,数九寒天,坐在一个木质的轮椅上等着,那种冷,连正常人都未必能承受的了,遑论是她这么个比一般人都要瘦弱许多的!

他疯了般的把她从轮椅上抱起来,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中,冲进有火盆的屋子,那是他第一次抱她,那时,他只觉得,她轻的像是个尚未发育好的孩子,当然,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她那时,真的只是一个未发育好的孩子,那时的她,只有十一岁。

“认识!”月天驰用力的点了点头,兴奋的把段息天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看了又看,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段家可以算是我月家的姻亲,你爹爹的爷爷那辈,娶了我月家的一个嫡女做了正妻,我跟你爹爹,亦是在战场上可以换命的兄弟!”

“元帅既说,跟我爹爹是可以换命的兄弟,为何,我段家被人灭门你,却不见你替我爹爹报仇?”听月天驰这般说,段息天忍不住凝眉,昔日,他的确是没去找过月天驰求助,可是,就如月初云所说的,若是他们当真想为他的爹娘报仇,又何需等他去登门求!

“当日,我收到消息后,便赶去了!”月天驰恨恨的咬紧了自己的牙,满脸的悔恨,“可谁知,竟是已经晚了一步!段家的宅子,已经被人一把火化成了飞灰,别说是为你的爹娘报仇了,就连搜寻下手之人的底细都搜寻不到!”

“扑灭了火,为段家的所有人收尸之后,却发现,唯独少了他们夫妻两个和一个小孩子的尸首。”月天驰一边说着,一边吸了吸鼻子,样子像是舒了口气一般,“我就知道,那个老东西没那么容易死的!哼,还真就被我给猜中了!孩子,快告诉我,你的爹娘,现在在哪里?”

“段氏夫妇,并没有在那场浩劫中幸免于难,他们的骨灰,现在就被葬他家的祖坟里。”月初云深深的吸了口气,伸手把段息天从月天驰的手里救了回来,出言向月天驰解释道,“息天是他们的养子,并不是亲子。”

“不是亲子?”月天驰微微一愣,满眼不信的又把他重新打量了几遍,摇了摇头,“不可能!他若不是那段老东西的骨肉,又怎么可能长得这么相像!”

“念由心生,爹爹,是你心里觉得是,所以,才会觉得像。”月初云面色不变,对月天驰提出的这个问题,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初云倒是觉得,他是与不是段伯伯的亲子,都不重要,一个肯不惜拼上性命,去为段家报仇的人,不论他以前是什么身份,都堪得上是当之无愧的段家人。”

“不惜性命,为段家报仇?”听了月初云的话,月天驰忍不住微微一愣,他这些年一直在明察暗访,想要寻到昔日对段家下手的凶手,为旧友讨回公道,却一直未能如愿,今日听了月初云说,段息天为了给段家报仇,更是忍不住拧紧了眉头,“你们知道,买凶的人是谁?”

“已经不存在了。”感觉到了月天驰的真诚,段息天的态度顿时好了很多,他的心冷,一是因为在段家被灭门的惨事里被刺激到了,另一,则是因为在寻求段家的旧友的帮助时,对人性彻底的凉了心,“连同被买凶的杀手组织,也一并不存在了。”

听了段息天的话,月天驰的肩膀似是本能的颤抖了一下,继而,转向了月初云,凝眉,压低声音询问道,“丫头,你动用了‘天兵’?”

月初云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出声,但是,那别过头,不看月天驰的样子,却是明显的露出了心虚,很显然,她知道这么做,不对。

“糊涂!”月天驰轻斥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恼怒,“报仇这种事情,告诉我不就行了!动用‘天兵’做什么!你可是嫌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么?你要编养‘天兵’的时候,是如何答应我的,忘了么!”

“爹爹……”月初云咬了咬樱唇,难得的出言认错,“初云,知错了,请爹爹责罚……”

“不是老师的错!”

段息天一把抓住月初云的手腕,把她拖到了自己的背后,用自己的身子,把她整个的挡了起来,生怕月天驰下一刻便动手教训她,“当时,是息天任性,非要孤身一人去寻找父母的旧友,老师不允,息天便任性胡闹,老师也是怕息天遇险,才动用”天馆“的隐秘力量的!”

自十几年前,“那位大人”出现开始,便逐渐成为了云国平民的新信仰,时至今日,其已经成为了大多数云国百姓心中的新神,影响力,更是云国皇室的数倍,说的难听一点,若是他的老师想要谋反,不需一年,云国的皇权,就会易主。

自古,皇族便不允许神权对皇权造成威胁,云迟语,自然也不允许,所以,自“天馆”出现开始,云迟语就想尽了各种方法对其进行围剿,明里暗中,仅是他所知的,就已是没有百次,也有八十……而云迟语不管是派了多少人来,都毫无意外的,有来无回,缘由,就是因为这些神秘的“天兵”,而他,更是做梦都没想到,那些整日里负责扫撒的白衣仆人,便是赫赫有名的“天兵”。

“不是息天的错,是我,太过冲动了。”月初云伸手推开段息天,紧一步上前,重新站在了月天驰的面前,“息天不懂事,爹爹莫要听他的胡言乱语。”

“够了!”

月天驰深深的吸了口气,看了一眼月初云,又看了一眼段息天,似是有些担心的拧紧了眉头,“你们两个……”

“我是他的老师。”月初云知月天驰在担心什么,便先一步出言说明。

“如此,甚好。”月天驰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爹爹,若是姑姑……不再是皇后了,您还会如现在这般的为云迟语卖命么?”月初云缩在衣袖里的手紧了紧,心里虽已不抱什么希冀,却还是出言问了一句。

“迟语他……是极爱你的姑姑的。”月天驰呵呵一笑,对他的宝贝女儿竟然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而感到微微惊讶,“便是有一天,月家不存了,只要他还是一天皇帝,你姑姑,便会是一天的皇后,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我是说,如果。”月初云抿了抿唇角,添了一句。

“如果,恩,如果……”月天驰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月初云的头,“云迟语可以无情,可以不认我这个兄弟,但是我,却不能不义,一日为兄弟,一世为兄弟,只要我月天驰还活着一天,我就会如我们最初结义时所许诺的那样,当他是兄弟,为他,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爹爹,你真傻。”

月初云叹了口气,对月天驰的不拐弯的脑子很是无奈,这许多年,他不但要与云迟语斗智斗勇,还要帮他应付那些居心不良的佞臣,明明那么累,却还是执迷不悟的坚持着那所谓的兄弟之义,明明云迟语早已经不把他当兄弟了,他却还是执拗的要命!

“我若是不傻,你娘亲那么聪明,又怎么生得出你这么傻的丫头!”月天驰呵呵一笑,缩回了手,月初云为月家做了多少,别人不知,他却是明白一二的,虽然,未必详尽,但光是从他知道的来想,便已是足够他吃惊了,以她的能力和性子,若不是为了月家的周全,是绝不可能答应嫁入皇家的!

“也对。”月初云故意应了一声,朝月天驰吐了吐舌头,逗他道,“想我娘亲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会生出我这么一个傻丫头来,定是因为像你了!”

一句话,非但缓和了略显尴尬的气氛,更是引得月天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唯有站在月天驰身后的月余一微微皱了皱眉头,月初云,他的孪生妹妹,他最了解不过了,她何时说过这种玩笑!她既是会这么说,就定是当真有了这样的事情了,她,在试探月天驰的态度,然后,决定,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丫头,你又不乖了,怎能这样调侃爹爹呢!”月余一深深的吸了口气,看了看月初云,又看了一眼月天驰,表示他已经知道她是有事了,不准瞒他,不然,他便把这事告诉他们的爹爹。

“我们言归正传吧。”月天心并不领情,这件事,她还真没打算对月天驰有所隐瞒!

虽然,她刚才确实是有出言试探但是,那也只是为了给月天驰一个选择的机会而已,如果,他刚才说,月天心不再是皇后了,他便不再对云迟语效忠,她绝对会在告诉了他月天心离宫的消息后,自他的手里要过兵权,分兵十万,直压帝都,逼云迟语退位,然后,另立新皇,而这个新皇,毫无疑问的,会是云轻尘。

“言归正传?”听了月初云的话,月天驰忍不住微微一愣,刚刚,是月初云让人去请他来“议政”的,而前线指挥府之中的所谓“议政”,均是指的讨论军情,根本就不是什么着急的不得了的事情,所以,月初云突然一句话结束了闲话,说要说正事,顿时便让他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心里,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爹爹放宽心,娘亲和姑姑,现在都还是安全的。”

月初云缓缓转身,走到了圆桌旁边,坐了下来,“姑姑来了信说,她已经厌倦了与云迟语这样的生活在一起了,要我帮她逃离皇宫,我已经答应她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最迟三天之后,她便会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睡觉睡到自然醒,下棋下到手抽筋了。”

“你倒是了解你姑姑,知她只要是有了围棋,就不会无聊。”月天驰轻叹了口气,对月初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很是无奈,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却因为一人成了帝王,而不再能相守了,这,是何其悲哀的一件事情,“你娘亲又是怎么回事?”

“三王逼宫未遂,获擒,云迟语恐月家军不轨,想要挟持娘亲,逼爹爹您交出兵权,已被我化解,此时,娘亲应正在某个小城里栖居,等待我们退敌后去接她。”

月初云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壶,准备倒冷茶来喝,却被段息天一个箭步上前,抢下了茶壶,泼掉,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段息天太细心了,虽然,细心是他的优点,但是,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状态,就不美了。

对他的怨念,段息天选择了无视,伸手从衣袖里去取出了火折子,点燃小炉,煮起了新茶,隔夜的凉茶对人的身体不好,他不在,自然是对她没办法,但是,现在,他在,又怎会容得她继续这么损害自己的身子!

“你娘亲她……没事吧?”

对于齐灵玉,月天驰从来都是心怀愧疚的。

她帮自己与云迟语斗智斗勇,自己却害得她的爹爹也被拖入了自己的阵营,成了跟自己一样的风口浪尖上的独木舟。

她帮自己出谋划策,维持月家,自己却为了对云迟语的誓言,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四个儿子去为了云国的“荣誉”,参加五国的新秀排行的争夺,而后,更是因此而害的月幻被人下毒,险些丢了性命,后来虽是救过来了,却是也落下了病根,后半辈子都要与药罐子相伴,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

她帮自己生了月初云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儿,自己却为了让云迟语安心,而要将她嫁入皇家,不能追求正常女子的幸福。

她从不怨他,可是,他又如何能不自怨!

此时,她又险些因为自己而成了阶下囚,若不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有先见之明,此时,她恐已经成了云国皇宫里的“贵宾”!

“娘亲很好,过几日,许就会因某个怪老头耐不住寂寞,而被他挟持着跑来阵前了。”月初云抿嘴一笑,又想起了她娘亲给她写的那封信的最后,“毒老怪”填上去的那几个歪歪斜斜的字了,字不多,却是天真可爱的要命,道是,宝贝徒孙啊,谁欺负你了,你就找张纸记下来,等过两天,师爷爷去看你,就帮你报仇啊!

最原始的记小本,都能被他发明出来,使得月初云不得不叹一句,人才。

“你这丫头,怎得这么没礼貌!那可是你娘亲的师父,你得恭敬的叫他一声师爷爷才是,怎能总是怪老头,怪老头的叫!”

月天驰轻轻的摇了摇头,对月初云对“毒老怪”的态度很是没辙,没办法,谁让一物降一物呢?向来让人闻名退十里的“毒老怪”,听句不爱听的都会毒死人报复的小心眼儿,到了月初云的手里,却是随便她搓圆揉扁,任她怎么教训,怎么胡闹,都不会生气,便是连他最宝贵的胡子,被她编成了麻花辫,系成了蝴蝶结,也都不曾有过半句怨言,依旧是整日屁颠屁颠的跟在她后边打转,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没关系啦,这么叫着不见外。”月初云说得大言不惭,若是让月家人之外的人知道,敢有人对“毒老怪”这么不客气,非吓得距离他十里之外,还吓得湿了裤子不可。

“反正,就这么多事儿。”月初云深知再听下去,就又要接受他爹爹唠叨的礼数教程,忙轻咳了一声,拉起段息天便出了门去,“咳,那个,爹爹,我还要安排布阵,就不与你闲话家常了,四哥,爹爹就交给你了,回见!”

看着月初云逃也似的的背影,月天驰很是无奈的扭头看向了站在他背后的月余一,无奈的问道,“老四,你爹爹我有那么可怕么?那丫头怎么一要听我给她讲礼数,就跟见了鬼似的?”

“爹爹,您先一个人慢慢讲着,我去解个手,很快就回来听你说哈!”月余一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的后脑,如月初云一样,逃也似的离开了后堂的内间,宁可去茅厕闻臭味,也不愿在这里听月天驰的教训,倒不是因为月天驰说得话有多难听,而是,他总是再重复同样的几句话,任凭是谁,听上十几年,也会头疼的!

云国帝都,皇宫。

夜色如丝,如情人的细语般绵软,惹得人只想倚在一张贵妃榻上,品上一盏淡茗,做几番旧梦前尘。

月天心命人搬了一个小凳子到火盆的之前,此时,正在撕书,一张张的撕,撕下了,便丢进火盆里烧掉,直看的站在一旁的,她的奶娘心疼的眼里都要掉下来了!

她撕的不是别的,正是她这许多年来,与云迟语对局后,亲手记录下来的棋谱,这于她,以前,可是宝贝的不能再宝贝了的东西!有一回,一个负责扫撒的小宫女,一个不小心,撒了一滴蜡油在其中一本的封皮上面,便是被从不对下人用刑的她,命人打了三十板子!

“娘娘,别烧了,老奴求您了!”看着月天心手里的最后一页的纸化为灰烬,老嬷嬷顿时哭了起来,一个猛扑,抱住了剩下的三大本,死死的护住,不准她再继续烧下去,“这可都是您的宝贝啊!您,您这烧的,哪里是棋谱,这,这分明就是您的命啊!”

“奶娘,把棋谱给我。”月天心缓缓的朝老嬷嬷伸出了手,语气里,是淡淡的无奈,这些棋谱,可是她与他相爱的明证,她又何尝舍得!可是,昨晚,云迟语的一句话,让她彻底的绝望了,怀疑了,她爱他,那,他呢?

前一夜,云迟语对她说,三王不存了,月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了,如果她明白一些,就好好的跟他一起想办法把月家的兵权收回来,届时,她依然是云国的皇后,否则,等他自己或者别人想出来了法子,那这皇后之位,可能就要花落旁家了!

其实,她知道,云迟语只是在逼她彻底的跟他站在一起,叛出月家,并不是真的就要削去她的皇后之位,但是,却依然是会觉得伤心……

为了他,她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月家的事了,为了他,她已经承了太多的委屈了,而他,却威胁她,拿着一个皇后的名号,来试图让她低头,他当她当真是喜欢这个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么?她早就够了!厌倦了!她要的,本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是为了他,才把自己关进这个金丝笼里的,她明明是鹰,却要委屈在一个用来关金丝鸟的笼子里,她何其委屈!

现在,她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她要,自由!

“娘娘,您不能再烧了啊!”看着月初云略带苍白的脸,老嬷嬷不禁心疼,月天心从小便没有娘,完全就是她一个人喂大的,她何时见过她脸色这么差过!自从昨天晚上,陛下来了,又走了之后,她便开始不吃不喝的烧棋谱,一页一页的烧,至今,已经少了数十本两指厚的了,此时,被她抱在怀里的,正是仅剩的三本!

“烧了好,烧了干净。”

月天心手上用力,硬是把老嬷嬷抱在怀里的三本棋谱也抢了过来,也不再撕,就只是整个儿的丢进了火盆里,看着一张张的棋谱纸被烧卷了页,上面的一切,面目全非。

老嬷嬷发出了一声哀嚎,便要扑过去从火盆里救出剩下的棋谱,却被月天心一把抱住,眼睁睁的看着火苗吞噬棋谱,眼泪,亦是忍不住的滴到了地上,“娘娘!您这又是何苦!这可是,可是您和陛下……”

“从今天开始,只有月天心。”看着棋谱被彻底的烧光,月天心才松开了老嬷嬷,站直了身子,认真的说道,“去,奶娘,把我寝殿里有的皇后规制的衣服,都整理好,送到御书房去,交给云迟语,他若是问,就告诉他,月天心想不出背叛兄长,以亲人之头颅换取富贵的法子,还请他另请高明吧!有这皇后之位在手相赠,相信,愿意出谋划策的人,会很多的!”

老嬷嬷本想出言劝止,却在遇到月天心的目光之时,选择了放弃,她的眼中,没有分毫的转圜余地,月天心她是最了解不过的,她决定了的事,绝不可能改变!昔日,月天驰逼她与云迟语成亲,便是硬把她绑上了花轿的!而后,更是因为她的胡闹,两人的大婚,却连祭天都没有,就匆匆了事了!

“是,娘娘。”老嬷嬷叹了口气,转身便去收拾月天心皇后规制的衣服,与两个小宫女一起直折腾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算是完事,转眼看去,却是有几十件,叠好了放在凳子上,比老嬷嬷还高出了不少。

“娘娘,收拾好了。”

老嬷嬷轻轻的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月天心,又看了看那一大摞衣服,垂下头,禀告了一声。

“既然收拾好了,就送去吧。”月天心此时已经换上了一件淡紫色的便装,长长的头发没有挽,只在身后垂着,竟是有及膝长。

见当真没有了回还的余地,老嬷嬷只得朝两个小宫女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各自搬起三成,与自己同去。

待老嬷嬷和两个小宫女都离开了房间,月天心便关上了门,在一张圆桌的旁边坐了下来,拿起手边的一把剪子,把自己的头发齐着脖子剪下来,丢在了桌上,“既然已经来了,就下来吧!”

月天心话音刚落,便有四个白衣的男子自房梁上跳了下来,落地极轻,竟是连普通人走路,脚步轻落的响声都不及,一看便知是精通武技的高手。

这四人面色平静,冷峻,见了月天心也不行礼,就只是往那里一站,便不再言语。

“你们是初云丫头派来接我离开这里的?”月天心倒是很想得开,丝毫不恼,武技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便会本能的带着些许的傲气,遑论是被月初云那丫头调教出来的呢!月天心默默的想到。

“我们会打晕你,然后,用口袋把你带出去。”

四人中的一个上前,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执行了他刚刚所说的步骤,把月天心打晕,然后,拎着腰带拎起来,塞进了另外三人已经准备好了的口袋,扎好口子,扛到肩上,从他们进来时的窗子跃了出去,从头到尾,做得连贯之际,若是不知道的,定会把他们当成绑架的惯犯。

说话的白衣人并没有因为扛了一个人而减慢速度,几个跃身之后,便到了皇宫的院墙旁边,把装了月天心的口袋丢给第二个人,掏出一个铁钩,丢到了顶,扯了扯,确定坚固,就抓着绳子,纵身爬上了皇宫的院墙,灵巧的样子,竟像是比猴子还敏捷了几分。

待到未抗负口袋的人都上了城墙,抗口袋的人才把绳子的这一端系到了自己的腰上,一手扶口袋,一手扶绳索,任由三人把他硬生生的拖了上去。

下了城墙,扛着口袋的人把装了月天心的口袋塞进一辆早就等在了那里的马车,待到四人都上了车,车夫便扬起了鞭子,驱着马车向闹市区的方向而去,只不多时候,马车便驶入了闹市,消失于无。

此时,皇宫里已是闹成了一锅粥。

老嬷嬷和俩个小宫女按着月天心的吩咐,把所有皇后规制是衣服送去给了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云迟语,又传了原话,便惹得云迟语的手一抖,整个杯盏砸在了桌上,歪倒,里面的热茶翻到开来,湿了他面前的奏折和袍子。

这一次,云迟语是真的慌了,连腿被热茶烫了都感觉不到了痛!

他从没想过要废后,连带着昨晚的狠话,也不过是他用来吓唬月天心,想让她彻底倒向自己罢了!可是,却不曾想到,她竟然会让人给他送来了所有的皇后规制的衣服,还传话说,要自己放弃皇后之位!

云迟语的第一反应是,月天心生气了,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生气,比以前的任何一次生气都要严重,不对,应该说,是比之前生的所有气加起来,还要严重!

云迟语的第二反应是,得赶紧去月天心的寝殿!不管她有多么的生气,只要他肯哄,她就定会原谅他的,至多,多挨几下拳脚,以她那小胳膊小腿儿的,还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务之急,他可顾不得什么月家不月家了,若是月天心当真不肯饶他,他这剩下的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这般想着,云迟语便顶着一身的茶渍,冲出了御书房,直往月天心的寝殿而去……

云迟语伸手推了推月天心寝殿的门,发现门被从里面用木栓别住了,喊了几声,没有声响,顿时,吓坏了,生怕月天心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一脚便把寝殿的门踹了开来,直冲了进去。

这一进门,云迟语顿时愣住了,火盆里,是烧完了的黑纸屑,四下一望,却见她平日里用来摆放棋谱的地方是空着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那些棋谱,记录的可都是他们两人对局的棋路,是她最最宝贝的东西!如果,那火盆里的纸屑,便是这些棋谱被焚烧后留下的,那么,事情可能要比他想象的更严重!月天心,极有可能已经不是生气那么简单了!

这种想法,在他的目光遇上了桌子上的那被剪下来的青丝之后,便彻底的得到了验证!

在云国,女子成亲之后,便会剪去自己原有的长发,开始重新留,除了休离,绝不会剪去!此时,月天心竟是留下了头发,其意,便是要与云迟语一刀两断,从此,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