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作者:绚★风月      更新:2019-08-20 05:16      字数:9248

果然如月初云所料的那样,从第二日开始,驻扎在对面的火国兵将们便开始宰杀驽马充当军粮,因为数量过大,以至于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用那架古代版的望远镜看去,被杀的,大多是一些比较瘦弱的驽马,以至于在分食的时候,十人一匹,犹有些不够吃。

聂齐多年统兵,也算是一员将才,坐以待毙的事情,他不会做,所以,在城墙上负责观察敌情的兵将们,便陆陆续续的见到有火国的兵将出了营地,前往旁边的山上砍伐树木,带回来后,以人力剁成小块后,用石头磨碎成粉末状,优先喂给战马,以保证它们的存活。

对这一点,月初云非但不惊,反倒是开怀的笑了起来,云轻尘不解的向她问起的时候,她却是说,人生于世,最大的寂寞,莫过于没了能与自己相抗的人,棋逢对手,战遇良将,这本就是值得高兴的事,不笑,难道还要哭不成?

当然,对于她的这种说法,云轻尘保持了沉默,他当然知道棋逢对手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但是,这战遇良将,也值得开心,却是他理解不了的了!

战场之上,兵戎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是遇到了能与自己相抗的对手,只会平白的增加牺牲和危险,何来的可喜之说?

对于云轻尘的不解,段息天露出了“份量十足”的鄙视,不懂军略的人,又怎会明白的了为将者的喜怒?军略布阵,其实并不比那些喜好琴棋书画之类的粗陋,若是当真究其根本,精妙之处,于通晓之人看来,却是要比那些更加的有趣,更加的引人入胜!

一个整天琴不离身的男人,你会懂得什么叫铁血,什么叫荣耀,我呸!

段息天在心里,很是不客气的吐了云轻尘一脸的口水,然后,转身,追着月初云而去,心道,果然,还是跟老师在一起有趣啊!攻心计,啧啧,真是有趣,原来,这么多年,我竟是一直都没能享受到使用兵略计谋的极致,真真是可惜,可叹啊!

又过了一日,载着柯赤心和葛离析的马车便到了望天城。

看着马车上画着的,代表了“那位大人”为平民降下福泽的图画,整个望天城,都沸腾了!他们的神,是他们的神派了人来了,他们的神,不忍看到他们悲伤,派人来解救他们了!

在云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百姓,能比望天城的百姓对“那位大人”更加虔诚,只因,若是没有“那位大人”的妙手回春,许多年前,便已经没了望天城,“那位大人”,对望天城里的所有人,都有救命之恩。

而当柯赤心扶了葛离析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所有的欢呼,都蓦地停止了,并非柯赤心不被欢迎,而是,所有人,都被惊呆了!所有人都在心中惊叹,他,竟然真的站起来!神,你竟然真的让一个毁了双腿的人,重新站起来了!

没有人在乎,柯赤心手里拿着一支紫檀木的手杖,确切的说,是没有人介意,他需要用那支手杖,才能保持平稳的移步,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看来,他能站得起来,就已经完全是奇迹了,只是多了一条手杖,又算得了什么呢?

“三儿……”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都是本能的让了开来,让这个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了柯赤心的面前,这个声音,是柯婆婆,是柯赤心的娘。

“娘!”见到柯婆婆,柯赤心激动的难以自持,扶了拐杖,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她的面前,因为行的过急,最后,竟是摔在了柯婆婆的面前,但却仍是感觉不到疼一般的抬头,抓住了柯婆婆颤巍巍的手,低低的唤了一句。

听到柯赤心的这一句“娘”,连为丈夫和两个儿子送葬时,都没有哭过的柯婆婆,顿时落下了泪来,一边点头,一边俯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柯赤心的额头,喃喃的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柯赤心被月初云带走之后,柯婆婆也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她被接入了“天馆”开设的敬老堂,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比很多子女成群的普通人家的老人过的都好。

但是,敬老堂里面的人照料的她再好,也没法派遣她的寂寞,她每日必做的事情,便是早晨的时候跑去敬老堂的门口,询问守门的人,是不是有信来,来的信里面,有没有柯赤心写给她的……如果有,便会一整天都捧着信看个不停,乐个不停,如果没有,便会神色黯然的回去,捧着那些读过了不知多少遍的信发呆。

“娘,赤心不孝,未能服侍您左右。”见柯婆婆哭了,柯赤心顿时心里发紧起来,扶着手杖,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用衣袖,小心翼翼的为柯婆婆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赤心……”

他本想说,此次回来,便不走了的,可是,想到他的老师,不禁又把话吞了回去,老师医治好了他的腿,自己,却是一直都只坐着轮椅的,他不能这么混蛋,只得了老师的恩惠,而不报答,他得等到把老师的腿也医治好了,让他能下地走路,再回来服侍柯婆婆。

“这次的战事完了,你就不用走了。”

段息天的声音自人群的外围传来,柯赤心本能的转眸望去,却见他正骑着他的那匹品相极好的白马,停在那里,眯着眼睛看他,“老师让我转告你,父母在,不远行,你的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需要用的药物,也已经会自己熬制了,在哪里恢复,都是一样的。”

“可是,老师……”

柯赤心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的老师,竟是这么的体恤自己这身为人子的心情,可是,老师心慈,他却不能因为他的大度而不义啊!

“老师很好,不需要你医治。”段息天挑了挑眉,睨了一眼柯赤心和葛离析,“葛离析的住所,在望天城的祈愿所,至于你,就去敬老堂与柯婆婆一起吧,晚些时候,会派人把你家原来的宅铺收拾出来,介时,再搬回去住。”竟是直称葛离析的名姓,毫无亲近之意。

“师兄,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不想让我们见老师!”

葛离析撇了撇嘴,对段息天的心思一清二楚,他一到“天馆”,就发现了,段息天对他和比他早来了不多时候的柯赤心满是提防,仿佛是生怕他们抢了老师走一般,之后的日子,更是无时无刻的不在想方设法的避免他们跟老师的接触,连老师给他们教习所学的时候,他都要跟着一起听才甘心。

“再啰嗦,把你剁碎了喂狗。”面对葛离析的抗议,段息天仿佛是早已经习惯了一般,威胁,更是随口就来。

听了段息天的威胁,葛离析乖乖的闭上了嘴,他虽然孩子气了一些,却还是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的,老师不在的时候,段息天可是一个很危险的家伙,他说出来的威胁,绝对会百分之百的付诸实施,比如,他刚来天馆的时候,曾有一次,在老师睡午觉的时候,吵闹着要见老师,被段息天威胁之后,犹不肯罢休,结果,当真被段息天像威胁的那样,用绳子绑了,堵上了嘴,吊在了旗杆上。

后来,直到老师午睡醒来,给他放下来的时候,他吓得把嗓子都哭肿了,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敢招惹段息天了,尤其是,老师不在的时候。

“明白了,就自己去,想见你的时候,老师自然会出现。”段息天冷冷的睨了葛离析一眼,便策马离开。

这个葛离析,他最是讨厌,明明只有十四岁,却偏偏长了一张十八九岁的脸,当然,最最让他觉得讨厌的,不是他的长相,而是,月初云对他的照顾!

该死的东西,不就是年龄小些么,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凭什么一到“天馆”,就有事没事的缠着原本只对他一个人照顾有佳的老师,听说,他还是老师的一个什么熟人的孙子,我呸,这么没教养的孩子,不说他还有家人的话,他定会把他当是一个从小散养在树林里的野孩子呢!

“哦。”葛离析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便转身爬回了马车里面,对赶车的白衣仆人吩咐了一句,扯上了帘子,不再出声。

可恶的段息天,又想一个人霸着老师不让他接近!哼!当他葛离析是你几句话就能打发了的么?你不带我去,我还不兴自己偷偷的跟去么!我就不信,你也不见老师的面!

这般想着,葛离析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未到“天馆”之前,他也是跟着爷爷学过一点儿医毒之术的,虽然,他那时不甚感兴趣,却也曾被强逼着背下了不少,此时想起来,顿觉得自己的爷爷如此的伟大,竟然这么有先见之明的教了自己这么有用的东西。

“葛离析,我劝你,不要把这些拙劣的伎俩用在我的身上,不然,下一次,我一定让你后悔的生不如死。”

马车外边,传来了段息天带着恼怒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马车的车窗砸了进来,硬生生的撞在了葛离析的头上,直直把他砸了个晕头转向,细看去,是沾了他刚刚用出去的,他自以为用的很是隐秘的追踪粉的段息天的外袍,顿时,又气馁了下来,暗道,万恶的段息天,可真是难对付啊!

于是,原本应该是风光无限的迎接,就这样被彻底的毁掉了气氛,望天城的百姓们安静的站在一边,虽是都不曾出声,但细看去,却是能看到,他们,都是在强忍着笑的。

当然,经过了这样的一番对话之后,望天城的百姓们放心更是稳若山峦了,没听段将军说么?“那位大人”,现在,就在这望天城里!有“那位大人”在,他们,还怕什么!

指挥府里,月初云站在她特意让人制造出来的战地模型旁边微微皱眉,两日前,她让月畔带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出城了,这一支骑兵,是月家铁骑里,精锐中的精锐,不论是骑术射术,还是隐匿行踪,都是个顶个的好手,他们此行的目的,不为袭击敌人,只图骚扰阻截敌人的粮草,能拖多久,便拖多久。

临行前,月初云只跟月畔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大哥,粮食是火国的粮食,留够你们这五百人的所需,其他的,都烧掉也不可惜,另一句是,拖延运粮,便是大功一件,不要冒险去做不必要的事情,你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和一双爹娘,在等你平安的回来。”

“现在,大哥他们应该藏身在这里。”月初云轻轻的敲击着战地模型的边缘,拉伸开她的银手指玩具,指了指模型上的一处山坳,“山高林密,又是运粮的必经之地。”

“求援的消息,昨天就应该已经到了吧?”月幻细细的观察了一翻月初云指的山坳,点了点头,对这个藏身地点很是认同,如果是带兵过去,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在那里驻扎,“今天这已经是第二日了,那边,应该已经征召好了车兵,装载好了粮食,准备往这边出发了。”

“如无意外,他们会在今天半夜的时候,到达大哥他们藏身的山坳。”月初云点了点头,肯定了月幻的说法,“今天晚上,可是个适合杀人越货的好日子啊!”

“感情还偷偷的还学了新本事了?”月余一浅浅一笑,调侃月初云道,“如何?昨儿晚上夜观天象,发现什么火国有大凶之兆了?”

“去你的!”知月余一是在逗自己的,月初云也是毫不客气朝他做了个鬼脸,“我是看今天的云厚,到了晚上,一准儿是阴天!月黑风高夜,可不就是杀人劫道儿时!”

听月初云这么一说,原本坐在一旁惬意的喝着茶的月天驰,顿时把刚刚喝进了嘴里的茶给喷了出来,好巧不巧的波及了月幻一身,他这宝贝女儿,还真是没有不敢说的,好好的偷袭,被她说成了是劫道儿,这要是让月畔知道了,还不得气个七窍生烟。

“丫头啊,这怎么能叫劫道儿呢……”

月天驰伸手从衣袖里拿出了手帕,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水渍,神色淡定的仿佛喷了月幻一后背茶水的人不是他一般。

“怎么就不叫劫道儿了?”月初云翘了翘唇角,看着月天驰的恶行,很是无奈的皱了皱眉头,缓步走到月幻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柔声道,“二哥,去换件衣服吧,天还凉着呢,这样可是要染风寒的。”

月幻轻轻的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月天驰,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没说话,转身往后堂而去,能惹得自己爹爹这么失态的人,果然,就只有自己这宝贝妹妹一人啊!也不知,刚才的那番情景,若是让旁人看到了,会是个什么样的吃惊模样。

“这个……劫道儿……好像说的是强盗土匪吧……”月天驰轻咳了一声,着重强调了“强盗土匪”四个字,“那支队伍,可是你大哥带了去的,你怎么好这么说呢……”

“咳,其实,这个,从性质上来说,没有什么不同啦……”月初云耸了耸肩,丝毫不觉得自己有说错,“强盗土匪,只是比较私人一点儿的武装罢了,若是山寨的头子当了皇帝,他们就也改名儿叫帝国兵将了嘛!”

“丫头,说话,还是要谨慎些的好。”听了月初云的话,月天驰忍不住微微一愣,继而,脸色不好看了起来,“若是让别人听了,可是要弹劾你忤逆犯上的。”

“若是云迟语要定我的罪,不需要别人弹劾,他也会用一条‘莫须有’来治我的罪,若是云迟语不想要定我罪,便是整个朝堂上的文臣武将一起弹劾我,他也会想尽办法把我保下来。”

月初云无奈的笑了笑,对月天驰的这种带着幼稚的可爱很是有些无可奈何,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她的时代,她从历史书上看过了无数的忠臣良将被当权者砍了脑袋的故事,而罪名,通常都是极其可笑的,而看过了所有的故事之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手中有足够的兵权,就不会有生命危险,那些枉死的人,都是因为傻的交出了兵权!

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对皇族已经这么严重的失去了信心,月天驰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呢?喜的是,她绝不会像月天心那样,成为皇家掣肘月家的帮凶,忧的是,自己把月家的兵符传给了她,她会不会一时兴起,自立为王,与云家王朝为敌?

“爹爹,初云只求月家平安喜乐。”看出了月天驰的忧心,月初云不禁更是无奈了起来,自己的爹爹就是因为想得太多,在意的太多,才会造成月家现在的境况,若是他能如她一般狠心,在云迟语一开始对月家有所不轨的时候,就出手给他难堪,他定会识趣的知难而退,不敢如现在这般猖獗了,“只要他们不做伤月家之事,初云定不会做那逆臣贼子。”

“好。”

听了月初云的许诺,月天驰才算是放心了一些,这个丫头,虽只是个女子,却有着大多数男子都没有的能力和气度,若是,当年,自己肯多听一些她的劝告,或许,月家,也不会是如现在这般的尴尬了……悔不该,那时,只拿她当个孩子啊……

这一夜,望天城过的异常安静祥和,驻扎在城外的火国军团,没有任何的动作。

月黑风高,果然是一个如月初云所说的一般无二的夜晚,若是没有火把,伸手,都难见五指。

月初云坐在一处没有点燃火把的城墙上,双腿垂到城墙外边,把手肘靠在城垛上,晃着腿,唱着一首调子奇怪的歌。

这首歌,这个时代的人是听不懂的,确切的说,是连云轻尘也听不懂的,因为,它是一首外文史诗,唱的是奥德修斯用木马计攻破城池的故事,在前世,她就极喜欢这首史诗,并不是因为它的调子有多么的好听,而只是因为,它里面记录的,是对带兵者智慧的赞美。

“这首奇怪的歌,你已经唱了十几年了,我却始终都不明白,你是在唱些什么。”云轻尘的身影出现在了月初云的身后,伸手,环住她,小心翼翼的把她从城墙上抱了下来,“不要像这样坐在城墙上,太危险,恩?”

“我唱的是木马计的故事。”月初云浅浅一笑,任凭云轻尘抱着她,而不做任何的反抗,他已经不是若干年前的那个只把她从月天心的寝殿背到御花园,都会气喘吁吁的小男孩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可以让她感觉到安全感的男人。

“哦,是那个故事。”虽然听不懂歌词,但作为一个在现代生活过的人,云轻尘还是知道木马计的故事的,“那些人可真傻,竟会连查看都不查看,就搬了那么大一个巨大的物件进城!也不想想,如果是他们,明明知道要撤退,还会推了那么大一个东西出来,给敌人当战利品么!”

“史诗的记载,从来都不可能详尽到细节的。”听了云轻尘的话,月初云忍不住浅浅一笑,若是当真如他说的那么简单,那那些特洛伊人就真是傻子了,但是,一个能引了希腊的王后跟自己私奔的男子,可能会是傻子么?很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再详细,这么幼稚的计谋,也是骗不过人的吧?”

听月初云这么一说,云轻尘顿时有些不确定了起来,他的确只是粗略的听过这个故事,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已,难道说,其实,这个故事,是还有很多自己所不知的详情的?难道说,这个破城的时机,其实是占尽了月初云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

“等反攻火国占领的城池的时候,我便让你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木马计。”月初云莞尔一笑,伸手抱住了云轻尘的脖子,并不解释许多,“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便会知道,木马计,是一条多么精妙,多么变化莫测的计策。”

“好,我等你做给我看。”

云轻尘点了点头,她既然不想现在说,那他也索性不去多问,“这大半夜的不睡,是在担心月畔么?”

“大哥那里,我倒是不担心。”月初云轻轻的摇了摇头,把头抵在了云轻尘的肩窝,“我担心的,是云迟语,都这么久了,他没道理还没有动作的,这不合他的性子……只怕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要发生了……”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云轻尘微微皱眉,他当然知道月初云说的是什么,可是,他不想往那里想,只盼着月初云能在下一刻给他否定了想法才好。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的,不是么?”月初云浅浅一笑,抬起了头来,看向了云轻尘,从战争伊始,云风起跟云迟语求到了带兵护卫补给的差事开始,她就有着隐隐的不安,只不过,那时,两处边境都被外敌侵扰,他没有机会,也没有胆子要挟她。

但是,现在,他就要对自己动手了么?

不,不会,以云风起的性子,若是没有人唆使,他绝不会挑现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有所动作!

虽然西面的战事已经结束,但是,南边这里的局势,却是不容乐观的,以云风起那谨慎的性子,应该,是不会莽撞的,可是,他不莽撞,云迟语,会答应他按兵不动么?

“五哥不是傻子,他不会做这种自毁城墙的事情的。”云轻尘缓缓的拧紧了眉头,称呼云风起为五哥,而非名姓,“现在,月家军可是为云国抵御外敌的最后一道屏障,他应该明白,若是触怒了月元帅,不再带兵为他抵挡敌人,至多半月,火国的军队,就会兵临云国帝都城下!介时,他即便是得到了你,也没有皇位可以继承了,这,跟他的初衷有悖,他,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若是,他是带了云迟语跟我爹爹求亲的信函来呢?”月初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抱着云轻尘脖子的手臂紧了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云迟语真的这么做了,她的爹爹,是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发怒的,因为,这乃是以礼相待,以云国未来皇后的位子相许,已然是最高的尊崇,如果,他不答应的话,便是传到了民间,也只会是月家没理的,“一手大棒,一手糖果,又要如何拒绝呢?”

“该死!”

云轻尘怒骂了一句,却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话来,他很清楚,如果,真的是如月初云猜测的那样,这场婚事,在云国,将没有人能够阻止,除非,他带了她私奔,可是,她会走么?她会为了他,而丢弃月家,丢弃月家军的几十万兵将么?

如果会,除了他,她将会变得一无所有,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理智的人,他也从来不敢奢望,她会为了他,放弃所有。

“轻尘,抱抱我。”月初云声如蚊蝇,却是带着淡淡的哀伤,她突然觉得好累,觉得不想再背负这所有的一切,跟他走,海角天涯,箪食瓢饮,竹屋草席,只要有他相伴,其他的,都不要了,不想了,不记挂了。

“好。”除了好,云轻尘已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他想说,跟我走,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可是,他不能,亦不忍让她为难,她有父母兄长,不似他,孑然一身。

如果,兰妃,他的娘亲,还活着的话,他也是说不出要跟她一起离开,什么都不要了的话吧?

他不能那么自私,他不能,让她为了自己,而放弃一切,痛苦半生。

“初云,待到一切风平浪静了……你若还是想嫁我,我,依然娶你……我……不介意……”

云轻尘咬了咬薄唇,却是说不出更委婉的说辞,他突然觉得,自己更恨云迟语了,杀母之仇未了,此时,又要把他所爱的女子许给别人,他跟他,到底是积了几世的仇怨,要在这一世,一并的报复回来!

只要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她会成为云风起的妻,只要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她会与一个不是他的人洞房花烛,只要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她会在见到他的时候,称呼他皇弟,而非轻尘,他就感到莫名的狂躁,狂躁的恨不能把一切他看到的东西都毁掉才好!

“或许,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坏。”

感觉到了云轻尘的悲伤,月初云亦忍不住落下泪来,好不容易,他们要在一起了,为什么,却要让他们遇到这样的变故呢?难道,这就是命么?就是她一直都不肯认的命么!

“但愿。”云轻尘低低的应了一句,俯身吻了吻月初云的眼角,吻掉了她眼角泪珠,“如果,你当真成了云风起的妻,我,定会自立为王,毁了云国,夺你回来!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若你自立为王,成了云国叛王,与你交战的,依然会是月家军。”月初云没有躲,任凭云轻尘吻着她断线的珠子般落下的眼泪,她感觉的到他的悲伤,感觉的到他的绝望,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竟也会有这般无措和无奈的时候,“轻尘,如果,当真是如我们所想的,答应我,不要任性……好好的生活……如果,想我了,就抬起头来,天上的云,是我对你的思念,天上的月,是我对你的牵挂,天上的星有多少,我对你的眷恋,便有多少……”

“我不要你的思念,不要你的牵挂,不要你的眷顾!”云轻尘突然抱住月初云,疯了般的冲她吼了起来,“我只要你!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天热,我为你摇扇,天寒,我为你加衣,雨天,我为你撑伞,晴日,我为你遮阳……”一边说着,竟是抱着月初云哭了起来,原本倚着城墙的身子,亦是缓缓的滑坐了下来,都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却不知,那只是未到伤心之处。

看着云轻尘哭,月初云没有阻止,亦没有劝慰,她知,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两个人,能这样安静的抱一会儿,也是好的,以后,许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哭了一阵子之后,云轻尘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用衣袖抹去了眼泪,看向了月初云,认真而郑重的询问道,“初云,能等我么?十天,最多十天,我一定会带好消息回来!”

“我,没法给你肯定的答复……”月初云摇了摇头,她不想骗他,有些事,她身不由己,确切的说,不仅仅是她,便是月天驰,她的爹爹,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我只能答应你,尽量拖延。”

“我一会儿就出发,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得了月初云的回答,云轻尘似是放心了一些,站起身,又抱了她起来,似是想把她刻到心里似的盯着她,突然,猛地吻上了她的唇,攻城掠池,恨不能把她吞吃入腹一般。

起先,月初云还有些害羞的抗拒,但至后来,却是彻底的放弃了,他的吻,带着侵略,带着占有,带着无奈和不舍,嘴里,泛起了浓浓的血腥味道,她知,是他们两人的唇破了,但是,却是感觉不到丝毫的疼,只因,心里的疼,已然淹没了所有。

“等我。”

松开月初云的樱唇,云轻尘最后说出了两个字,便头也不回的纵身跳下了城墙,他不想听她的回答,他想,把那句回答,留到他回来娶她的时候,再听。

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云轻尘渐行渐远的背影,月初云似是本能的碰了碰自己的唇,上面,还停留着他的味道,如果,她等不到他回来,这份眷顾,应该,也足够她回忆半生了吧?

一处山坳之中,月畔带着随他一同出来的五百骑兵埋伏其中,依着月初云所说的,今夜,必有火国的运粮车马经过此地,他们,只要能一举毁掉这些东西,便能使得兵临望天城下的火国兵马不战而退,损失惨重,即便,不能毁掉全部,只毁掉一部分,也能极大的减轻望天城守军的压力。

所以,此时,埋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抱着一定要把这些物资粮草尽可能多的毁去的心思的。

他们的动机,跟那些火国的兵将们不同,他们,求的不是战功,而是,那些在望天城中,曾与他们并肩而战的兄弟们能够轻松的应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