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作者:绚★风月      更新:2019-08-20 05:16      字数:10516

按照常理,青楼都是在下晌才开始营业的,但是,今日,花满楼贴出的那一张告示,却是注定了整条青楼街的提前开市。

还未及日上三竿的时候,花满楼前,不,是大半条青楼街,都是挤满了人,有富商,有显贵,有青衣的书生……总之,不管是以前有能力来捧场的,还是以前没本事来找乐子的,今日,都是没有错过,说整个帝都此时是万人空巷,毫不夸张!

一来,彼岸,书语,天娇,明溪,这四人,乃是花满楼的四大绝色,各自的技艺,便是棋书画琴,平日,要约见一次,都要提前一个月到半年不等,遑论是今日这般的同台献艺?而且,听说,彼岸姑娘今日还要亮一亮她以前从来没有外露过的舞技,这更是让她的众多推崇者亮了眼睛,甚至不惜是跟家里的母老虎大打了一架,也要赶来。

二来,四名青楼的女子,犹知要为民为国,身为男人,又岂能坐视?与佳人独处的金银许是拿不出来,但那些救济难民的药粮布酒,多了没有,少了,还是拿得出来的!今日来捧场,除了要一睹彼岸艳名冠天下的奇女子的风采之外,更是要一献殷勤,赢一个曾与花魁彼岸“浅谈”的名头回去。

至于,三来,则是一些以前对青楼颇有微词的老古董。以前时候,他们都只是觉得,酒是蚀骨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像花满楼这些个青楼,都尽是一些引人不学好的地方,断送了诸多的栋梁之才,但是,今日,他们的印象却是改观了!一群以伺候男人谋生的女子,犹比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知道心系百姓,她们,都是些值得人敬仰的奇女子,只是,生不逢时罢了!

他们此来,乃是要为这些个女子写上一篇诗赋,称颂她们的美德,让她们青史留名。

可是,却不想,在之后的四女献艺结束后,他们,都滞愣住了,她们,竟是要比他们更加的才华横溢!

天娇掀起花满楼二楼小窗的一角布帘,看了看下面已经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的来捧场的人,吐了吐舌头,扭头看向了彼岸,“彼岸姐姐,你当真要在今日献舞么?你不是说,你的舞,是为了主人才练的么?给这些臭男人看,岂不是可惜了?”

“今日跳给这些臭男人看,也是为了主人。”彼岸抿了抿唇角,虽是有些不甘,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们的技艺,都是能给所有人看的,可我这棋艺,总不能一个一个与人对局吧?那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募集到主人需要的东西!”

“也对,就当下面是一堆萝卜白菜好了。”听了彼岸的话,明溪连连称是,书语可以与人对诗对词,天娇可以当场泼墨,她亦是可以抚琴一曲让所有人都听到,唯独彼岸的棋艺,最是不方便募集所需,“彼岸,你准备上凤凰台的第几层?”

“顶层。”彼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很是坚定的说道。

听彼岸说要上凤凰台的顶层,书语,天娇和明溪都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凤凰台,是花满楼外的一个巨大的台子,共分九层,每层比下一层高出一臂高,每一次层都比下一层小,至第九层,刚好是与花满楼的三楼齐平,若是换算成现代的计量单位,刚好是六米,而更绝的是,第九层,只有成人的手掌大小。

凤凰台的第九层,乃是为技艺达到了巅峰的人准备的,花满楼有一条规矩,能登临凤凰台九层,仍可从容展示自己技艺的,便有资格与现今的花魁一较高低,若赢,则花魁之名,便即刻易主。

彼岸,便是在凤凰台的第九层上,以自己的棋艺赢过了花满楼的前一位花魁赛香儿,一举成为新的花魁的。

而现在她竟然说,要在凤凰台的第九层上,展现舞技,这却是让他们如何不震惊!

昔日主人命人在花满楼外搭建凤凰台,就曾说过,谁人能于凤凰台九层之上,以舞技力压群芳,便有资格,从此随她左右。

可是,在所有人看来,这于手掌大的地方上,连站稳,都要绝对的定力,以舞技取胜,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所以,这许多年来,从未有人敢尝试,并非她们不想随侍主人身侧,而实在是,她们没这个本事。

今日,彼岸却是突然说,要在凤凰台的九层之上,一展舞姿,这让其他人,如何能不吃惊,难道,这一次去往望天城,彼岸,便是要留下不走了么?可真是羡慕啊,能随侍在主人的身侧呢!

“都别发呆了,赶紧准备吧,主人的吩咐,可不能耽误了。”

见众人看着自己滞愣,彼岸不禁浅浅一笑,她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她给她们的吃惊太大了所致,但是,一想从今往后,便能随侍在主人的身侧,她就忍不住开心莫名,主人即是说了,要留一个能在凤凰台上,以舞技力压群芳的人在身边随侍,想必,应是对舞技极有见地和喜好的才是,只盼着,自己的舞,能入得了主人的眼才好!

被彼岸这么一提醒,书语,天娇和明溪才恍然发觉,自己刚才发呆了,颇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近乎同时的,把一种可怜兮兮的目光投向了彼岸,“彼岸姐姐,你以后到主人身边服侍了,可别忘了我们,要记得,时时给我们写信,信上,一定,要多写些主人的事儿回来才行!”

“是啊,是啊,彼岸姐姐,咱们几个平日里最是要好了,你一人得道了,我们怎么也得跟着鸡犬升天吧?没得机会去主人身边服侍,多了解主人一点儿,你总得给我们机会吧?”

“对,对,彼岸,你可不能把我们给忘了,咱们……”

醉翁之意不在酒,三人竟是不约而同的把主意打到了彼岸的身上。

“好,好,好,只要主人答应,我便时常的写信回来,告诉你们主人的事儿!”彼岸也不是小气的人,平日里,她便是与书语,天娇,明溪三人最为交好,这种顺水人情的事儿,她也乐得当个好人,想来,她只要不说不该说的,主人也不会不让她与她们通信才是。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花满楼的妈妈来催了,说是妈妈,却是并不算老,只三十多岁年纪,因为打扮的得体,看起来,竟也是颇有几分风韵。

这妈妈姓花,名唤夺雨,这花满楼的第一字,便是取的她的姓,其被器重的程度,可见一斑。

与寻常的青楼妈妈不同,这花妈妈从不逼迫花满楼的哪位姑娘接客,倒是能宠溺她们的很,胭脂水粉,衣裳首饰,个顶个儿的给她们往好里买,往贵里挑,以至于这花满楼的姑娘,随便拎出哪一个来,也比一些小富户家的小姐穿戴的好,出行的气派。

而那些自愿不再做清倌人的,这花妈妈更是会额外的挂心,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特意的请来帝都最好的大夫,给她们诊脉,遇着有身子不康健的,更是各种珍贵药材的给滋补,许是这花满楼背后的主子家大业大,在这花满楼,低于百年的人参,却是连那些身份最差的丫鬟都看不上的。

再说技艺,那就更是上紧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舞技器乐,哪怕是想学兵略计谋,花妈妈也能找来师父给教习,以至于,这整个花满楼里,除了厨艺女红是没人会的,其他的,会的那可叫个一应俱全,当然,不是这厨艺女红没人教,而是,她们都是给花妈妈当宝贝似的金贵着,厨艺女红这种事情,有从外边雇来的粗工去做,根本用不得她们动手,自然,也就没人去学了。

所以,在帝都的许多小富户家里,经常会听到这样的对话。

“爹爹若是不给我买那身新衣裳,我便去花满楼当姑娘去!”

“胡闹!”

“我怎么就胡闹了!你看看我这身,跟人家花满楼的姑娘站一起,怎么看都是人家是小姐,我是姑娘!”

“你!”

“我就要!我就要!爹爹若是不给买,我就……”

“你就让她去!她这模样,人家花满楼也得收她才行!”

“哥,你!你怎得能这么说自己的妹妹!”

“怎得就不能说?你会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或者,有什么拿得出去的本事?女红倒是勉强能看来着,可惜啊,在花满楼,女红都是下人做的,怎得,你去当下人?”

然后,便是一阵劈里啪啦的乱摔东西的声响,再然后,便是被吵得头晕脑胀的“爹爹”,答应给自己胡搅蛮缠的女儿添置新东西。

听是花夺雨来敲门了,彼岸,书语,天娇,明溪四人只是相识一笑,便齐齐的到了门口,给她开了门。

“妈妈,这还不到时候呢,你怎得就着急了?”迎了花夺雨进门,彼岸忍不住笑着调侃她道,“是惦记我们了,还是惦记主人了?”

“你这死丫头,主人也是能让你整日里挂在嘴上的。”花夺雨也不恼,只是笑着戳了戳彼岸的额头,这花满楼的姑娘们,都是知道的,她这个妈妈,原本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她的这个掌柜,只是名义上的,在这里,她要做的主要事情,便是搭理着这花满楼的生意,以及,保护她们这些人的安全。

花满楼虽是名满天下,被诸多自诩有才的男人们当成是一个圆梦的所在,却也不是没有麻烦的,偶尔的,还是会有一些其他青楼花银子请来找茬的人存在,以及,一些从帝都外来的,不知自己斤两的白痴胡闹。

对付这些人,寻常时候,是只有那些被养在后院的打手们处理,但是,若是遇到了那些打手们处理不了的“麻烦”,便会有花妈妈来收拾局面。

最让她们这些姑娘们忘不了的,便是前年的时候,当今皇帝的弟弟,齐王,也就是被月初云称为“土豆”的那个王爷,来花满楼找乐子,因为言辞粗俗,而被书语拒之门外,一怒之下,便让人去家里带了私兵来,围住花满楼,声言,今晚,若是不让身为清倌人的书语服侍他,便一把火花满楼烧了。

面对齐王的不讲理,许多书语的爱慕愤慨不已,但是,人家是王爷,他们是小民,没资格,也没本事跟人家斗,所以,只能是远远的看着唉声叹息,无可奈何。

本以为花夺雨会服软交出书语,换花满楼一个平安,结果,却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花夺雨只道是让人去询问自家主人要如何处置,便晾了在花满楼外等着的齐王大半天,然后,待到齐王等得不耐烦了,让人去问时,花夺雨却是一脚把那去问的人踹出了花满楼,再然后,飞身上了凤凰台的第九层,朝着齐王的脸便是吐了一口唾沫,道是,这便是她家主人给的答复,惹得所有围观的一阵哄笑。

而至于之后的,齐王一怒之下让私兵们纵火烧了花满楼,却是被“恰巧”带了私兵来逛花满楼的四皇子云乐城给挡了下来,以至于,事后,有很多人曾猜测,这花满楼会不会就是四皇子殿下的私产,众说纷纭之中,却是唯独花满楼里面的姑娘们都知道,四皇子,乃是她们的主子给她们送来的救兵,跟她们的主子,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她们的主子只是不想让她们成为众矢之的,不然,以她们主子的本事,便是把那个什么狗一般的齐王打成猪头,也绝不是什么不能的。

关于四皇子殿下“阻挡”齐王火烧花满楼的事,至今,仍是帝都中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这“谈资”越谈越歪,直到了最后,竟出现了各种版本。

有的,说是齐王想找借口毁了四皇子的花满楼,给他第十八房小妾出身的鸣翠楼长脸,却被四皇子殿下给甩了耳光,从此不准花满楼接待,有的,说是齐王看上了花满楼的书语,想要买了回家当第十九房小妾,却被书语拒绝,一怒之下,便要烧了花满楼出气,却不料,竟是捅了马蜂窝,惹了最不讲理的四皇子的产业,还有的,说是那花夺雨其实是四皇子的相好,这花满楼,便是四皇子为了她开的,听闻她吃了委屈,便马上带了人来了……

总之,这整场事件之中,四皇子就是一英明神武,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美好形象,花满楼就是一被齐王那禽受不如的混蛋家伙刁难欺凌的无辜模样,而至于齐王,咳,当然,就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瘪犊子,混账,王八蛋了。

当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结束之后,齐王带来的百十人的私兵,个个挂彩,花夺雨其间招招阴狠,而四皇子,则是自始至终,只看热闹,不动手。

当然,也有人注意到,这件事结束之后,花满楼的门口,立出了一块很是显眼的牌子,上书:齐王与狗,不得入内。

而朝堂众人,对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更是记忆深刻,若干人上书弹劾齐王,要求云迟语严惩不贷,也有寥寥几人上书弹劾四皇子,道是风流成性,为了一介青楼女子,与同族械斗。

对此,云迟语拖拉了好几日之后,才下了一道旨意,各罚两人半年的俸禄,然后,此事,不了了之。

一时间,花满楼声名大噪。

“妈妈嘴紧,自是把主人只记在心里的,我们这些妮子嘴松,自然是一张嘴,便把记在心里的主人给说出来。”天娇哧哧的笑,一张嘴却是不饶人,“怎得?妈妈吃醋了?”

“我倒是想吃来着,可也得有那机会才行!”花夺雨笑着戳了戳天娇的额头,顺手咯吱了她一把,“你们倒是有福能见主人了,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是还在主人住着的宅子的外院伺候的,别说是见主子了,便是主子的衣裳,都轮不到我来洗。”

“呦,妈妈,你脸红了。”天娇被咯吱的笑着躲了几下,便把彼岸挡在了她和花夺雨之间,“可是响起伺候主人时候的事儿了?”

“去你的,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花夺雨没有一丁点儿妈妈的样子,竟是与天娇一起围着彼岸闹腾了起来,敢说她跟主人有什么事儿,她倒是想有来着,只可惜啊,她跟主子真正算得上有的交集,就只有一次。

那时,她努力修习,得了机会去内院伺候,第一天为主人奉茶,便因为紧张,打翻了给主子奉上的茶盏,烫伤了主人的手。

本是要被侍卫长大人责罚的,却是要被主人拦了下来,只让她取了烫伤药,给包扎了伤口,改了原来的名,不再叫花梦溪,而是叫花夺雨。

“妈妈,天娇胡闹,你也跟着她胡闹。”

看两人转看的眼晕,彼岸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把两人同时拦了下来,“妈妈这么早就来寻我们,想必是有什么事要说的吧?”

“你们还不曾登台,便有几个你们旧日里的相与送东西来了。”花夺雨拍了拍胸口,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袍子,认真了起来,“我已经让人拖去后院了,粗略的数了数,大概能装出三车的粮食,两车的棉布,两车治疗外伤的药材,一车烈酒,你们此去,是要自家的护卫,还是外边押镖的镖局?”

“若是能让自家人装扮成镖局的,自然是最好的。”彼岸想了想,应声道,她是善棋之人,而善棋之人,又多是通谋略的,不然,棋艺绝不可能精妙,此时,她便是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这样一来,既能保证安全,又能不让那只老狗有疑心。”一句话,说的毫不客气,对云迟语,竟是直接以老狗相称,鄙视之意,溢于言表。

“你们先各自准备一下,我去安排。”花夺雨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门去,怪不得主人对彼岸期望甚高,现在看来,她倒的确是有这个资格。

日上三竿,在花满楼外等了大半个上午的人们开始心急了起来,熙攘之声,亦是越来越浓。

“铮……”

一声古琴的脆响,使得刚刚还人声鼎沸的青楼街霎时间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明溪抱着她的古琴,自二楼径直走了出来,上了凤凰台,朝着众人款款一礼,身子曼妙,却是引得一众人没见过她的人连呼绝色。

“小女子明溪,擅琴,蒙各位抬爱捧场,今日,便于凤凰台的第一层献丑了。”面对众人的惊呼,明溪倒像是听若未闻一般,躬身一礼,便坐到了由两个小丫鬟抬出了椅子上,琴,也放到了早已准备好了的桌案上,“还望诸位公子多捐赠一些烈酒,也好让明溪送去望天城,为难民们御寒。”

一双玉手,于琴弦之上轻拢慢捻,一曲天音,于琴弦之上倾泻而出,只片刻工夫,便使得拥堵了大半条街的人们莫名的平静了下来,先前烦躁一扫而空,仿佛,是被净水洗涤过灵魂一般的舒服愉悦。

一曲终了,明溪缓缓起身,朝着众人鞠躬拜谢,方是惊醒了犹在梦中绕的人们,顷刻间,掌声雷动。

“此音,当真是只应天上才应有的!明溪姑娘好才华!”

“就冲明溪姑娘的这一曲,我捐一万两黄金!”

“我捐五千两!”

“我捐七千两!”

一时间,呼声此起彼伏,许多人的手里拿着金票银票,便要向前面挤过来,怎奈人实在是太多,别说是挤到前面了,便是多往前一步,都是不可能的。

“谢谢诸位公子的解囊。”明溪缓步上前,朝着众人又是行了一礼,“诸位公子们想必是来的匆忙,未能看清楚告示……明溪便再向诸位公子再絮语一下,今日,花满楼,只收药粮布酒,不收金银。”

“明溪姑娘!我们给了你金银,你再拿去买需要的东西,不是一样么!”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公子坐在自家的两个下人的肩上,把手中的金票举得最高,细看去,竟是一张一万两黄金的票子,而那个年轻公子,便是张家钱庄的少东。

“明溪知道张公子是好心,怕花满楼的后院装不下赠与。”明溪冲着那个张公子浅浅一笑,明眸流转,虽是没有什么媚态,但那清纯之色,已然把那张公子的三魂六魄勾去了一半,“可是,明溪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难道,张公子就忍心明溪为难么……”

“这,这倒的确是在下想的肤浅了。”听明溪这么一说,那个张公子顿时心疼的皱了眉,可不是,美人的一双玉手,若是因为购置那些东西而磨伤磨坏了,他可就当真是罪过大了,当下一挥手,便支了候在旁边的一个下人,把那一万两黄金的金票塞到了那个下人的手里,“去,买一万两黄金的烈酒,用大车装了,给明溪姑娘送来花满楼!”

“多谢张公子体恤。”明溪盈盈一拜,便又退回到了她的古琴旁边,在椅子边上站住了。

明溪的这一点名感谢,顿时引来了众人的捐赠小高潮,几千上万两黄金的烈酒,顷刻间,便被各家的公子支派了下人去购置,而有几位原本家里就开酒坊的少爷,更是得意的每人捐了一酒窖,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心中大叹这辈子都没这么舒坦过!

对此,明溪自然是一一拜谢,十坛八坛不嫌少,千坛万坛不嫌多,主人既然是要的军资,那她自然是来者不拒了!

一些原本连见明溪一面都没机会的,此时得了明溪的指名拜谢,恨不能长出一条尾巴来,然后,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待到人们的捐赠声渐渐小下去,花满楼二楼通往凤凰台的门,才又开了。

天娇一身草绿色的霓裳,从里面走了出来,直给人一种轻灵,调皮之感,犹如一个能在莲叶上跳舞的仙子,一举头,一投足,都引得众人离不了目光。

“小女子天娇,擅画,今日,便献丑画上一幅,赠与最为慷慨大方的公子。”天娇的话说得很是有技巧,一句话,便是抛出了一顶慷慨大方的高帽子,言外之意,只要是捐赠的人,都是慷慨大方的,只是分哪位是最为慷慨大方而已,倒是使得在场的众人,不捐都觉得自己没面子了起来,“望天城中难民众多,天娇今日在此,便是为那些难民们,募集果腹之粮。”

天娇话音刚刚落下,便有两个小丫鬟为她搬来了文房四宝,在早已准备好的桌上铺好纸张,研墨润笔,待一切准备停当了,才捧了笔至她的手上,屈膝行了一礼,“姑娘请。”

天娇点了点头,从小丫鬟的手里接过了笔,便在纸上画了起来,只寥寥数笔,便勾出了画作的大致轮廓,竟是一副,凤求凰!习画之人,极少会画的,凤求凰!

习画之人,不画凤求凰,并非是因为不愿,而实在是因为,不能!

凤求凰,要的是凤的神韵,凰的曼妙,凤和凰本就是极其骄傲的神鸟,要把这骄傲融入四下的环境里,本就是不易,遑论是还要画出这凤带着骄傲的神韵和凰带着骄傲的曼妙!凤凰出世,非梧不栖,这梧桐树,更是这话中的难中之难,一叶多,则会让画显得纷扰,失了出尘之感,一叶少,则会让画显得空虚,显不出神鸟带来的繁荣,可以说,一笔不甚,便会让整张画,变成一张废纸!

天娇正作着画,下面的人却是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捐赠,到了这里,没有人想被讥笑为抠门小气,当然,只要是有那份财力,便会想着要去弄来天娇正在画着的,象征着“最为慷慨大方”的人的画作。

虽然,不知她正在画着的是什么,但是,只要想想便知道了,花满楼四大才女之一的天娇,曾以一副“点香图”而被云国第一画师叹为,只恨身为女子,生于勾栏之间,否则,当堪天下第一画师美名的天娇,能拿得出手赠送的,又怎会是凡品!

在凤凰台一角的小桌旁边,坐着那两名刚才帮天娇准备文房四宝的小丫鬟,分工有序的记录着捐赠人的名字和捐赠的数量,只是从天娇开始作画的这些许时候,已然是各记了十几张信笺纸出来,捐赠人的疯狂,可见一斑。

终于,天娇放下了手中的笔,向后退了一步,让那两个正忙着登记捐赠的小丫鬟过来,为众人亮出了那副她刚刚完成的,凤求凰。

一时间,懂画的人,悉数忍不住惊叹出声。

这幅凤求凰,用“完美”二字来形容,竟是毫不为过!

连当今的天下第一画师影如风画出来的凤求凰,都是在梧桐的叶子上略有赘余的瑕疵的,而这幅出自天娇之手的凤求凰,竟然是……多一笔则满盈,少一笔则不足,正正好好,完美至极!

不远处,另一处青楼的雅阁,一白衣男子满目难以置信的盯着那副被两个小丫鬟捧了,展示给众人看的凤求凰,双手,已然紧紧的扣住了木制的窗台,激动至极。

“如风兄作何感想?”一个青衣男子手里拈了一盏茶,起身,走到了白衣男子的身边,语带调侃,“可还会觉得,陪了凉语来看这热闹,是浪费光阴?”

“若得此女子共白头,如风,此生无憾。”

许久之后,白衣男子才缓缓的舒了一口气,看向了站在凤凰台上的天娇,目光中的炽热,仿佛能把阻隔在他面前的木窗点燃,这白衣男子,便是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画师,影如风!

“这话,若是让影老爷子听了去,如风兄怕是要挨家法的吧?”自称凉语的青衣男子笑了笑,用臂弯碰了碰影如风的胸口,半开玩笑的说道,“如风兄是打算明媒正娶,还是打算金屋藏娇?”

“这般有才情的女子,若不能明媒正娶,便是辱没了她。”影如风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却是始终不曾离开天娇半分,“他也是追求画道极境之人,应不会在意这些世俗的东西才是。”话说得毫不客气,竟是丝毫没把自己的爷爷当成长辈般推崇。

所谓万两黄金容易的,知音一个也难求,便是影如风多年来的想法,自成就天下第一画师之名至今,他除了登临巅峰的寂寞,便再也感觉不到了其他,那些慕名而来的俗人,他不屑接待,而堪得起与他同境界的道中人,却大都已是垂暮之年,促膝长谈,亦无可能。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画凤求凰,象征着画道极境的凤求凰,只可惜,一直都是未能有一副达到完美。

“人皆有世俗之心,你怎知影老爷子便能免俗?”自称凉语的青衣男子抿嘴一笑,对影如风的回答很是有些唏嘘,刚刚来的时候,还责备自己浪费他的时间,现在,看样子,应是自己拖都不可能拖得走了。

“他若是不答应,便连我这个孙子也一并不要了好了。”影如风眉也不皱半点,答得毫不犹豫,对青衣男子提的要求,更是一点儿都不见外,“墨凉语,我要那副凤求凰。”

“一城换一画。”墨凉语得逞的坏笑,看向影如风的目光闪烁着得意。

“成交!”影如风想都不想的答应。

“来人。”得了影如风的许诺,墨凉语扭头向外唤了一声,“不管是用什么法子,把那幅画给我弄来。”

“是,主子。”外面的一人低低的应了一声,便下了楼去。

那应声的下人下了楼去之后,不一会儿工夫,便挤到了人群中间,左挪右移,竟是奇迹般的挤到前排去。

然后,纵身一跃,便上了凤凰台,伸手便要去夺那幅刚刚被两个丫鬟放在了桌上的凤求凰,说时迟,那时快,只一个眨眼的工夫,就要得手……只可惜,终究是慢了一些!

“嘭!”的一声,那准备夺画的人便一人从凤凰台上踹了下去,众人本能的后退,凭着那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然后,抬眸向上望去,那踹人之人,竟然是花满楼的妈妈,花夺雨!

“谁家的狗,也不好生拴住了!”花夺雨的目光直逼影如风和墨凉语所在的那处雅阁的窗子而去,双手掐腰,虽是带着不悦,却依然是不乏媚惑之感,“跑来青楼来抢东西,真是有出息到了家了!怎得,当主子的是管不住了,还是养不起了?”

被花夺雨这么一骂,站在雅阁窗前的影如风和墨凉语顿时站不住了,他们在各自的地盘上,可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儿,何时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影如风脸色一暗,扭头看了一眼墨凉语,语气里尽是不悦,“你的人,可真是有出息!这种金贵东西,也是能用抢得?弄坏了,如何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被影如风这么一责备,墨凉语也是尴尬的红了脸,他的本意是让那个下人不惜价钱去买下来,可谁知,那废物竟是直接用抢的!用抢的,也就罢了,还没抢成,被一个青楼的妈妈给一脚从台子上踹下来了,这可让他如何丢得起这个人?

影如风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了雅阁,他可没脸再在这里待了,那墨凉语不惜身份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他影如风可不是跟他一路的货色!

“来人。”出了雅阁,影如风也低低的唤了一句。

马上,便有一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朝着他躬身行了一礼,“主子。”

“去把云国帝都所有的粮仓都买下来。”影如风微微叹了一口气,虽是不愿,却还是动用了他不想动用的权力,“她要粮食,那我便给她这里能弄得到的,所有的粮食。”

“主子,那幅画,已经被人以三万担粮食得了去了。”称呼影如风为主子的下人点了点头,似是随意的询问了一句,“要去从那人的手里买回来么?”

“不用了。”影如风摇了摇头,便径自下了楼,向青楼的后院走去,“那幅画与我无缘,强求,只会辱没了它……画有灵,毁之,则是一具残骸,留之无用……”

“是,主子。”

下人模样的人点了点头,目送着影如风的背影消失在了帘子之后,才站直了身子,从青楼的前门,走了出去,操办影如风吩咐他做的事情。

凤凰台下,那个被花夺雨踢下了台的,墨凉语的下人,已然引起了众怒,天娇姑娘这般的妙人,画出的这般妙笔,岂是能被亵渎的!众怒之下,那本就是被花夺雨踢碎了一条腿的膝盖的倒霉孩子,顷刻间,成了沙包,人们踢得踢,踹的踹,够不着的,也是毫不客气的朝他丢掷着路边捡起的石头,更有的,连石头也捡不到,便是用唾沫冲那人招呼上了……

只一会儿工夫,那人,便被折腾的昏死了过去,由两个花满楼的打手用麻袋装了,拖到那家影如风和墨凉语看热闹的青楼门口,丢在了那里。

经过了这么一场突然的变故,围观的人们亦是被削去了不少的热情,天娇颇有些不悦的翘了翘唇角,在心里,已是把那个捣乱的混蛋骂了千遍万遍,本来,她可是有希望在主人的面前立头功的,这下可好,全泡汤了!

“天娇,别恼了,这种事情,也是由不得我们预料的。”明溪拍了拍天娇的手臂,低声安慰道,“刚刚经历了难,说不定,以后就有福了呢?说不定,这一次去了,主人就觉得你不错,留你在身边服侍了?”

听了明溪的劝慰,天娇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心道,也对,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不高兴也挽回不了什么了,苦着脸,岂不是要让那捣乱的人得意么!

见天娇恢复了笑容,花夺雨也是浅浅一笑,迈着玲珑步,到了她的身边,低声跟她耳语了几句,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走了回去,今日,这凤凰台,是这四个丫头的,她只是一个保护者,让她们能够尽情发挥才华的保护者,她此时要做的,便是去让人查明,刚刚那个让人夺画,惹了天娇不高兴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