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作者:绚★风月      更新:2019-08-20 05:16      字数:11599

“我……”

听了月初云的话,段息天的薄唇缓缓的变成了一个向下的弧度,他从没想到,在那深宫之中,有一个这样的女子,他的娘亲,是这般的眷顾着他,不舍着他,为他付出,哪怕他已“不在”。

“过些时候,我便让人带你去见她。”

月初云沉默了一会儿,便把目光转回到了段息天的身上,月天心为他所做的,她都是亲眼明证的,确切的说,若不是因为她尚有这么一丝让她感动的地方,她,或许亦早已魂归天外,她,是唯一一个敢伤了月家,伤了她的父母兄长,而没有付出代价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这许多年,她过的并不快乐,现在,她已鼓起了勇气离了那个囚笼,她的下半生,希望你,能好好孝顺。”

“老师,要饶过她么?”段息天抿了抿唇角,低头看向了月初云,她的眸子亮的像繁星,总能在他迷茫的时候,指给他方向,给他力量,“她做了那么多伤害老师家人的事情,老师,真的要既往不咎么?”

虽然知道了月天心是那么的眷顾自己,但是,只是感动,远远不能与这八年来,月初云对他的照顾相媲美,他在心里,还是更在意月初云的想法,如果,他与月天心相认,会让月初云觉得不舒服,哪怕只有一点儿,他也绝不会答应。

“她,是我的姑姑,也是我的亲人。”月初云摇了摇头,伸手揉上了段息天的额头,柔声说道,“人无完人,总会有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可是……”段息天犹豫了一下,他想起了月幻,是啊,若不是月天心给云迟语出了主意,让他用这样的法子把月家的兄弟四人推至风口浪尖,他又如何会如今日这般的样子,以他对时局的了解,云迟语的计谋,是绝对没有这般的杀人于无形的。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该被惩罚的人,都已经被惩罚了。”月初云浅浅一笑,伸手抹开了段息天紧拧的眉头,“记住,身为将领,放不下怨恨,便成不了大事,诡计谋略,只有心如止水之人,才能看得透……还是那句话,攻心计,计上计,这计,鼓惑的是人心,若无欲,则无求,无求之人,攻心之计,亦是伤不了他分毫的,比如,我。”

“云迟语要对老师用的,便是攻心计。”一句话,说的异常肯定,虽然知道了云迟语就是自己的父亲,段息天仍是只以姓名相称,仿佛是不想与他沾染上丝毫关系一般,“可是,息天看不懂,他要的,是什么?”

“他?呵呵,他还能要什么!”

月初云哧哧的笑,似是想起云迟语,便是想起了一个小丑,“他要的,当然是云国的江山社稷万古不变,当然是月家的面和心离,永远当云国的忠心臣子……呵呵,只是,可惜,他的离间计,对我,月初云,起不了任何用处……我生于月家,月家,永远都是我最后的栖身之地,想要第二个月天心,他做梦!”

竟是直称月天心的名字,仿佛,从来都没有把她当做是一个长辈来尊崇。

“离间计?”段息天挑了挑眉,不解的询问出声,他自诩是兵略的天才,但是,这一次,他却是真真的没有看懂,逼月初云嫁给云风起,不应该是要拉拢收买月家的么?怎么,反是被月初云说成了是……离间计?

“看不懂了,是么?”见段息天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月初云只是浅浅一笑,不怪他看不懂,只是因,他为经历过爱情,他还不知,强自拆散两个相悦的恋人,会是多么让那两人对拆散之人恨入骨髓。

段息天没有应声,就只是点了点头,似是在等月初云给他解释,八年了,他已是养成了习惯,只在自己看明白了的时候张口,看不懂的时候,便保持安静。

“他降下旨意,赐婚给我和云风起,身为臣子,我的爹爹是不能拒绝的,不但不能拒绝,还得感恩戴德的称颂,皇帝,始终是皇帝,臣子,永远都是臣子,君让臣死,臣尚不可不死,遑论是皇帝对臣子眷顾,让臣子的女儿高攀呢?”

月初云的眸色里泛着清冷,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她,永远都是能够冷静睿智的,她的悲伤,永远都只属于她一个人,犹如一只孤傲的狼,哪怕是受伤,也只会独自舔舐,而不会让外人近前,刚刚,在云轻尘面前,是第一次,她在第二人面前表露悲伤的情感。

“对于云迟语的赐婚,相信,无论是皇族臣子,还是百姓布衣,都会歌颂他的英明和仁慈,云国五皇子,多少女子梦里的良人,却是因为皇帝的大度,而许给了我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恶毒女子,如果,我爹爹拒绝了,便是不时好歹,便是有了反叛之心,介时,无论是云迟语做什么,哪怕是削了月家的兵权,亦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者不妥。”

月初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了城墙之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皇帝只是收了兵权而已,并未定罪,这,已然是宽容大度了,呵呵,到了那个时候,便没有人再会去想起,云国的江山,根本就是月家人带兵打下来的,更不会有人想起,若是没有月家,云国,现在早已被火国和风国瓜分殆尽……”

“若是云迟语感念旧情,说不定会给我的爹爹和娘亲划一块偏远的封地,聊度余年,而代价,恐怕就是我四个哥哥的性命。”说到这里,月初云的手忍不住缓缓攥紧,不长的指甲在手掌上刻下了四道浅浅的印痕,“若是不顾念旧情,呵呵,月家,便会被满门抄斩,介时……”

“这便是帝王权术。”月初云兀自停下了说了一半的话,扭头看向了蹲在城墙脚下摆弄着什么东西的葛离析,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离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用稻草人诅咒人的法子,是害不死人的,那只是迷信而已,就跟百姓们膜拜神祗一样,除了得一点心里安慰,不会有任何的别的作用。”

“离析知道!”葛离析撇了撇嘴,把手里刚刚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稻草扎成的小人丢到了地上,吐了口唾沫,又踩了两脚,犹有些意犹未尽的从衣袖里拿了火折子出来,点了,烧成灰烬,“离析就是气不过,发泄一下罢了!”

“这么说,为了保全月家,月元帅一定会选择把老师嫁给云风起?”段息天伸手把葛离析拎到一边,对他的行动打断了月初云讲解很是不满,不过,却是没有再次把他丢下城墙去。

“是的。”月初云点了点头,缓缓的眯起了眼睛,继续说道,“若是不嫁,月家的所有人都要遭难,连我,也不能免,即便不死,亦是只能从此隐姓埋名,而我经营数年的那些产业,亦会毫无例外的被充入国库,成为云迟语的私产……权势,财富,声望,皆成泡影之后,呵呵,不用云迟语亲自动手,那些昔日里,月家被云迟语推至风口浪尖之时,所结的那些仇怨,便足以让月家万劫不复。”

“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毒计!”听了月初云的解释,段息天忍不住微微一愣,他从没想到,云迟语竟是能有这般的计谋。

“还不止如此呢……”月初云浅浅一笑,就事论事来说,云迟语的这一计,着实是一个连她都解不了的妙计,“这计,是一个连环计。”

“连环计?”段息天微微一愣,不解的看向了月初云,“老师,息天愚钝,没想懂。”

“如果,我爹爹答应了这门亲事,便等于是得罪了两个人。”月初云缓缓转身,闭眼,背靠在了城墙上,“你可想到了,是谁?”

段息天想了想,似是蓦地恍然大悟了般的瞪大了眼睛,“老师和云轻尘!”

“没错。”月初云点了点头,对段息天的这种一点就透很是满意,“他是想好了的,我与云轻尘两情相悦,若是被迫嫁给了云风起,定会对我爹爹心怀怨恨,然后,即便是不爱云风起,亦会为了报复月家,而变成第二个月天心,成为皇家掣肘月家的工具。”

“而云轻尘,为了夺我回去,必然会去往他的封地,然后,自立为王,与云风起为敌,不死不休……介时,呵呵,他便可派月家军出去,剿灭叛乱,试想,我的爹爹和四位兄长,本就心中对云轻尘有愧,还会对他全力绞杀么?”说起这场完全无法避免的战事,月初云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介时,云迟语定会借口平叛不力降罪,收走月家的兵权,结果,呵呵,跟不嫁我入皇家,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如果月元帅全力剿灭呢?”段息天摇了摇薄唇,对这只是听起来,就觉得背心发凉的计谋,忍不住心生齿唔,“事到了那时,怕是也顾不上许多了,杀了云轻尘,不就可以保全月家了么?”

“如果云轻尘死了,我便会更恨月家,对月家用出的手段,也更加的不留情面。”月初云摇了摇头,看向了段息天,“而我的爹娘和四位兄长,亦会觉得对我有所亏欠,而不忍抵挡,加以时日,月家仍是会不敌。”

“那……”段息天低头想了半天,才又抬起头来,看向了月初云,“如果月家军投奔云轻尘,助他夺位呢?”

“呵呵,且不说云轻尘答不答应,你觉得,我的性命在云迟语的手里的时候,月家,会弃我于不顾?”说道这一点,月初云忍不住浅浅一笑,她的家人,从来都不会背弃自己的亲人的,这一点,与她所知的那些世家望族,都不一样,这种感觉,很温暖,让她忍不住想要守护,“若是我死了,云轻尘夺位之后,还会留月家存世?”

“云迟语才不介意是由他的哪个儿子继承皇位。”月初云伸手在段息天的眉心处弹了一下,像极了一个看破红尘万丈的世外之人,“他要的,只是云国的千秋万代,都姓云……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让你存在么?”

“我自幼生活的段家,是因为,他想杀我?”段息天微微一愣,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虎毒尚不食子,难道,云迟语竟是比猛虎还要毒么?

“他不是想杀你,而是,没能杀了你。”

月初云摇了摇头,对段息天竟是刚刚才弄明白这个问题感到很是无奈,平日里,他对谋略的理解说是神速,亦是不为过的,怎得,现在,却是要直接的跟他说了,他才想到!她还以为,他在刚才,便已是想清楚了呢!

“是因为,我的亲生母亲,是老师的姑姑?”段息天缓缓的拧紧了眉头,颇有些不解的询问出声。

“确切的说,是因为我爹爹,是你的舅舅。”月初云叹了口气,转身趴伏在了城墙之上,“自古以来,便有无数外戚夺权的事情,云迟语担心,若是有了你的存在,月家会设法把他除去,然后,拥立你为帝王,趁机,夺去云国的权印,让云国的江山易主。”

“若是怕出现外戚当权,那他立别的皇子为继承者就是了!”段息天的眉心拧出了一个“川”字型,怪不得老师说,帝王心,海底针,还真真是让人不容易想得透,他在想些什么!他怎就不想,若是月家要反,哪里还用得着那么麻烦!

手握兵符,月天驰能拥立他即位,也同样能自立为王!

若是当真想要他的云国,在数十年前,他还没有即位的时候,便反了!

“你觉得,他敢么?”听了段息天半真半假的气话,月初云忍不住笑出了声,段息天,在她面前的时候,终究还是个孩子啊,一个说不过,就要强词夺理的孩子。

“管他那么多!反正,他是要杀我的!”

段息天撇了撇嘴,觉得连歪理也想不出来了,便索性彻底耍起了赖,“老师,就没有法子能避免这些么?”

“若是月初云是与普通的女子无异,那么,这些,就都无法避免。”月初云浅浅一笑,说的很是轻松自然。

“那老师的意思是……”听月初云这么说,段息天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的老师怎么可能是与普通的女子一样呢!这是不是说,这件事情,其实,还是有转机的?

“可惜,月初云,是月初云。”月初云笑着扬起头,看向了因为阴天而没有一粒繁星的夜空,她的眸子很亮,仿佛天上所有的星都凝成了两颗,种在了她的眼中,“所以,云迟语的这些如意算盘,会落空。”

“这么说,老师已经有了能不嫁给云风起的办法?”

听了月初云的话,段息天和葛离析同时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的询问出声。

“不。”月初云摇了摇头,却是使得两人的心情同时跌回了谷底,“不管发生什么,月初云,都不会对月家有恨……我说过了,月家,永远都会是月初云最后栖身的地方……月初云若死,绝不入皇族陵寝。”

与望天城仅二十里之远的鲤城,快马加鞭的赶了两天路的云风起疲累的躺倒了驿馆的床上,这床,是为地位比较高的将领准备的,算是比较的软了,可是,对他这娇生惯养的皇子来说,还是有些太硬了。

“这床,也算是软床么?”

云风起低低的抱怨了一声,便凑合着躺了下来,怀里,抱着一个很是精美的丝绸包裹,这一路上,这个包裹,却是从来都不曾离过他的身。

对他的这个行为,他身边的侍卫都只是笑,因为,他们是亲眼见着云风起把一件雪狐皮的斗篷塞进去的,那是刚入冬的时候,他许给月初云,要送她的礼物,只因着战事的突然到来,而给耽搁了,如今,想来便是要兑现了。

在外,云轻尘永远都是儒雅从容的让人挑不出丝毫瑕疵的,哪怕是面对平民,亦是没有什么皇子的架子,只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所以,在七位皇子之中,立他为太子的呼声,也是最高的,虽然,这呼声,完全没什么用,但有,总是好过没有。

而月天驰和齐灵玉,亦是有些默许云风起和月初云的,且不说他文武双全,是七位皇子里面最最杰出的,便是他对月初云的用心,就是其他人所不能比的!

当然,并不是说其他人对月初云不好,而是,云风起对月初云的好,是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他不会一味的宠着她,娇惯着她,而是,会在她做错事的时候,替她承担过错,然后,在事后,告诉她这样不好,该如何才是对的。

千金难买知心言,万金不换逆耳忠,所以,对云风起,月初云的爹娘,最是满意!

待屋子里传来了云风起均匀的呼吸,两个守门的侍卫才放松了下来,凑在一起,聊起了天来。

“真是想不通啊!”一个黑瘦的侍卫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朝自己的手上呵了两口气,搓了搓,满脸的扭曲。

“有什么想不通的?”跟黑瘦的侍卫一起值夜的另一个侍卫凑到了他的身边,与他并排着蹲了下来,靠近了取暖,这该死的天气,都是春天了,怎得还这么冷,冷得让人离了火便连觉都睡不好。

“主子那么英明的一人,怎就偏偏喜欢初云郡主呢?”黑瘦的侍卫撇了撇嘴,对月初云很是不看好,“除了长得漂亮一些,还有什么好的!女人嘛,吹了灯,还不都是一样的!”

“嘿!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另一个侍卫很是鄙视的看了一眼黑瘦的侍卫,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胸膛,“老哥我可是去过一回那个什么花满楼的,啧啧,那满屋子的亮堂,美人在怀,那叫一个千娇百媚啊!”

“花满楼?那个睡一晚上,也要一两金子的地方?”听自己身边的侍卫说去过花满楼,黑瘦的侍卫顿时瞪大了眼睛,花满楼,虽说才开了七八年的光景,但是,那可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啊!

传闻,那花满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绝色,便是与皇宫里的那些个娘娘相比,都是毫不逊色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会的叫一个多,至于,不是清倌人的那些嘛,啧啧,更是勾人的花样多的数都数不完,别说是普通人了,便是庙里的和尚见了,也是要把持不住的!

云国的人,啊,不,是五国的人,男人,无一不以去过花满楼为荣,便是一个男人说,自己在花满楼里败光了家产,也绝不会有人笑话他,那,叫风流,才子多风流,不丢人,不丢人!

“一两?我呸你一脸!”

那个说去过花满楼的侍卫很是鄙视的睨了那个黑瘦的侍卫一眼,朝他比出了一根中指,“一两黄金,一两黄金连听个清倌人唱个曲儿都不够!在花满楼,一个姑娘,最便宜的,也得十两黄金!”

“十,十两黄金?”黑瘦的侍卫蓦地睁大了眼,像是看疯子一般的看向了另一个侍卫,“你,你疯啦!十两黄金,都能娶十个婆娘了!”

“你懂个屁!”另一个侍卫满脸鄙视,本能的往旁边挪了挪,仿佛是怕自己被黑瘦的侍卫沾染了酸腐气,“那里的姑娘,别说是十两黄金,便是一百两的,一千两的,都是大有人在!听说,那花满楼的花魁,是个清倌人,只是要与她面对面的下一局棋,便要一万两!那要等着与她下棋的人,都已经排到几个月往后去了!”

“我的乖乖……那些人……怕是都疯了吧……”

黑瘦的侍卫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万两黄金,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那女人倒是好,只是陪人下一局棋,便是能到手了,真真是让他接受不了。

“闭上你那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去过花满楼的侍卫猛的堵上了黑瘦侍卫的嘴,然后,压低声音,跟他说道,“我看你才是疯了呢!咱们家主子,就曾与那位花魁姑娘下过棋,出来了之后,可是直叹那一万两黄金,花的值呢!”

“啊?主,主子也……”

黑瘦的侍卫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别人疯也就罢了,怎得连自家主子也跟着疯了?自家主子,不是最是英明睿智的么?怎也会受了鼓惑?

“你跟他说,他也是明白不了的。”门里,传来了云风起带着不悦的声音,很显然,是被两人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聊天给吵醒了,“等回了帝都,本殿下出钱,让那小子自己去尝一回,他便会明白了,别的地方的女人,那都不叫女人!”

听云风起出声,两个侍卫都是吓得缩紧了脖子,闭上了嘴,虽然自家主子很少责罚他们这些下人,但是,主子终究是主子,谁知道主子什么时候会不会发火!

帝都,花满楼。

花魁彼岸放下了手中的一枚白子,微笑着抬起头,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一位年轻男子,很是歉意的说道,“公子,您输了。”

“彼岸姑娘好棋艺,水某输的心服口服!”自称水某的年轻男子很是客气的对彼岸回了一个笑容,然后,拱了拱手,站起身来,“水某定当回去好生研习棋艺,他日,再来与彼岸姑娘切磋。”竟是说的“切磋”二字,半分没有把彼岸当成是一个青楼女子。

“那彼岸就静候佳音了。”

彼岸答得毫不谦虚,完全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怯做作,挥手朝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已然是送客了。

待姓水的男子离开之后,关了门的彼岸突然与她平日里的形象极为不符的伸了个懒腰,拎了裙摆系在腰上,快步走到了一个柜子之前,扳动上面的几个花瓶跟盒子后,那柜子便蓦地打了开来,而她,亦是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走过长长的巷道,便到了一个大厅,大厅里灯火通明,十几个女子正各自围坐在一起,忙得不亦乐乎,细看去,他们正在摆弄的,竟然是,麻将!

“呦!是彼岸姐姐来了!”

见彼岸来了,马上便有几个女子转头朝她看了过来,“来,来,来,快点来,三缺一,三缺一呢!”

“彼岸啊!你今天可是最慢了呢!”一个长得毫不比彼岸逊色的女子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一把椅子,调侃彼岸道,“你该不会是对今天的客人一见钟情了吧?”

“啧啧,可还真是不好说!”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女子坏坏的笑了笑,也看向了彼岸,“听说,那个什么水公子,可是与彼岸姐姐下过了七八回棋了呢!”

“去,去,去,再胡说,小心姑奶奶我撕烂了你这小蹄子的嘴!”彼岸笑着嗔了一句,便在那只等着她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彼岸的心里,可是只有主子的,那些个不入眼的玩意儿,要不是给金子,哧,看了都觉得恶心!”

“哎呦呦……彼岸呦,你这可是诚心气我们的呢?”那个长得毫不比彼岸逊色的女子笑着戳了戳彼岸的头,调侃她道,“明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没见过主子,还专拿主子曾召见过你的事儿来气我们!就不怕我们一起修理你?”

“彼岸可没,没,没有,哎呦,好姐姐,彼岸错了,错了,别,别呵彼岸的痒了,彼岸不敢了,哎,哎呦,呵呵,不,不敢了,呵呵……”

一桌打麻将的四人本就是关系好的不得了,此时,倒是齐心协力的三人一同呵起彼岸的痒来,直闹得彼岸投向求饶,才放过了她,“看你还敢不敢!”

“不,不敢了。”

彼岸整理了一下被几人胡闹弄散乱的衣裙,重新在麻将桌前坐好,掷了色子,“其实啊,彼岸也不知主子长得什么样子,见彼岸的时候,主子是带着面具,坐在轮椅上的。”

一听彼岸说起他们那神秘的主子,别说是同桌的三人了,便是另外几桌的女子们,也围拢了过来,生怕少听了半个字一般。

“彼岸,你说,主子是坐着轮椅的?”

一个年级最小的女子好奇的追问了一句,脸上不禁带了微微的红,少女思春,对自己崇拜的人,从来都是想要多了解一些的,此时听彼岸说,他们的主子是乘轮椅的,便不害羞的幻想着,有朝一日,她能到主子的身边去,为主子推轮椅,推着主子在那满是繁花的树林里散步,花瓣落下,宛若仙境,分不清前世今生时的模样。

“是啊,一个用暖玉打造的轮椅,通体都是翠绿色的,透明的像要滴下水来。”彼岸幸福的回忆着那唯一的一次面见他们主人时的情景,虽只有短短的半柱香的工夫,却是让她每每午夜梦回之时,都会梦到,“那时啊,主人的轮椅正在一棵樱花树下读书,满树的缤纷,偶尔落下几瓣到主人的身上,美得都让人不敢眨眼,仿佛眨一下眼,主人都会羽化飞仙了一般!”

“在读书啊……”名唤书语的女子轻轻的咽了一口唾沫,她是最擅吟诗作对的,此时,听彼岸说,那时主人正在读书,便本能的把自己联想了进去……

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芳草如茵,她们的主子身着白衣,坐在一架暖玉制成的轮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细细的读着,她跪坐在她们主子的身边,满脸幸福的给主子跪着腿,主子偶尔低头,伸手揉揉她的长发,向她询问上一两句对某句诗文的看法,她答得好,主子便露出赞赏的笑容……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要是能实现,哪怕,活一天就死,她也甘心了!

“然后呢!然后呢!”见彼岸开始卖关子不说了,另一个女子忙催促道,“主子跟你说什么话了么?”

“当然说了啊!”彼岸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脯,像极了一只得意的小孔雀,“主子还送东西给我了你!”

“主子还送东西给你了?”听彼岸说,她们的主子还送了东西给她,一众小女人们顿时更有了精神,“送的什么?”

“去,去,去,后靠后点儿。”彼岸得意的环视了一下众人,把众人都赶得不要靠她太近,才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用明黄色丝绸包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东西,朝着众人亮了一亮,“都不准喘气!不然,谁给我吹坏了,我可扒了那人的皮!”

听便这么一说,众女忙齐齐的屏住了呼吸,要是当真吹坏了主人送的东西,别说是被彼岸扒了皮,便是其他人,也得扒自己一张皮!

明黄色的丝绸被一层层的打开,终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个白玉质地的,只有人手掌大小的棋盘,棋盘上,是一局棋,懂棋的人能看得出来,那是一局天杀之棋,便是神人,也是断无回天之力,而更让人称奇的是,那棋盘上的翠色子连在一起,是一个“岸”字,彼岸的岸!

“天呐,真是巧夺天工!也不知那些个棋子是怎么镶嵌上去的!”看了许久,终于有一个女子忍不住惊叹了出来,玻璃种的白玉,雕琢出手掌大小的棋盘,棋格周正不说,四个角里,还各雕琢着一只祥兽貔貅,或卧,或立,或扭头,或仰啸,真真是天上地下都难寻的宝贝!

“镶嵌?”听了那个女子的话,彼岸露出了十足的鄙视模样,轻哼一声,便抬高了那个只有手掌大小的白玉棋盘,“看清楚,这可都是天然形成的,根本就不是镶嵌而成的!”

听彼岸这么一说,众人不禁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齐齐的把目光投了过去,恨不能把眼珠子扎进去不拿出来了才好!白玉底,翠中绯,本就是极为稀罕的物件,别说是玻璃种的,便是冰种的,都是难得了,而这棋盘上的红绯色,竟然还是天然的摆成了一个“岸”字!彼岸的岸字!仿佛是天生便为了彼岸而存在了一般!

主子竟然送给彼岸这么稀罕的宝贝,这可要这些思春的小女子们如何能不羡慕!

“远点,远点,看就看,别离这么近!”见一个年纪与她相当的小女子几乎要把脸都凑到她的宝贝上了,彼岸顿时有些不悦的往后缩了缩手,语带嗔怪的说道,“快收收你那口水,都要滴到我的宝贝棋盘上了!”

听了彼岸的话,一众女子顿时都笑了起来,这般宝贝,又是主人送的,别说是流口水了,流酸水都是有的!

就在一众女子围着彼岸的宝贝棋盘看个没够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穿了白衣的女子从一旁的一个不同于彼岸所走的门里走了出来,轻咳了一声,顿时,让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主人有吩咐来。”

白衣女子低低的说了一声,紧接着,大厅里所有的女子都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彼岸,书语,天骄,明溪,暂停接客,主人召见。”白衣女子环视了一眼众人,见她要找的人都在,才从衣袖里拈了四卷分别写了他们名字的锦帛,送到了他们各自的手边,“带上主人让你们带的东西,三日后,望天城,不管用什么办法,务保送达。”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的四人,顿时激动的瞪大了眼睛,主人,主人竟然是要召见她们!天呐!这可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而那些没有被点到名字的人,则是忍不住神色有些黯淡了起来,哎,这一次,又没希望了,也不知下一次,要到猴年马月的,才能有主人的下一次召见……

目送着白衣的女子离开,彼岸最先打开了属于她的那一卷锦帛,只见上面写着:金疮药。

心下本能的一紧,金疮药?莫不是主人受伤了!然后,便是本能的把目光投向了跪在她旁边的书语,“书语,你呢?”

书语亦是看了一眼彼岸手里的布条,微微抿紧了唇,打开了自己的那一卷锦帛,只见上面写着:棉布。

心下更是紧张,这又要金疮药,又要棉布的,分明就是要处理外伤啊!主人当然是不可能受伤的了,难道是,主人身边的护卫,受伤了?天,要是他们受伤了,谁来保护主人呢!这般想着,便跟彼岸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天娇,声音里带着颤抖的问道,“天娇,你,你的呢?”

天娇咽了一口唾沫,伸展开了自己的那一卷锦帛,只见上面写着:粮食。

“这……”如果说,前面的两种,是与外伤有关,那这粮食呢?主人让他们送粮食去望天城做什么呢?

“我这里是烈酒。”不等三人询问,明溪便把自己手里的布帛展示给了她们,然后,拧紧了眉头,看向了彼岸,“彼岸姐姐,主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而且,也没说,需要多少啊!”

“伤药,棉布,粮食,烈酒,望天城,唔,让我想想,想想……”彼岸抱着属于她的那一卷布帛回到摆放麻将的桌边,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认真的想了起来,“望天城,望天城,望天……望天城!是不是柯神使家乡的那个城?”

“应该是吧……望天城,只有那一个的嘛……”书语翘了翘唇角,不知道彼岸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激动,“望天城有什么问题么?”

“望天城,可不就是月家军跟火国的大军相峙了半个月的城!”彼岸咽了口唾沫,站起了身来,看向了另外的三人,“主人,这是在告诉我们,让我们送军资去望天城!”

“军资?军资不应该是由那些个黑瞎子似的官军们押送的么?”听了彼岸的话,天娇不禁微微一愣,私贩军资,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虽说,为了主人,她们都不怕死,可是,就算是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

“我倒是觉得,这些东西,是主人让我们送去给望天城的百姓的。”明溪的眼珠转了转,换了种说法,便是让原本的杀头死罪,变成深得民心的义举,“想前面失了五座城池,望天城里,现在应是有许多的难民才是,只依靠着望天城祈愿所本身的储备,肯定是不会够的,而那些军粮,想来也是不可能分给难民们的。”

“对!主人心怀平民,定是这般想的!”彼岸也不是蠢人,听明溪这般说了,如何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前些时候,就听说主人招了三位神使大人前去望天城,此时,又让她们几人想法子送粮食过去,一定是遇到麻烦了,不,应该说是,一定被那个狗皇帝给刁难了!

“既然是给望天城的难民们送的,那就定是要越多越好的。”书语点了点头,也明白了明溪的意思,“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瞒过那些个盘口,把这些东西送到望天城去呢?”

“你傻了啊,书呆子!都说了,是要去救济难民的,当然是应该大张旗鼓的嘛!”天娇哧哧的笑,看向书语的眸子里,尽是调侃的笑意,“咱们身为青楼女子,犹知道为国为民,那些个富得流油的家伙们,也得吐一点儿血出来才像话嘛!”

“天娇说得对。”彼岸浅浅一笑,伸手朝天娇比了比大拇指,“明日,我们便到外边露一面,以各自的技艺去募集物资金银,相信,以咱们的名头,应是不难。”

“咱们就光明正大的走,打着赈济难民的名头,哼,只要那个狗皇帝不想引起民变来,就得乖乖的给咱们放行。”天娇的唇角微微上扬,毫不顾忌的直称云迟语为狗皇帝,倒是真不枉她在花满楼的“小辣椒”之名。

年年偷袭围攻“天馆”,自以为做的有多隐秘,可是,再隐秘的事儿,能瞒得过她们这些人么?那可是她们主人的宅邸,也是那狗东西可以乱打主意的!

“天娇,你这性子,到了主人面前,可别也是这样。”看了看天娇掐腰挺胸的野蛮模样,彼岸颇有些担心的劝了一句,“主人喜欢安静,段神使特意嘱咐过的。”

“到了主人面前,我,我当然不会也是这么不稳重了……”被彼岸这么一说,天娇顿时塌下了肩膀,顷刻间,便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语中带怯,好一个梨花带雨,让人疼惜的小白兔,“这样的,主人应是喜欢的吧?”

看了天娇的样子,其他人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们可是做梦都没想到,专制各种欠抽型客人的小辣椒,也有这样温柔可爱的一面,“这,这得问主人,不,不然,等到了主人面前,你把你的这两种样子都摆一遍给主人看,然后,问,问主人喜欢哪一种……呵呵……呵呵呵……”

“你们这些个坏东西!”被众人这么一调笑,天娇顿时羞红了脸,她那温柔可人的一面,本就是准备留给主人看的,那些欠收拾的混蛋们,哪里有资格看!

翌日清晨,位于云国帝都的花满楼门口,贴出了一张巨大的告示,告示上说,火国不义,陷云国于危难,闻南境已失城五座,难民多集聚于望天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伤无药可医,病无人能诊,花满楼彼岸,书语,天娇,明溪四女闻之泫然泪下,特请于花满楼外凤凰台上献艺,以募粮药布酒若干,亲送望天城,今日日升三杆之时起,只收赈济之物,不收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