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风刀割面
作者:阿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029

雪花轻盈,飘飘洒洒,遮天盖地,下了一整夜。良槚有些失望,小穆真的是一个晚上都没过来,若是换了普通人,在雪夜一宿,恐怕是一定会冻出毛病来的。

清晨,听到耳旁传来踩雪的咯吱咯吱的声响,良槚立即站了起身,故意打了个喷嚏,拿手搓着大腿,缩肩弓背,畏缩不堪,低着头,看也不看来人一眼,独自踩着雪窝里的脚印走下假山而去。后面的人伸手想是要叫住良槚,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只长长的哈了一口热气,谁想那热气回击在脸上,却是异常的寒冷,竟忍不住抖动了一下。

良槚回到商行,见到店铺的伙计正忙着铲雪分出道路来,似乎做的非常兴奋,手腕上厚厚的棉套全部掀上了手臂,露出红红的双手,那脸上竟也是红仆仆的,似还有汗水往下滴落。看到这样的情景,良槚真有些羡慕起来,于是也愉快的与他们打着招呼,略微多看了两眼,也就进门去了。

谁想,才跨进门槛,竟与一人撞了个满怀,还未等良槚大声叫起,一只宽大的手掌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随后就听到爽朗的声音说道:“你跟小穆也真是能唠,居然在他那里过了夜,怎么不见你跟我这么多话,厚此薄彼,不该啊!”

“快把你的熊爪拿开,才见面就象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好冷,我先进去了。”良槚活动着双臂不满的说道。

“着什么急啊!你怎么不在小穆那里多留片刻,他那里种植了好几株墨梅,估计这会正开得热闹,难道碰上雪后的好天气,你怎么就错过了。”

“小穆多忙啊,我一个人留着也是不方便,还是等了机会,几个人一起去吧!对了,下午,我还要出去一趟,从你这里借匹马,别吝啬啊!”

“没问题,不过要是今晚不回来,找人捎个信给我。”

“记下了,还是婆婆妈妈的,真有你的。”良槚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这平淡的话语,却让他心头一热。

良槚吃过中饭,借了马就向东五十里埔而去。

五十里铺离城较远,偏僻而萧瑟,过去这里时常有野兽出没,行人少有停留,但现在距官道不远,出现的这么个规模不小的谢香园,就令人莫测高深了。

良槚下马,扣环拍门,没过一会儿,一个小姑娘拉开了门,探出脑袋问:“相公,有何贵干?”

良槚点头说道:“我是杨将军的朋友,烦请通告一声,就说有事要与你们园主相商。”

“公子来得可真不巧,园主今一大早就出门了,可能公子得令找时间了。”那小姑娘闪着眼珠说道。

“那小妹妹,你知道你们园主去了什么地方,何时可以回来吗?”

“这可说不准,短了三两日就可回来,长了可能得要个把月工夫呢。公子可有拜贴,等我们园主回来,我帮你转交就是了。”

良槚笑了,笑的很不是时候,轻轻的说道:“小妹妹,你真是太善良了,这么大冷的天,还要陪我说这么说话,让我的心温暖极了,可是现在你看我穿这么单薄的,再赶回去,恐怕会冷的难受,能不能再借着小妹妹的一点善心,让我到园子里暖上一暖,可好?”不知不觉中良槚已经已经用上了法咒乾坤里的迷情心法,看看对付一个小姑娘,是不是能手到擒来。

果然那小姑娘在听了良槚的话后,眼神开始迷乱起来,那一手还在撑着的大门,突然间全部打开了,小姑娘居然很是慈祥,露出了母性的关怀恬然的说道:“那公子就请随我来吧。”

良槚拍马,任它撒蹄跑开,然后随小姑娘踏进园内。

小姑娘在前,良槚在后,二人沿着碎石小路,穿廊绕厅,向内园走去。此时虽是初冬时分,但谢香园里却是百花齐放,春意融融的奇情景致,这些却令良槚隐隐的觉得不安。

池水边假山上的一座小阁耸立,倚窗有位丽人小憩。良槚近到跟前,非常仔细的看着这美人眠,那眼睛的睫毛,那红红的小嘴,那玲珑的耳根,一如往前。他小心的保持着眼前的一切,而白衣素妆的梅浅雪似乎睡的格外的香甜,叫人担心她是否会一直的这样谁下去。良槚静静的站着,果然是另有门道。小姑娘此刻象是完全惊醒了,惊恐的看着阁子里的女人,再回头看着满脸笑意的那个男人,一时之间竟怔在哪里,惶恐不知所动。

夜雪的眼睛忽然睁开,起身问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乃杨将军的朋友,因事要与园主相商,打扰之处,还请海涵。”

浅雪对一旁的小姑娘厉声说道:“珠儿,为何不在大厅待客,是不是规矩都忘了。”

小姑娘满脸的惊恐,却又说不出话来。

“还不下去。”

“园主不要责怪她,是我要她领我来的。”

“公子说有事相商,具体的是什么事情?”一身白衣的梅夜雪,显的格外宁静脱俗。

“这里居处精妙,园主是否可以考虑转让于我。”良槚试探的问。

“原来是这样,本来转让也非不能,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公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那就请回吧!”

“园主难道不想听听我为何要这园子吗?”

“我真没想过,偏僻陋庄,那公子为何要它呢?”

“此处悠闲,在此安家再好也不过,更何况这里别致,尤其是取的名字非常的好,闻香环苑清新惹人,暖香阁情意浓浓,凝香小筑奇情飘远,散香居雅丽脱俗,最妙的是这里四季如春,待到雪压梅香时,再看独傲群芳。”

“公子谬赞,所言之事皆与女子所配,怎可与公子的豪迈相合。”

“梅妹!”良槚轻轻的呼唤。

“浅雪腾的站了起来,“公子请放尊重,否则休怪我不念杨将军的情面。”

“洞庭一曲染斜阳,金戈未动折沉沙。”

“原来是槚哥啊,现在可好?”浅雪的表现并不象想象中的热烈。

“雪妹!是我,难道你不认识了吗?”良槚惊讶极了问道。

“槚哥干吗那么紧张,你我之间不过是聚缘而已,何苦要露出大喜狂歌的表情来,你也曾修道,应该清楚这些的,否则你就很难在道法上有所突破了。”夜雪说的很慢,象是在教导弟子一般,又象是在对着自己说。

“难怪!夜雪你现在的修为是不是已经很高了,说这些话倒是很适合你的身份,可是那真挚的感情,真的就能随着修为的加深,而变的无足轻重吗?”良槚听到夜雪的话后,马上冷静下来,但还是不死心,依然要拿言语激她。

“槚哥你说的是没错,只可惜这个世界太小了,没有想到你们竟然是亲如手足的兄弟,我这样夹在你们其中,会令大家都很难过的。”

“你不是也拒绝他了吗?不然你也不会一个人住在这里,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完全有了自己的界限,不会再来干扰我们的,再不济,我们也可以远走他乡,避开这样的烦恼也好啊!”良槚在恳求她的一片真心。

那梅夜雪沉思了一会,随即轻柔的说道:“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他也来找过我,跟我谈了很久,彼此也都尊重了对方的选择。或许是因为他的道行很高的缘故,只言片语就能化解我的内疚与不舍,反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作为女子也要担当兴复天香谷的责任,他呢,更要作艰苦卓绝的事业,而槚哥你,却不该只求一居三餐,贤妻孝子,让我看你不起。”

良槚浑身一震,颤声说道:“不错,我自己是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即使有,也不过是前人强加在我身上的,可这些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啊,难道雪妹你就没考虑过与人相依相伴的过一生么?不过我看小穆他也不值得你说什么道法高强的话,若真是他跟你都能因话语而决绝了感情的话,那倒真是我的愚蠢了。”

梅夜雪似乎没有深究良槚的话语,只忙辩解道:“我说的那个人不是杨穆,而是在天香谷里与我们一同抗敌,为了保护我而牺牲了他最珍惜的人的李彰年,也就是你们的大哥李彰年。”

“什么,彰年!”良槚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一直重复的说着这样的话,良槚忽然被谢香园里花海飘香的味道给击中,扭曲的面容显然是不能适应。

“本来以你的性格做一个普通人,应该很幸福,可我不适合你,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夜雪这时终于将话挑明了。

“这么说,当日你不辞而别的原因也是为了彰年了?”良槚咬着牙问道。

“错了。当日我完全是为了你,因为你让我觉出了做一个女人的幸福,而之前因与彰年兄有一个约定,为了你,我不得不解除了它,没想到后面的事情却变的这么复杂起来。”

“我明白了,你是在怨恨我当初在校场里没有与你及时相见,不该用小穆来试探你,是不是?”良槚有些气急败坏口不择言起来。

梅夜雪笑了,不以为然的道:“我干吗要怨恨你,我对你只有感激,要不是你,我也不可能这么快从情欲中跳脱出来,修为也不可能增长的这么快。世间美好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何必苦苦在一株树上吊死,难为自己呢?繁花似锦只一春,过季犹追不可寻。想那花艳不过百日,你与又何苦要永远呢?”

“梅妹,我知道你怨恨我,可是当时我真的身不由己啊!可我现在向你保证,从今往后,你完全不用那么要强,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全力支持你,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向我说,咱们一起去面对,好吗?”良槚现在有些痴了,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可却依然妄想着夜雪能够回头。

果然夜雪白了良槚一眼道:“何必呢!你有什么本事支持我,连彰年师兄那么绝高法力的,我都没有在乎,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平衡自己的心,将你与他同等看待的。另外,我也没有必要把自己表白的跟个妓女一样,否则如何内敛修成正果,有更高层次的追求。槚哥,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夜雪,你变了。”

“我还是我,不过是你一直以刻舟求剑的眼光来看待我,当然会觉得我变了。这世间最难琢磨的就是人的心了,它在要求你不断的适应这个天地,抛掉过去所有的虚妄,才能真正做一个女人,一个人,一个仙人。你还没有掌握道门的精髓,自然也就不能了解天地的奥妙。你看这里,之所以能够百花常开,全是我用落花返枝的无上仙法所造,你说普通的人是如何能够欣赏的?”

“难道更高层次的追求就是教人无情无义的吗,那这所谓的道,不修也罢。”

“跟你讲这些,你可能不明白,这么说吧,我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了,很快我就有了天仙的修为,对于人世间的万物生灵,都会平等看待,就是所谓的男女之别,在我眼里也都是一样的了。槚哥,忘了以前吧!”

“我怎么能够忘得了。梅妹,你现在更漂亮了,我却成了现在这般摸样,是不是因为这样,那好,我努力恢复我的容貌,你也撇开什么道法,咱们就过咱们的生活,好吗?”良槚几近哀求了。

“槚哥,咱们吃顿饭,以后没事,你就不用来了。你若想要这个园子,过些时日,我就把它送给你。”

“我还要它何用,我还吃什么饭。不过既然梅妹心有所托,我也替你高兴。但在我离开之前,我能不能再抱你一次?”良槚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担心了,可当这当心真正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却觉得好象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好象微风在青山顶上一扫而过一样,并没有带走他多少东西。

浅雪这时也情波有动,抬起头,轻轻的点着。

良槚伸出双手环住了夜雪的细腰,轻轻的接触,在触机及衣服的刹那,阵阵的酸楚就冲上了鼻尖,还是那股幽香,却再也不属于我了,抿着嘴拍了浅雪的后背,“好好照顾自己!”

夜雪的神情也有些异样,但还是很自然的将头贴在了良槚的胸膛上。以前曾经有过好多类似的动作,每一次都能让自己觉得这是一个依靠,可以包容自己的胸膛,但现在呢?依然还是那样的感觉,可自心里却生出了这不过是一具皮肉骨架的想法,再想依靠,就觉得他不够牢靠结实了。

很快的良槚送开了手,却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璧,上面隐约刻着有二个字。良槚笑着道:“这样的结果好象老天爷早就注定了,不然也不会将这玉配送给我。不要多想,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这个留作纪念,多保重吧,我走了。”良槚说完猛的转身,吊着脸大步向外走去。

浅雪轻轻的抚摩这方玉璧,看着上面刻着的”随心“二字,对良槚态度的大转弯却有些迷惑起来,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呢,还是他本性就是如此,忽然之间,夜雪对良槚由自以为的熟悉,变的开始陌生了。这样的结局,究竟是不是她最想要的,从她闪烁不定的眸子,泛出来的眼晕里,可以看到那一树正盛开的梅树,瞬间变的光凸,也轻松了。

良槚出了园门,闭起眼睛,踩着光滑的砖石小路,一步一步的向着官道而去,这每一步走下去,只震的脚发麻,两边的太阳穴生疼,似乎在这一刻,体内再强的元质也都抛弃了他,拿着冷冷的小眼瞧着他,似乎还在帮着他进行着骨肉剥离的壮举。翻身上马,震天策响,马儿只会应着口令带着良槚一路狂奔。北风似刀,刀刀锋利,只可惜马儿奔的热快,全然无视这些雪花刀片,似乎在这样的天地里奔驰更显得亢奋。只是马背上的人呢,死尸冻肉一般的模样,也在任着那狂风快刀痛的割着面郏,是脸在痛,还是心在痛,也只有马上的人自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