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岗西南数里外的一条十字路口上，一个年轻的华衣公子仰首望着灰蒙蒙的天，欲哭无泪。

这位公子当然是鹿皓天。从栖凤岗出来，一路还走得兴高采烈，但得意不了多久，一个十字路口赫然把他难倒在地。老天偏偏在这时和他过不去，乌云高速聚集着，偶尔还传来一两声闷雷，就算鹿皓天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暴雨将至了。

“向西……”鹿皓天哭丧着脸自语道：“凤凰大姐只说向西，这已经是第三个分岔路了，到底城镇还有多远！”

“轰隆！”一声巨雷震响，已有一两滴豆大的雨点砸在鹿皓天身上。鹿皓天打了个哆嗦，咬咬牙，快步向西而去。

正急行间，迎面匆匆奔来两人，只听其中一人抱怨道：“奶奶的，这鬼老天就跟娘们似的，说下雨就下雨！今天休想赶到邺城了。”

“赶不到倒罢了，偏生这一路上连个村子都没有，往前数里是鸟不拉屎的栖凤岗。”另一人也叫苦道。

先一人骂道：“鸟不拉屎倒没什么，别正巧撞到那个姓鹿的，我们就要做了妖怪的点心了。”

说到这话时，鹿皓天正巧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心中猛震一下。很显然，这人说的正是自己。只不知为什么会说遇到自己就会被妖怪攻击？

往西走，果然有很有趣的事情等着自己。鹿皓天苦笑一声，正在琢磨以什么方式套问这两人的话，却听一人叫道：“小子！站住！”

鹿皓天暗扇自己一个耳光，闲庭信步啊……这个证明自己身份的唯一招牌，如今反倒成为被人看破行藏的最大破绽。

飒然转过身来，鹿皓天装傻道：“二位不是叫我吧？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一人打量了鹿皓天半晌，道：“你刚才用的，是不是闲庭信步？”

“闲庭信步是什么？”鹿皓天继续装傻，脸上散发着无比恳切而茫然的表情。

那两人都呆了一呆，鹿皓天的表情实在不像是演戏。说到底，他们也没见过真正的闲庭信步，只是看鹿皓天刚才赶路的样子，和别人口中描述的十分相似罢了。

“既然不是，那是一场误会。”那人紧绷的脸略微松了松，道：“暴雨就要来了，我们不耽误小兄弟赶路了。”

鹿皓天趁机道：“反正也来不及投栈了，淋雨早就注定，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不知二位如此匆忙，是要去哪呢？”

另一人答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很快就要通告全家族的。日前清河帮的少帮主鹿皓天行为不检，勾结妖孽，实为家族之耻！我二人奉家主之命，前往清河，请鹿帮主自行清理门户，否则将由家族处理！”

鹿皓天瞪大了眼睛，心中骇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迷糊间，只听另一人说道：“说来家主对鹿帮主还真是宽大了，没有问他管教不严之罪。”

“二……二位大哥……”鹿皓天咽了口唾沫，说道：“鹿皓天公子的名字我也曾听过，据说他虽然贪财，却也算年轻有为。不像是你们说的那种勾结妖孽的人啊！”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此前家族曾派遣巨鹿司马帮主讨伐妖兽谷，以家族神威与司马帮主的统筹，这区区一个妖兽谷还不是手到拿来？谁知司马擎却忽然上书家族，说已与妖兽谷和谈……小兄弟你想想，那妖怪都是凶残阴狠，怎么可能接受和谈？”

鹿皓天心中隐隐明白了几分，却依旧想不通，如果家族因为这事怪罪到自己头上，那司马擎又怎能脱得了干系？“二位的意思是，妖怪肯和谈，其实是阴谋？”

“对，小兄弟真是一点就透！司马擎帮主乃家族擎天之柱，英明神武，为什么也会中这么低劣的计谋？后来燕长老的公子回了洛阳，我们才知道妖怪和司马帮主的和谈是鹿皓天这小崽子穿针引线的，司马帮主和鹿家是世交，也难怪他会上当！”

“轰！”天际又是一道惊电，映亮了上苍。那两人中的一个脸色瞬间苍白。震耳雷声中，暴雨倾盆而下，只一刹那，三人浑身都湿个通透。

而鹿皓天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的恶劣。

一人狼狈地叫道：“老张快帮忙！”

那脸色变得苍白的老张此刻恢复了血色，呵呵笑了笑，随手一挥，路边一株小树连根而起，飞到三人头顶，忽然裂成数片，合成一大块木板漂浮在空中。暴雨砸在木板上，发出爆竹般的脆响，却只能有一些小水花打进来，对三人再构不成威胁。

“老王，早叫你不要练火系，偏不听，碰到雨就蔫了吧？”

“刚才还不知是哪个练木系的高手看见闪电就吓得尿裤子，连挡雨的法术都忘了放！”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鹿皓天此时的脸色青得吓人，根本没有心情去研究这两人可怜的相克问题，就连雨已被老张的法术档住了，他都没有在意。他的心中此时只有一个问题：“小弟对二位刚才说的事情很感兴趣，不知二位可否说得再详细些？”

老张瞥了他一眼，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家族因为这个怀疑鹿皓天勾结妖孽图谋不轨，那司马擎是怎么想的？”

“司马擎当然还是执迷不悟！也难怪，他如果懂得提防姓鹿的，也不会上当啦！”

鹿皓天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原先一直怀疑司马擎是否出卖了自己，照目前看来，是自己多心了。看来这完全是燕冬回去报告形势之后，家族新搞的鬼。既然无法借妖兽谷去杀司马擎，那么通过这件事来打压司马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鹿皓天的能力看来是受到了家族的忌惮，为了防止将来鹿正南坐大，司马擎杀不了，杀他鹿皓天还不容易？

到时候，司马擎失势，儿子又是叛贼，鹿正南的威望再高，也无法坐大的，只能乖乖为他们去劝服其他帮主，然后避开权力中心。

家族的计策实是毒辣而高明，鹿皓天只觉自己手足冰凉。这些人类的修为或许比妖和凤凰低了不止一个档次，但他们的诡计却比妖和凤凰高出了十倍不止！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快呢？他从离开巨鹿进妖兽谷直到现在，时间还不过一天啊！难道，家族本身就已有了这个后备计划？是谁这么看得起他？

凤凰那句话又在耳边环绕：“我之前一直没想到，除了我和那几个妖怪，还有凡人也对你那么感兴趣。”鹿皓天心中暗暗不爽，他不过初来乍到，又招谁惹谁了？看来定是这个世界的鹿皓天拉的烂屎，却要他来擦屁股！

那两人见鹿皓天低头思索，脸色阴沉之极，不禁互视一眼，都想起了什么。

老张出声探道：“鹿公子，你怎么了？”

鹿皓天随口道：“没什么。”

话一出口，顿觉失言。那两人的脸色一变，都嘿嘿笑了起来：“鹿公子骗得我们好苦啊！”

鹿皓天心中叫糟，右手摸进怀里，凭多年来对宝物的敏感，瞬间在袋子里宝物的海洋中准确地摸到了那把御雷神剑的位置。一团火球已经飞到了他眼前，在这暴雨之中，依然可以感受到火焰的灼热，鹿皓天已经闻到了前额的发丝被烤焦了的味道。

但是，对于刚刚见识过凤凰那种焚天灭地的炼狱之火的鹿皓天来说，这种小火球实在起不了什么感觉。身子迅速后退一步，宝剑出鞘。

这一步之退，正好退到了木板外面，暴雨肆无忌惮地砸在鹿皓天身上，也砸在那团追踪而出的火球上。

火球遇水，发出了嘶嘶的声音，大片雾气从火球上蒸腾而起，那火球在雾气中渐渐衰微。鹿皓天不失时机地挥剑横扫。

这是鹿皓天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对抗五行法术，当剑刃扫进火球时，心里百感交集。

来这世界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有拿剑去砍火的一天。但这看似荒谬绝伦的事，眼下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着。火球上传来被暴雨狂淋之后残存的热量，通过剑身直往手上传递着，那轻微烧灼的痛楚，是如此的真实。

“砰！”鹿皓天手腕一震，真气狂涌，奄奄一息的火球在真气猛烈的震撼下，烟消云散。鹿皓天心中一动，隐隐感受到了真气与火焰交锋时的过程。那似乎是以霸道的气劲，将聚集着的火焰能量震得粉碎，散于空气之中。

说来洋洋洒洒，其实从鹿皓天飞退到火球消失，只是一瞬之间。鹿皓天抬起头来，正要得意几句，却发现眼前光线一暗，那块木板不知什么时候已兜头压了下来。

剑光冲天而起，狠狠破入木板之中，木板顺畅地四分五裂。鹿皓天心中窃喜，原来这些所谓法术都这么弱的！

还没来得及得意完，只见那些木板碎片竟不下落，而是在空中打了个旋，呼啸着向他刺下，仿佛万箭齐发！恍惚间，似乎听见那老张念了一句：“无边落木！”

“这点破木头屑，也敢叫无边落木！”鹿皓天恨恨地骂了一句，手上却丝毫不敢停下，剑光化作万点寒芒，迎向箭雨一般的木屑。眼前有点朦胧，已分不清木头的样子，只依稀感觉到一片茫茫，手中宝剑机械而麻木地乱刺，鹿皓天脑海中渐渐出现昨天在司马家后花园时刺花瓣时的场景。“十一瓣，昨天漏下了十一瓣。今天这箭雨不同于花瓣，我会被击中几下？”

正微微有些走神，左肩忽然觉得一阵剧痛，一片尖木片突破剑网，狠狠地扎进他的肩头，剧烈的痛楚让从小养尊处优的鹿皓天险些大声惨叫起来。

“赤炎波！”

一声喊叫，让鹿皓天的神智略微清醒了一些，强忍住左肩的剧痛，定睛望去，只见一道火龙从那老王的掌心直射而出，只从迅猛的来势，已经知道这火龙的威力绝对不是刚才那个小火球能比的。

一个疏神，前胸、小腹，都分别中了一片木片，鹿皓天终于忍不住痛哼一声，挥剑的动作更加迟缓了。正在此时，火龙呼啸着直抵前胸，剩余的木片尽数被火焰烧成灰烬。

鹿皓天只觉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抬剑的手酸软无力，眼睁睁地看着火龙烧到了胸前。虽然在暴雨打压之下，火龙来势已比之前弱了一些，但毫无疑问，只要被烧个正着，自己的下场绝对不比刚才变成飞灰的木片好到哪里去。

难道……在这世上的第一场战斗，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吗？没有一丝悬念，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鹿皓天暗叹一声，闭上眼睛，任火龙将自己淹没。就让它结束了吧，既然连两个小卒都打不过，还想说什么把法术踩在脚下，还想说什么制霸天下？

火龙扑到身上，好热。这种热度仿佛直袭进他的灵魂，把他的心烧成灰烬。

“哈哈哈！原来这姓鹿的是浪得虚名啊！”隐约听见那老王嚣张地大笑道：“根本就是个废物嘛！”

老张没有说话，盯着那被火缠绕着的身体，露出奇怪的神色，半晌才道：“老王，你见过有人在烈火焚身时，居然连动都不动吗？”

“当然见过！上回燕长老直挺挺地站着让一个刺客烧，那刺客也烧不动他分毫……等等！你是说……”老王的眼睛越睁越大，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火焰在燃烧，身处其中的鹿皓天却渐渐睁开了闭上的眼睛。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感受到热，却感受不到痛楚？这种热度就像是泡在热水里沐浴，开始很烫，后来却是越来越舒服。

体内的真气感受到这种能量包围的温暖，开始不规矩地躁动起来，却没有走火入魔那样的上窜下跳，而是激烈地运动，高速地运转，仿佛沉睡被唤醒一般，有些生气，也有些兴奋。

如果鹿皓天此刻能透过火焰看见自己的右手，就会看见那御雷神剑上忽然散发出灿烂的光泽，一阵阵电光流过剑身，刺得两个敌人目瞪口呆。

“这是御雷神剑吧？这……怎么会是这样？”

“快！我们不能呆看着了，再加把劲，直接送他上西天！锁喉藤！”

“离火！升温！”

烫！火焰又烫起来了。刚才火焰的热度持续减弱，搏动的真气渐渐停歇，那种真气充盈的感觉消失，正让鹿皓天一阵失落，没想到这温度忽然又提高了，真气欢快地跳跃着，鹿皓天舒服地呻吟起来。

脖子上忽然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往里勒，正在浑身运转的真气忽然遇到阻碍，猛地爆发起来，硬生生将阻碍冲开。落在老张眼里，那木系法力幻化出的藤条刚刚缠上鹿皓天的脖子，就马上震成碎片，连半段象样的都不剩下了。

真气猛然加速之后，绕行而回，归于丹田。鹿皓天只觉通体舒泰，刚才身上的创伤已丝毫不觉得疼痛了，忍不住仰天长啸起来。那啸声中充盈着沛然气劲，震得两人的耳鼓隐隐发疼。

两人骇然捂住耳朵，呆望着鹿皓天，只见他身上的火焰越来越淡，似乎全部往胸前聚集起来，从衣襟钻进怀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一般，最后了无痕迹。

“他……他一定有克制火系法术的宝物！”老王颤抖着声音说道。

完全恢复了清醒的鹿皓天正好听见了这句话，心中恍然。不用说，一定是凤凰泪晶的神效。凤凰之火，是代表着火系的最高力量，这些小兵小卒的火焰凤凰力量的结晶面前，简直就是小孩。

而且，从身上的真气显著地加强可以看出，凤凰泪晶不但有克制火系法术的功效，并且有吸收火焰能量转为自身力量的效果。

鹿皓天猜对了一半。事实上，凤凰泪晶对于凤凰自己来说，用处在于提取里面存储着的精元；而这宝物用在人类身上，效果是吸收敌人的火焰攻击，将其转化为自己的火系法力，增强修为。如果持有者修的是其他属性，那么就只能吸收，不能转化。但鹿皓天这不在五行中的奇异真气，却似乎也能与之兼容，将吸收的火焰能量转化了一部分过来，成为自身的真气；剩余的部分则尽数被泪晶吸了进去。

而这种转化，有利也有弊。若是对手的火焰能量太强，导致转化的能量比自身的实力还高，那必定会被反侵而亡。鹿皓天的运道好，遇到的是老王这种普通高手，才能幸免于难。

鹿皓天此刻哪里知道这些？只道是有了泪晶就不但完全对火系法术免疫，而且还能增强修为，心中狂喜不已，大笑道：“你们猜对了。既然你们这么聪明，本少爷就赏你们一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