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生高昂的气音在殿上久久回荡，带着席卷而来的肃杀之气，仿若整个殿中都吹起了一阵刺骨冰寒的凉风。女子保持着姿势不曾动弹，陆父倒是微不可微地抖了抖。
这般怪象的制造者仿若未曾察觉自己做了什么，神色很快转阴为晴，颇有兴致地甩了甩自己手中把玩着地玉佩流苏：“陆公子嘴上摸蜜，看来果真是读了不少书。”
“陛下夸赞，庶民只是识字，读过些文人诗词尔尔。”女子继续推辞。
“行了行了。”苻生听着这些文绉绉的说辞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陆公子才华横溢，朕瞧着实在欢喜，不如就留下来陪朕做个伴如何？”
“太傅年事已高，府中的夫人又早早离世，身边一直没有得心的人手。”符生散漫地依靠着身后的靠背，说着又把目光移向一旁一直在瑟瑟发抖的陆父，言之凿凿：“把贵公子留在宫中，朕会命人好好照顾的。”
陆父震惊地抬头，瞧着那座上嘴角含笑的人完全不似玩笑的神情，惊慌地摆了摆手：“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女子沉默着低垂着头，跟着陆父行了礼。
“有何不敢的，我看陆公子人很机敏。把他留在尚书台想来也能给朕省去政务上的诸多麻烦，太傅还要拒绝？”瞧着两人急忙回绝的模样，符生的表情瞬息万变，再次恢复了初见时那副肃杀的模样，已然是不容推脱。
陆父心中纠结，不敢硬驳：“陛下，臣不敢拒绝陛下，只是吾儿，吾儿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入朝为官只怕会给陛下带来更多麻烦啊！”
“朕不怕麻烦，况且尚书省那帮人也不是白养的，放心吧，去了那里自会有人悉心教导。”
陆太傅动了动唇，还想挣扎一番，就听门外传来了阵阵喧闹声。
此时，早朝已过，皇帝面臣之际，大殿门外谁会大声喧哗？
但不知为何，陆父悄悄松下了一口气。
“殿下！殿下！您现在还不能进去！”
“本王有要事向陛下禀报，还不快让开！”
听闻门外的喧闹声，殿上的众人不由皆纷纷齐齐朝门外望去，可远远也只能模糊瞧见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和两个宦官争执，女子同众人皆是疑惑不已。
苻生也望向了殿外，只是他目中透露着了然，显然已经知晓门外是谁，此时竟然还好心情地勾了勾唇。
女子瞧见惊奇地眨了眨眼睛，更加好奇这位能牵动少年帝王情绪的人物到底是谁，她想得入神，没注意到苻生望向门外的同时朝他们父子二人瞟了一眼，触及到她望着自己愣神的神色还微微顿了顿。
喧闹中，很快，一个身着墨绿深衣，发髻高馆的男子不顾门外拦截的奴仆直径闯了进来，边走，口中还在不停地高喊着什么。
“皇兄，皇兄！您看今儿臣弟给您带什么来了！”
女子赶忙回过神来瞧向来人，率先琢磨了一番对方的样貌。宽阔的眉宇，高挺的鼻梁，双唇微微有些厚重，面相虽然没有符生看着精致，却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和与大气。
行走时，那一身宽大的袖袍带起咧咧风响，似乎极为洒脱，行为却是十分分寸有礼，对方与女子的目光无意相触那一刹那，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安定的笑容，还仿佛很微不可微地点了点头。一举一动都经历了完美的礼仪教育，来去之间，如沐清风一般，便使人好感倍增。只是任由女子将陆漫瑶的记忆翻了个遍，却也未曾找到有过这号人物。
莫非是与陆伯颜认识，而现在是将她当成了陆伯颜？
女子觉着蹊跷，抬起的头颅微微下压，轻声透过神识向毛毛询问道：“他是谁？”
毛毛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搜索着什么，随后很快便告知了女子她想得到的信息：“左相之子，符坚。苻生的堂弟，此人贤明声远，爱好招揽门士，极为看重德才之人，是苻生登位后最强大的劲敌。他，才是未来秦国的气运之子。”
“气运之子。”女子的声音不由沉了沉，“他才是秦国未来的皇帝？”
好奇这所谓的天选之子到底是有哪些异于他人的特点，女子又不由自主地又朝着那墨绿的身影瞧了一眼，只是除了品德样貌形象良好以外，暂时也并未能瞧出其他特异出来。
“皇兄，翠园里的绿菊开了，臣弟还记得皇兄有次念叨它，便四处派能匠栽种，今日一开花就给您送来了！皇兄您瞧瞧！”与在门外时强硬的态度决然不同，进入大殿的符坚首先将双手举过头顶，长鞠一躬，将他手心里的物件大肆摆在众人面前，那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株微微羞开的绿菊，模样瞧着倒确实可人。
符生单手支撑着身子，右手食指与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让身边的人将他手里的绿菊端了上来，翻来覆去地瞧了两眼，随即放在了一旁，显然是对这株稀奇的绿菊无感，但也颇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堂弟真是有心了。”只是他那只黑沉沉的眼瞳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苻坚，吃人的神色可看不出有半点感动。
但苻坚完全没有被苻生身上散发地微妙的气息吓到，在殿上的仆人接走自己的绿菊之后自顾自地缓缓起身，才像是忽然瞧见陆家父子二人一般，惊诧一声：“咦？这是怎么了，怎么今日陆太傅也在！”
随即，他面色一变，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的样子，慌忙伏地请罪：“鄙臣有罪，不知陛下正在会见大臣，只心心念念着想把这株难得一遇的绿菊献给陛下，今日竟擅自闯进大殿，恳请陛下责罚！”
女子全程围观了他神色语气的变化，承认地点了点头：这演戏的功夫倒是有些特异。
一向被传为阴晴不定，暴虐无道的苻生此刻却好脾气地摆了摆手，苻坚身后很快出现了一堆仆人将他搀扶了起来：“堂弟心心念念想着为兄，何错之有？快些起来吧！地上凉。”
已经与自家便宜父亲跪了许久的女子毕恭毕敬地嘴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
“陆太傅也快起来吧！都跪着做什么？赐座。”仿佛应了女子的心声，苻生终于想起了还在跪着的父子两，让人赐了两张蒲垫。
三人双手放膝乖巧地在大殿上坐成了一排，像极了要听候训话的学生。
一个时辰后，三人同步走出了大殿，女子不着痕迹地悄悄揉了揉自己几乎麻木的膝盖，呲了呲牙。
“这段时日，让贤弟受惊了。”原本在和陆父谈话的苻坚忽然伸手拍了拍陆漫瑶的肩膀，语气安慰，“贤弟好似都瘦了，回去好好补补，暂且不用再担忧了。”
女子正要接话，陆父却及时出声打断，向苻坚作揖：“这次多谢东海王出手相助。”
苻坚赶忙扶起眼前这位与他父亲同辈的老人：“不必不必！我知太傅是位忠臣，我断然不能让皇兄残害忠良。太傅放心，此次在皇兄面前为贤弟求得史部侍郎一职，便也算是安全了。史部尚书与我有几分交识贤弟目前就当领个闲职了，太傅大可放心。”
“史部好哇，史部好，远离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是个闲职我也心满意足了。此次对亏了东海王，日后陆某必有所报答。”
苻坚的眼神瞬间亮了亮，连笑容都带上了几分真诚：“那便在此提前谢过陆叔了！”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句，似乎终于达成了某种共识，最终依依不舍地互相告辞。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女子正被摇晃地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沉默已久的陆父轻声说道：“往后的日子苦了你了，孩子。”
女子没有做声，任由自己的身体陷入无边沉睡。
识海中，变幻为自身样貌的女子睁开了双眼，一旁早就在等待的毛毛欢喜地跳上了女子的怀抱，尾巴也不受控制地晃动了起来：“主人主人，你累么？”
抚了抚毛毛松软的毛发，女子轻轻摇了摇头：“不累。”
“主人主人！我今天感觉好奇怪哦！”
女子抱着毛毛在自己的神识里幻化出一张软长的沙发，随即舒坦地窝了上去：“如何奇怪？”
毛毛挣脱着离开了女子的怀抱，蹦蹦跳跳地站上了沙发背上：“说不上哪里奇怪。但是就是觉得奇怪，苻生奇怪，那个苻坚也奇怪，就连陆漫瑶的父亲，我也觉得怪怪的。”
女子眨了眨眼睛，盯上了毛毛脑袋上不时抖动的耳朵：“是有些奇怪。苻生若是想要想除掉陆家，他今日随时都可以动手，他可不是想杀人会想好借口的主。而苻坚今天忽然闯来也让人疑惑，他和陆家父子很熟稔，对待陆家态度更让人奇怪，他在帮陆家，可又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他口中所谓的正义。”
女子闭着眼睛头疼的揉了揉额鬓：“苻生想要陆柏颜留在宫中，或许是为了能更好的控制陆家，可为什么要控制陆家呢？陆家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余地呢？苻坚帮助陆家，似乎也是需要陆家的帮助，那么，”女子忽然睁开双眼，“陆家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争相所夺？”
想了许久，陆漫瑶的记忆也未能提供更多的线索，女子终是头疼地闭上了双眼：“要是在陆柏颜的身体里就好了，他一定会比陆漫瑶知道得多。”
毛毛忽然跳下了沙发，站在了女子手边：“主人，未来只要灵魂的能量收集够了，毛毛是可以帮助主人选择宿主的，那时候就再也不用只能附身在许愿者的身上了，而且附身在许愿者身上也会加快消耗对方的灵魂”毛毛凑了凑脑袋，“到那时候毛毛就又帮到主人一点了！”
挠了挠毛毛的大脑袋，女子终于笑了：“谢谢你了，毛毛。”
被自家主人挠得舒服极了，毛毛眯着眼睛情不自禁地发出看咕噜声，女子的动作一顿，一本正经地揪了揪对方的耳朵和尾巴：“毛毛，我发现你真的越来越像猫了，你该不会是猫妖变的吧？”
“呸呸呸！我才不像猫妖呢！我可比猫妖厉害多了好么！”毛毛开始疯狂地甩着小脑袋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