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风流
第六章（第一节）
昆州日报的新任总编，一直喧闹空缺了大半年，最终确定下来。当新任总编的人选终于尘埃落定时，大家都感到了震惊和意外。报社内部，更是一片哗然。因为这个新任总编，最终不仅与一直主持工作的常务副总编陈尚鸿和呼声极高的田野无缘，而且与极具官抄营的肖峰也未曾沾上边儿。谁都没有料到，昆州市委最终会把这个重要的位置给了徐山县的一位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紧接着便有传言，说这个有些让人感到意外的决定，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成源生在关键时刻起了关键作用。据说那位副县长曾是成源生的老班底。
对于这样的结局，田野虽然也觉得匪夷所思，却也没感到有什么特别的苦涩失落。既然自己不曾真心参与竞争，也就不太在意花落何处，球抛谁家。然而，当有关成源生在关键时刻起了关键作用的传言传到他的耳畔时，心里便不那么自在了。他并非在意那顶乌纱，他在意的是成源生对他的那种奇异心态。如果事实当真如此，那么成源生不仅没有珍惜他们的同学情谊，而且心地实在是不够良善。因此，他再一次地断定，成源生如此胸怀，未来的岁月不会有太大的出息。
当然，这样的认知，田野只能埋于心底，即便在妻子文娟和极其投缘的徐雁面前，他都潇洒坦然得让人察觉不出丝毫。所以，当常务副总陈尚鸿无比遗憾地为他惋惜时，他只是轻轻淡淡地说：老陈，我都丝毫不曾在意，你又何必如此这般唏嘘感叹？笑看窗外云舒云卷，静观大海风起浪涌，人生最难得的便是这份自在。然而只身回到家中，田野却总觉得有一团气流，一直在自己心胸中奔腾回旋。
文娟似乎察觉到了田野的些微异样，便关切地问他：你跟我说心里话，这事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
田野轻轻叹了口气：谁说我不在乎？我可以不在乎那个职务，但我却不可以不在乎成源生对我的态度。
你们这么多年同学朋友，按说他应该举荐你。可他为什么却举荐了别人？
也许正因为这种同学朋友，他才不希望我走上那样的位置。
为什么？
田野抬起头望着妻子：你还记得培根那句明言吗？
文娟为田野读过许多培根的话，她似乎一时不能确定田野所指的是哪一句。
其实，田野这样问，只是在表达自家胸臆。他见妻子用心在想，便笑了笑说：人们一般都不会去嫉妒远在天边的皇帝，而却往往眼红自己的邻居。
文娟想了想，然后又认真地点了点头。显然，她已经明白和理解了丈夫。
田野说：原以为他已经从天上回到了人间。却不曾想，我们又天真了一次。看来他又开始得意了。
他究竟怎样，那是他的事。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既然你人生和事业的兴奋都在写作上，那你大可不必为这些庸俗的事去分自己的心。没听人家说嘛，有权和有钱的男人，都是很容易变坏的。
娟子，你的心实在是太好了。好得让人想坏都坏不起来……
田野最终没能当上昆州日报总编，让老同学房秋瑜也深感意外。就像希望丈夫成源生能如期地当上副市长一样，房秋瑜一直希望并且也一直觉得田野能坐上那把美丽的交椅。所以她曾多次向成源生吹风，让他一定要在常委会上为田野适时说说话。成源生是满口应承过的啊，为什么最终的结局却如此让人意外和不可思议？因此，当她真切和不真切地听到了机关里那些纷扬的议论时，顿时便怀疑成源生阳奉阴违，最终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所以，晚上回家，她便认真地质问成源生，问他究竟有没有在常委会上为田野说几句公道话。
成源生说：这有什么可以怀疑的？我当然是要为田野说话的了。田野是谁？田野那可是咱们的老同学和好朋友。
源生，我是问你到底说了没有？
秋瑜，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呢？你交代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打过折扣？再说了，以咱们同田野的这种亲密关系，我怎么会不希望他去当这个总编呢？再怎么着，他也是自己人。
那他在报社内外的呼声那么高，为什么最终却没有当上总编？
我一个人怎么左右得了常委会？这又不是在徐山，我可以最终拍板。
房秋瑜半信半疑地望着成源生：源生，你现在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厅级领导了，要想成大事，心胸一定要宽广，我真不希望你像你爹。
一句话戳到了成源生的痛处：我爹？我爹怎么了？我爹他大小也是个人物。
房秋瑜轻轻地哼了一声：你爹的确是个人物，但却不光彩。
哎，我爹怎么就不光彩了？成源生越发有些反感。
房秋瑜笑了笑：这还用我说吗？你比我更清楚。在咱们成家庄，谁不知道你爹用不光彩的手段把好朋友打翻在地，而且还不择手段，硬抢了人家的老婆。要说人物，我看田野他爹才是真正的人物呢，只是他命不好。
成源生不禁皱起了眉头：秋瑜，你这玩笑开得实在是太过分了，往后你最好不要再跟我提这些无聊的旧事！
可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成源生不满地瞅了房秋瑜一眼：哎，你该不会说我也抢了他田野的老婆吧？
那倒不是。如果我自己不愿意，你就是想抢也抢不到。当初我爹之所以反对我嫁给你，就是因为你爹太阴损的缘故。
这样的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刺耳和让人感到尴尬。但成源生的心里，终归还是觉得滋润熨帖。接着他便坐到了妻子身边，并拍着妻子的肩膀感叹地笑了笑：秋瑜，当初也真难为你了，田野给你写了那么多火辣辣的情书，你爹又坚决反对，可你最终还是义无返顾地选择了光明，选择了真理。
房秋瑜不禁也笑了起来：你也别太自以为是好不好？你算什么光明，算什么真理啊？要是我当初真嫁给了田野，也未必有什么不好。就是现在想起来，我还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难得我们还一直保持着这份同学情谊。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相互间的提携和帮助，既重要又应该。
难得啊，这么多年了，你对他还是那么关心惦记……哎，如果政策允许，你会不会同时选择我们俩去做你的丈夫？
放屁！房秋瑜顿时愠怒地瞪了成源生一眼：你以为我们女人也跟你们男人一样啊，总是吃着碗里馋着锅里？哎，往后可不许你再开这样低级下流的玩笑！
对不起，对不起，在下往后再也不敢冒犯夫人了。
房秋瑜扑哧一声笑了。
房秋瑜过于自信地相信了成源生。她认为，成源生不会在老同学田野的进取问题上使什么横劲和反劲。然而事实却恰恰如此。
其实在田野当不当总编的问题上，成源生一开始也曾想像妻子房秋瑜所期望的那样，顺理成章地在市委常委会上为他推波助澜，成其之美。然而不知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当大家都想听一听他的意见和看法时，他却突然鬼使神差地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向，说出了另外的一番话。而且竟然成为市委常委会的决定性意见。尽管当时他的心中多少地有些愧疚，但最终透彻骨髓的却是无比地惬意。也就是在那样一个美丽的瞬间，成源生突然明白理解了自己的父亲。明白了英雄威武了一辈子的父亲，为什么会跪在田野父亲的坟前，然后为什么又会狠狠地转身一啐。同时，他也明白和理解了父亲为什么会坚持着死后一定要同田野的父亲埋在一起，而且死了也要压他一头的坚决……
当然，这样内心的想法和这样的事实真相，成源生是绝对不会让妻子房秋瑜知晓半分。一个真正意识上的男人，越是内心隐秘的东西，越应是埋得深邃和彻底。即便是至爱亲朋，也绝不能向他们流露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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