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凡必须要去。

虽然郑永胜只是某些人手中的棋子，可能连“帅”也不是，但也肯定不止普通的“卒”。作为曾经为省市两级关心的重点企业，他至少也应该是个冲锋陷阵的“炮”。

“卒”也罢，“车”“马”“炮”也好，在不得已的时候，对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

然而郭凡的地位，肯定不会是能够逼使他们作出放弃选择的重要人物。如果不能马上给这个“炮”报仇，让那么其他的棋子们发现，他们都是可以牺牲的对象的时候，不免会感到兔死狐悲，很难再忠心耿耿地为他们办事。

所以郭凡一定要去赴对方之约。

他要让对方明白：他和郑永胜的后台之间并无过节，之所以要除掉郑永胜，是因为郑永胜挡了他的路。同时，他也要让对方明白，他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拿捏的人物，如果对方执意要为郑永胜报仇，那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现在已经渐渐明白，官场斗争很少有存在意气之争，所有的矛盾冲突都源于利益。

既然是利益冲突，那么对方就不会毫无理智地行动。他们会思考惩治郭凡，为手下的棋子解气，和冒着和郭凡鱼死网破的危险相比，哪一个更重要。

假如郭凡让他们感到，惩治郭凡所付出的代价，远远高于换取手下的忠心所得，他们会立即打消念头。哪怕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将对郭凡的憎恶转为友善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官场本质。

一切都是利益交换。

这就要看郭凡如何和对方交涉，并且手中的筹码足够重要。

高新区的位置出了一环路，城里的出租车很少出城，只有少数客人点名要去郊区或是邻县，才能等到返城的空车。郭凡从高新区出来，在人民大道上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辆恰好从城外返回的出租车。

郭凡乘坐出租车在卡德曼酒吧所在的街口就下了车，随即手插在裤袋里，一幅悠闲的样子在街面上慢慢闲逛。

信号发射器就握在他左手。

沿路走来，街面上一家家服装店鳞次栉比，顾客盈门。

改革开放十多年，尤其是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商品流通加速，对于小规模个体经济从法律上给予了认可，近几年益都市各种服装店、针织百货等个体商店越发红火。

早期在青年路一带摆地摊的沿街小贩们，现在也登堂入室，租赁铺面开起了正规服装店。其售卖的各种服装鞋袜，虽然也主要是从沿海的服装厂大量批发而来，但从品质上而言，比地毯时期要好了很多。

刚刚洗白上岸的前路边小贩们，还没有国外的品牌意识，为了多赚钱，鱼目混珠的情况也是在所难免。

有了店面，看起来是比街边小贩要正规得多，顾客也相对比较信任，销售额大大增加。但租用店面成本也要高一些，还要面对工商、消防等部门的检查，为了赚取高额利润，很多服装店豆夹带了大量的伪劣商品混在国产名牌中出售，还有的干脆贴上外文标示，以蒙骗顾客。

由此引发的质量纠纷，也日趋严重。

随着街边小贩们开始升级，原来的青年路路边摊的低格调已不能吸引顾客，各种各样的服装店便逐渐以青年路向周边扩张，选择相邻的春熙路作为主要发展区域，形成了一个新的服装轻工商业圈。

大量的人流也让休闲娱乐投资者，把这里作为了投资的重点。

在春熙路相邻的几条小街上，分别自发形成了以餐饮为主的餐饮一条街，以化妆品销售为主的化妆品一条街，以高档茶楼、酒吧、迪斯科舞厅、电影院、游戏厅为主的休闲娱乐一条街等等向更多的地方辐射出去。

对方点名让郭凡去的卡德曼酒吧，也就在休闲娱乐一条街上。

此刻正是中午，可是街面上依然是人流如织。背着蛇皮口袋、推着小车的服装贩子们、来买东西的顾客、看电影的影迷、一群群兴奋地谈着最新电动游戏的小孩子们、纯粹觉得这里繁华来闲逛的女孩子们、还有些游手好闲的小青年，摩肩擦背。

大量人流所散发的体温让这里的气温都上升了好几度。

郭凡顺着人流慢慢向前走，东张西望似乎漫无目的闲逛的样子。走过宏圣乡派出所待命的那个临街茶坊，他随意地向里面瞟了一眼，随即就转向对面的另外一个饰品店。

就这一眼，他已经透过大幅的落地玻璃窗，看到了宏圣乡派出所的几名干警。

他们坐在靠近门口角落的一张茶桌旁。

四名公安干警正手持着一把纸牌，像其他茶客那样仿似无聊地打着扑克。宏圣乡派出所的所长坐在角落里，窗帘垂下来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只能看到他伸出的一双手捧着信号接收机，看起来似乎正在听收音机。

一名正对着街面的公安眼皮不时抬起，向外一瞟即收，状似无意地观察四周环境，正好和郭凡的目光对在一起。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谈笑风生地出着牌，好像郭凡只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

郭凡继续向前走，在他东张西望的视线中，已经看到了前面卡德曼酒吧向街面延伸出来的招牌。

同时，他只是前方的视线余光，也看到了就在卡德曼酒吧对面的高档茶楼。

在茶楼的二楼，好几扇包厢的雕花窗户都打开着，茶客们一面在包厢中饮茶谈笑，一面居高临下，从窗户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正对卡德曼酒吧大门的那个包厢，万洪乡派出所的一名公安半侧着身子，手搭在窗框上，好像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下面的街景，不时笑眯眯地回头，和同伴闲谈几句，好一幅悠闲的模样。他看到郭凡走近，眼光在他身上一转，又回头向同伴们说了两句，看不出有丝毫异样。

紧接着，他们包厢的窗户就关上了。

郭凡明白，他们看到他的到来，便开始更换公安制服，为下面可能的行动提前作准备。

他在卡德曼酒吧门口停下了脚步。

通常像酒吧、迪厅这些娱乐场所一般是在晚上营业，八点以后人们用过了餐，才慢慢聚集在这些地方，顾客逐渐增多。晚间营业时间通常会持续到凌晨两三点，如果是狂欢夜，一直开到天光大亮也很寻常。

因此它们上午多半是不会营业的。

夜店式酒吧还好一些，从中午开始也会开门接一些散客。迪吧则多数都到傍晚，服务员、音响师们、DJ才陆续赶来上班。

郭凡看见卡德曼酒吧此刻就关着大门，透过门框上的玻璃看到里面放下了窗帘，隐隐约约透出一丝暗淡的亮光。

他推开门，正面着的是一堵拼木屏风，正中间用花体字母写着“卡德曼”的英文发音单词。

顾客要进去，需要从两侧通行，绕过木墙。

他一松手，大门自动关闭，布帘遮住了外面的阳光，眼前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过来。

顺着两侧发出的淡淡光线，他绕过屏风木墙。

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空间，最靠里是一块二三十平方左右的下陷式舞池。舞池后面高台上，摆放着电子琴、架子鼓和乐队的座椅，以及歌手的麦克风。

环绕在舞台周边，是一张张摆放紧凑的方桌、靠背木椅。方桌上铺着桌布，上面放着一个个烛台、价目表、装饰用小花瓶。

这应该是一个更侧重于迪厅的酒吧。

酒吧顶上安装了许多盏射灯，其中的两盏正透射出光亮，投射到一个表面贴满亮银反光片的巨大转球上，将光线折射出来，在一盏盏桌椅间一忽一闪，时明时暗。

酒吧里没有其他客人，只在角落里模模糊糊有几个红点，还有一股酒气充斥空间，似乎是有几个人在那里抽烟喝酒。

那几个人大概是听到了开门声，椅子响了几声，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来：“现在还没有营业，晚上再来。”

“是有人让我来的，说这里有人等。”郭凡试图看清角落里有多少人，但黑乎乎的怎么也看不清。

乱晃的黑影停顿了一下。

“你是姓郭么？高新区政府的？”

“对！”郭凡简短地应答道。

他的话音刚落，角落的黑影就乱了起来，桌椅声大响，几个青年男子骂骂咧咧：“妈的，老子们等了你一个多小时，还以为你不敢来了，正打算喝点小酒，你居然又来了！”

影影绰绰中，约有六七个人影向他快速走来。

郭凡警觉地向后退：“你们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们不要乱来！”

“我们不会乱来，我是只是受人之托要留下你！”一个青年男子阴阳怪气地对同伴道，“小五，去请马哥出来，姓郭的来了！光头、沙皮狗把门，不要让这小子跑了。”

黑暗中脚步声大作，一个瘦小的人影向酒吧里面跑，还有两个看着很壮硕的黑影冲了上来，首先堵住木墙的两侧，不让郭凡有路可逃。

“把门锁上，不要让这小子跑了！”

黑暗中一个人影喊道。那两名去堵门的汉子立即跑到门口，郭凡听到一阵锁链哗啦的声音，酒吧大门被对方用锁链给锁死！

郭凡皱着眉。

他看对方一上来就气势汹汹，感到事情和预料的不同，对方找他来似乎并不是为了和他“谈一谈”。眼前看来这几个人不是酒吧打手就是附近的地痞流氓，只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所谓“马哥”是个什么来路？

射灯的光线从这几个人身上一晃而过，郭凡这次看清了对方，走过来的一共四个人。他们身上穿着一件式样略有差异、胸前绣着一朵小花的短袖体恤。这朵小花郭凡很熟悉，是梦特娇品牌的标识，正是时下年轻人最喜欢的品牌。

他们的下面穿着一条西裤，细腰、中间非常肥大，下面收口。

脚下几乎人人都穿着一双球鞋！

一双带着英文表识“DIADORA”，鞋边发黄的球鞋！

郭凡瞳孔一缩。

酒吧作为这个时代比较前沿的时尚，服务生们的穿着也比较新潮，但通常都不会这么穿！

他从重生起就忙个不停，不是忙自己的事业，就是忙高新区的政务，对于现下社会的流行穿着并没有特别详细地了解。但根据他大脑中，原本身体主人的记忆，这样穿着的人通常都是一些街头混混！

在卡德曼酒吧等他的，是一群小混混！

他心头一沉，显然在他得罪的那些人眼中，根本没有把他当作一个人物！什么谈谈，根本就是把他诓出来的借口，对方不过是想找一群混混来教训他一顿，给他一个警告！

如果他还要表现出继续作对的姿态，对方说不定还会下黑手，将他打伤打残作为报复。

也许在那些人大人物眼中，他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科长！

双方之间地位的巨大差距决定了这些人从来就没把他，看作可以平起平坐的对象。所考虑的就是怎样给他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让他“识相点”！

可笑他还想和对方认真地交流一下，让对方知道他不是可以忽略的对象，忍下郑永胜被抓的哑巴亏，自动从飞驰汽车厂收手。

原来，我在这些大人物眼中是这样的微不足道！

郭凡的心中腾出一股火焰。

这股火焰，既有对自己过高估计自己实力的懊恼，也有面对对方轻蔑态度的愤怒。

他越来越明白，在官场中一切都凭实力说话，只有实力到了一定的地步，别人才会把你看作一个可以平等谈判的对手。

没有实力的人，只会成为对手倾轧欺凌的对象，任由对方摆布。

眼下，对方就是这么看他的。

什么对等交流，什么达成谅解，在实力未到之前，对方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在那些人眼中，他郭凡不过是一个“杀鸡给猴看”的“鸡”而已！

他们连警告的对象都不是郭凡！

他们是通过杀郭凡这只“鸡”，来警告钱锋他们这些掌握国家强力部门的中高层干部，警告钱锋他们的后台张瑞光――益都市是我们的地盘，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你有多强悍，在我们的地盘上，是龙你就得给我们盘着，是虎你就得给我们卧着。敢乱动弹的话，郭凡的下场就是你们的明天！

郭凡的怒火渐趋炽烈。

好吧，既然你们想杀我这只“鸡”，那就别怪我会强力反弹！我要让你们看到，哪怕是一只你们以为不足挂齿的“鸡”，也不是那么好杀的！当心别被我琢瞎了你们的狗眼！

郭凡的心中已经怒不可遏，但在此时此刻，他却压下心头的怒火，表情丝毫不变。

有了两名打手封住木墙两侧，对方可能以为他已经在劫难逃，动作便不想最开始那么激烈。四个人狞笑着向他靠近，将他围在中心。

“说吧，让我们等了这么久，你怎么赔我们？”一个混混伸出手来，就想揪住郭凡的头发爆打一顿。

郭凡从来不会自认吃亏，毫不迟疑，提起脚来，狠狠一脚，皮鞋鞋尖正踢在他的胯下。

嗷！

一声尖厉的惨叫，正当面那名混混伸出的手还在半空，就因为神经传导来的剧烈疼痛，惨呼出声，脸上的肌肉急剧扭曲，双手紧捂着下体迅速缩成一团。僵持了一两秒钟，下体传来越来越强烈的剧痛终于让他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口中惨叫不止。

其他三名混混显然没想到郭凡在劣势下，居然还敢还手，所有人的思维都慢了一拍。

等他们醒悟过来，不由得勃然大怒。

在他们的地盘上，而且形势还在他们掌控之中，郭凡就敢当着他们的面伤人，这无异于在他们所有人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两名混混立即向他扑过来，打算将他制服。

郭凡一闪身让到一旁，口中历斥道：“你们想要吃牢饭吗？敢打国家干部！”

“马拉戈壁的，老子打的就是国家干部！**的算老几啊，也敢说自己是国家干部。老子们见过的国家干部比**吃的米都多！”一个混混怒火中烧之下，提起一把木背椅子，就向郭凡砸过来。

郭凡的动作非常敏捷，一蹿身让过椅子，向一边跑开。

他没有向门口跑，而是利用酒吧密集的桌椅为掩护，并不停地将桌上的蜡台、水杯、花瓶向众人砸过去。

他还想更多地了解，这些人一来就动手，究竟是幕后指示人下达的命令，还是他们自做自为。这将关系到他下一步的决定。

“都给我住手！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吼从酒吧里面传来。

那三个混混被声音吓得一顿，停下了动作。

郭凡趁机又跑开，躲到另外一张桌椅后面，然后才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过去。

光影转换间，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身后跟着那名去报信的瘦小汉子，出现在了舞池边缘，正对着他。

他在等待的“马哥”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