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侍卫骑兵拱卫皇帝前往卡皮托山，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禁卫军已经恢复罗马内城的秩序，城防军被重新征召，营造官的书记和副官们在各个街道指挥灭火、抢救伤员、整理废墟、记录建物人员损失。

皇帝全服戎装骑在雄峻的白马上，上千贵族骑兵和他们的扈从紧随其后，代表皇室威严和荣耀的鹰徽和鹰旗巍然耸立，一路行来，巡逻的禁卫军和城防军都恭谨地退在街道两旁，城市的居民们则纷纷打开楼上的窗户，向经过的皇帝仪仗行瞩目礼。

“皇帝万岁！”一位公民在屋顶上喊，街道两旁立刻爆发出参差不齐的欢呼，最后汇聚成山呼海啸般的轰鸣。

皇帝原本阴郁惨淡的表情，在人民的欢呼下疏散开来，露出如释重负的淡然笑容，他举起右手，向欢呼的民众频频致意。

皇帝仪仗距离卡皮托山越近，混乱后形成的惨状越发触目惊心，城防军虽然尽了最大努力，仍然不能在短时间内清除街道上的血迹，空气中依然飘散着淡淡的焦臭和血腥。

西塞罗目无表情地望着道路前方，街道两旁的惨状不是他现在考虑的问题，卡提林退往维明纳尔并占领一座军械库，如果因此让迦太基人抓住机会，改变皇帝的心意，那么，这场让罗马损失惨重的运动只能以悲剧收场。

权利的欲.望中，大部分人都会在个人意志和国家意志中迷失，认为“我就是国家”，皇帝现在的心态却处于另一种极端，国家的职责凌驾于个人的意志之上，但这样的“圣徒”心理不会维持呢很久，皇帝的悲悯终究只是暂时的，身为帝王的冷酷很容易被改革派和元老院间的争执重新唤醒，然后很自然地进入另一个极端：个人意志凌驾于国家之上。

强势的皇帝绝不是西塞罗希望的，借用皇帝的权威和皇帝亲自行使皇帝的权利，这有本质的区别，何况皇帝倾向迦太基人众所周知。西塞罗思考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跟随而来的公主身上，也许，只有公主才能让皇帝始终处于悲悯状态，以个人而不是皇帝的权威条基恩元老院和改革派的矛盾。

“陛下小心！”

西塞罗思索怎样利用公主影响皇帝，身边忽然响起混乱的喧嚣，抬眼看过去，也许是一个受惊的奴隶窜上街道，护卫皇帝的侍从骑士战马受惊，冲乱的队形。他看到那个奴隶脸上惊骇的表情，却没有惊慌失措。

“陛下小心！！”西塞罗瞬间从奴隶脸上表情的不协调感觉到异常，拼命打马冲向前方，企图撞飞踉跄站立起来的奴隶。

趁侍从骑士忙于安抚马匹，奴隶抓住机会穿过人群，向皇帝冲过去，跑动中，他抽出了暗藏的罗马短剑，在距离足够近的时候跃起来，向皇帝做出亡命的扑击。在这同时，埋伏在屋顶、窗前的刺客向皇帝射出了箭矢。

皇帝完全没有在这样的突发状况下回过神来，定定地保持着向民众致意的动作，眼睁睁地看着箭矢向他飞过去。

“陛下！”侍从骑士们疯狂地甩镫下马，少数几个跃上马背，飞蛾扑火一样地企图用身体挡住箭矢。

来不及拦住行刺的奴隶，西塞罗用力地抬脚踹向皇帝的坐骑。

千钧一发间，两支箭射在皇帝身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近身行刺奴隶的扑击，则因为皇帝的坐骑受惊前窜逃过。

外围的骑士们气势汹汹地杀向隐藏此刻房屋，行刺的奴隶尚未落地，被几个武艺精湛的骑士用骑枪挑死。

皇帝惊魂未定地检查一番中箭部位，庆幸盔甲够厚实，刺客的弓箭太简陋。

“立刻去元老院！”皇帝努力抑制愤怒，大声命令，打马动作清晰地表示一个意思：全速前进。

西塞罗回头望了一眼被仍在大街践踏成泥的刺客们，不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如果和改革派有关，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撇清关系，尽量挽救罗马人在皇帝那林所剩无几的声誉了。

元老院前，凯旋军和改革派武装仍然处于对峙中，萨乌尼特召回了追击的凯旋军，作为交换，斯奇比奥同意萨乌尼特和少数亲兵进入元老院。

在科勒尼乌斯和纳西维尔的牵头下，元老院和改革派达成了暂时同盟：首先阻止皇帝借机独裁，然后再讨论改革的具体实行。

卡皮托山的战斗痕迹没有清理，凯旋军控制的地方，城防军不敢靠近。从将军坡到帝国广场，这条数百年来的凯旋路上躺卧着数千具尸体，元老院台阶上死的虽然只有数百人，但尸体已经堆的台阶上没了空隙，经过一天的时间，尸体散发出即将**的浓烈腥臭。

皇帝在凯旋门前下马，穿过帝国广场，徒步走向元老院，凯旋军士兵在凯旋式上见过皇帝，他们崇拜、敬畏地看着徒步前行的皇帝，机灵的士兵放下剑盾，搬运挡在路上的尸体，皇帝没有干涉他们，目光也没有一丝放在他们身上。

法西斯、侍卫、侍从、宫廷掌玺官、礼仪官，他们都迟疑地跟在皇帝后面，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维持皇帝的仪仗，最后默契地任由皇帝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尸体上踏过，一步步接近帝国实际权力中心的元老院。

除了皇帝经过时凯旋军敲击胸甲的敬礼，数千人没有发出一个声音，气氛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元老和改革派的人分成两列等候在台阶上，也许因为皇帝在广场上阻止士兵清理尸体，改革派人任由尸体铺满台阶，只是在尸体间勉强挪出一条道来。

直到进入元老院，面无表情的皇帝不发一言。元老们初见皇帝的幸喜完全消失，改革派原本心虚的神色更多了一层恐慌的惨白。他们不知道皇帝接下来想做什么，忠于皇帝的凯旋军控制了卡皮托的一切，愤怒的皇帝如果要杀掉他们中的某些人，他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陛下，这是一场意外。”一个改革派领袖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率先站出来辩护。

科勒尼乌斯脸色狂变，立刻站出来，在这个冒失的首领前静默地行单膝跪礼，有所醒悟的改革派成员心有所悟地跟在科勒尼乌斯后面，在皇帝面前跪成一片。元老们这时候终于感觉下来，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们认为这是改革派服输了。

“你们有什么话说吗？”皇帝没有理会跪地的改革派，转而问肃立两旁的元老。

元老们神经放松，七嘴八舌地说起叛民和暴动，改革派的逼迫，有所保留地没有直接说这一切都是改革派领导和指使，却将这个意思说的十分清楚。

“你们有什么话说吗？”皇帝接着问改革派。

科勒尼乌斯小心地呈上元老院通过的改革方案，退回去的时候却站在元老们当中。

皇帝瞟了一眼他的站位，回头阅读决议的草案，这是个完美的草案，至少在皇帝看来，草案在达成维护公民对土地的诉求，缓和社会矛盾的同时，最大可能地减少了大庄园主的损失。不过有过经验的他知道，草案和执行是两回事，也许，具体由谁执行的重要性不亚于草案本身。

“梅加特长老不在这儿？”皇帝问，这句话激起了一阵呼啸，元老院中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他在哪？”在这样的非常时刻，非常气愤，皇帝普通的问话展现的帝王威严让所有人心头颤抖，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梅加特长老，他死了。”一个书记官将刚得到的消息传入元老院。

元老和改革派不由地相互张望，梅加特是他们相互妥协的纽带，没有梅加特，他们应该让谁来主持改革？皇帝吗？

“在埃斯奎那一个偏僻的小巷，攻击者杀死梅加特元老，抢走了元老的财物，甚至衣物，这是暴民对元老院，对帝国的吃果果的挑衅。陛下！对于暴民绝不能顾惜！罗马人卡提林，他纠集的数千人的暴力武装还在维明纳尔，他们占领一座军械库，并且不断武装更多的人！”迦太基元老们愤怒地喊起来：“陛下，下命令吧，对待暴民绝不能姑息。”

元老院外，西塞罗小心地怂恿公主进入元老院，用他的旁敲侧击提醒公主：卡皮托山上死去的人，大多数都是值得同情的老兵和贫苦公民，他们被少数不法之徒牵累死在这里，不仅如此，为了维护法律，成千上万幸存的无辜者将面临元老院的严酷责罚；皇帝迫于法律公正一定会答应元老院的提议，只有她能拯救那些不幸的人。

公主在西塞罗的言语感染下泪流满面，仿佛看到无数幸福的家庭灰飞烟灭，忠勇的士兵被迫骨肉相残，她大声说不，然后坚定地走向元老院。

元老们的血泪述说，改革派无可奈何的沉默，皇帝想起路上的刺杀，再也不能掩盖心中的愤怒和杀机，用力地拍击座椅护栏，准备答应元老院的提议，不仅如此，他决定扩大追究范围，彻底清理城市暴徒，解决一直以来的治安难题。

“科尼留斯（林枫叔父，帝国**官），就由你组织巡回法庭，彻底审查这次暴动，所有参加暴动的人――”

改革派震惊，如果让城市原来的法院体系审查这次的变乱，即使他们能身免，他们的势力也要被一网打尽了。

“父亲！”就在改革派准备站出来拼死反对的时候，公主甩开试图阻拦的卫兵，冲进了元老院。

这是帝国有史以来第一次，除了皇帝、元老、工作人员外，不相干的人进入元老院（改革派进入元老院的都是功勋元老，林枫也是这样的元老，有席位没有发言权）。会议厅中的人盯着奔跑的公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反应。几个前排元老站起来试图阻拦，但公主的身份又让他们不敢强行抱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从他们身边溜过去。

“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威严的帝王被打回原形，哈斯德鲁巴三世脸上不经意地露出慌乱的神情，根据法律，不相干的人闯入元老院罪和亵渎祭司一样，罪同叛国，即使是贞女祭司也不能要求恕免。他可以用皇帝的权利保护公主，但这样就破坏了法律，自我否定了皇位的合法性。

“外面已经死了很多人了，不要再流更多的血！”公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践踏法律，兀自抱着父亲的腿求情，就像她在家里恳求皇帝时常做的一样。

皇帝脸红脸白，心虚地看向众目睽睽的元老们，不知道该怎样为女儿开拓。

“皇储殿下！”科勒尼乌斯在听到公主的恳求后闹经就急速转动，立刻想到了含糊之词。

“皇储殿下？”元老们对于这个词有些过敏，皇帝只有这一个女儿，但帝国不可能接受一个女皇，也不能接受一个不相干的人因为娶了公主而成为皇帝，大家族的圈子中，几位皇室的旁系子弟才是皇位的有力人选。

皇储意味着准皇帝，既然皇帝在没有法律依据的情况下可以进入元老院，那么，皇储也可以，皇帝感激地看向科勒尼乌斯。大家族早就开始对皇室旁系子弟的投资，这时候忽然让公主成为皇储，心底十分不愿，但这时候坚决反对，他们该怎样维护法律？强迫皇帝答应处死公主？

“都是因为该死的改革派！”元老们愤恨地看向科勒尼乌斯，要不是这场变故，公主不可能闯入元老院，也只有那些不知所以的西班牙士兵才会任凭公主进入元老院，以前的卫兵一定会阻止冒失的公主。

“皇储殿下，为了法律的公正和元老院的威严，必要的流血是不可避免的。”纳西维尔硬着头皮站出来，接受了皇储的称呼。今天的皇帝完全具备强势帝王的所有条件，逼迫皇帝处死公主，万一惹恼皇帝解散元老院，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改革派这时候缓过神来，发现皇帝没有那么冷酷了，争着为死难者辩护。

公主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不顾幸存者的死活，反而拼命为死难者辩护，她的年纪阅历，还不能理解改革派的聪明做法：争论幸存者的宽恕，等于间接承认了幸存者的罪行；为死难者辩护，不仅能分散皇帝的注意力，也能激起皇帝的同情。

所以，一方恳求宽恕死者，一方要求惩罚幸存者，公主对两派人都愤怒了，很没有形象地叫道：都闭嘴！然后可怜兮兮地再次恳求皇帝。

皇帝受不住女儿的胡搅蛮缠，只好让几个书记官过来强行拖走她，他的帝王形象荡然无存，会议厅里吵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