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殇园风波
作者:庭和雨落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11

//

渐起的寒风中,张定搀扶着母亲,姐姐,领着百十号人,将父亲的棺椁下葬。

“老夫人请节哀。”

老管家劝慰道。

“母亲。”

姐姐搀着母亲,站着看着管家指挥着十几个壮丁,将棺椁慢慢的放入早已挖好的墓穴中,身后的家奴,个个披挂戴孝,神情肃穆。

“母亲?”张定看着眼神呆滞的母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战场上的生死只在一瞬间,而至亲之人的阴阳相隔却是久久的缠绕心中,无法释怀。

“驹儿,给你父亲磕头吧,告诉他现在你入了世子幕府,也算是官家的人了,让他在天之灵,保佑你。”

母亲喃喃的说着,只是看着已经放入墓穴的棺椁失神。

“老夫人,可否?”

管家询问着是否可以将墓穴合土,好让逝者为安。

母亲没有回话,张定微微颔首,算是允了。

很快,那些跟着张定从临佻,再从临佻到冀城,姑臧的家奴们当下用力,将墓穴用土封闭,盖实。

张定看着不断被泥土掩埋的棺椁,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忠烈祠之后的殇园,安葬着从张轨时代开始为国事而殉的将士的尸骸。十几年间,已然成为了一个庞大的墓园,早年道路还算通畅,战死者的遗体尚且可以运回姑臧,再移交给亲族安葬,之后战事越发惨烈,而许多凉州将士并非凉州本地人,而是外州投奔而来,身为异乡之人,死后又为异乡之鬼,无亲族安葬,更有早已亲族殒灭,无人认领。

为了让忠魂安息,张轨在任的晚期,开始修筑凉州的公共墓园,将无人认领的死难将士遗骸安葬于此,每年命人祭扫,而后来,越来越多的战死将士也被安葬于此,只是许多尸骸无法运回,墓园之中的只是衣冠冢而已。

按照礼制,父母逝世需要守孝三年,且丧期行为,生活皆有严格限制,只是战乱时期,传统礼制已经无法坚守,死者已逝,生者还需为生存而奋斗,所以张定在母亲的允诺下,也遵照凉州的约定俗成的惯例,只是简单的家中发丧,再将父亲的棺椁运至忠烈祠后的殇园安葬,变乱之时,一切礼制也只能让位于现实。[ 小月手打]

“母亲,送父亲去忠烈祠吧?”

张定磕完头,站起身扶住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的母亲,低声的问道。

母亲已经从看到儿子时候的欣喜变为了面对亡夫的悲怆,张定一直不敢提及下葬之事,只是棺椁存放家中七日,也需早些安葬,只好让姐姐硬着头皮去询问母亲。

张定一直怀疑,当初母亲是一直没有接受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实,因为没有看到棺椁下葬,还是心存幻想,而当逝者入土,再将牌位摆上祠堂的时候,又不知道母亲会是怎样。

冬日前来殇园的人并不多,也有些此次殁于战事的将士亲族将亲人的棺椁下葬于此,只是冬日的悲凉中,白衣,灵幡,更加重了心情的沉重。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张定嘴里默念着这句话,当初上学时候的古体诗,只是机械的记忆背诵,只是现今触景生情,却然发觉其中辛酸悲苦的难忍。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一声高声的喊叫引起了张定一行人的注意,安葬父亲的棺椁之后,按惯例,要将父亲的牌位送往忠烈祠中归位,每一位战死的凉州的将士,官员都能够在死后获得一个忠烈祠的的牌位,享受后世子孙的血祭牺牲。

一袭白衣重孝的少年在祠堂前与几个守灵人激烈的争吵着,身后一行人等抬着厚厚的棺椁,持着招魂幡,也是身有重孝。

“母亲,孩儿前去看看。姐姐你先扶母亲过去,我随后就到。”

好奇心重的张定决定一看究竟,不想无事生非的姐姐刚想要拉住弟弟的衣袖让他别去,却已然发现人走远了。

几个祀官死死的拦住送葬的队伍,不让那个少年一行人进入,更有守卫的士兵闻声而来,而少年则是满脸涨红,手下几个家奴也是按耐不住,一场打斗一触即发。

张定匆忙几步赶到人群前,突然感觉棺椁如此眼熟,再看少年,却也是气度不凡的贵家子,只是缺少些历练,被几个祀官激的怒气上涌,只是送葬的大任在身,否则估计早就动起手来。

“忠烈安息之处,谁敢造次!”

祠官宋悦一声怒喝,身后十几个兵士突地一下围拢上来,有魏以来设祠部,为尚书列曹之一,专管祭祀死葬馈赠之事,凉州偏安一隅,虽有独立之实,官制上却不敢造次,只是设立祠官专管忠烈祠等祭祀之事,而属下十几个祀官,祀人,专行事务。

看见上司前来,几个祀官当下围了上去,几句话将事情始末说了个明白,忠烈祠专供凉州战死者,不论文武,尊卑,殁于与外敌战事即可,只是,眼下的这个少年的情况有些特殊,让他们不敢让人进去。

“叔父也是与匈奴蛮子打过仗,为凉州流过血的!为何就不能入祀忠烈祠!”

少年不服气,高声反驳。

宋悦也是眉头一皱,眼下的这个情况却是无比棘手,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旁边看着的张定还是云里雾里,既然与匈奴蛮子血战而过,自也是凉州的好汉子,为何不能入祀其中?

“叔父北宫纯,两度驰援京师,血战至此,为何死后还不能入祀享受供奉!天地之间,还有比这更为不公之事吗?”

少年已经情绪激动了,梗咽的看着围着他的兵士,官吏们。

“北宫纯!”张定突然想明白了,怪不得自己看着棺椁如此眼熟,当日冀城城郊,自己重重的叩首,陈珍大人的悲哭,还有那日冀城的万人空巷,原来这是北宫大人的棺椁!

只是,北宫纯是凉州的英雄,这些祀官,兵士不可能不知道,为何还要阻拦其棺椁入葬,牌位入祀呐?

“北宫大人,确实是凉州的忠烈,只是,北宫大人洛阳城陷时候,名节受损,不配入祀!”

“你胡说!当年洛阳城下,几千凉州将士正是在叔父的带领下与匈奴蛮子血战到最后的,粮尽,弓矢用绝,剑戟折断,战至如此,力尽而身陷胡虏,奋战至此,还能如何!”

“况且,叔父入仕伪朝,只是权宜之计,一直寻求机会西奔而归,只是事未成而身先死,其中艰辛坎坷,又岂是你们这些安居后方,坐享其成者体会的到的!”

“今日再次,我北宫垂自要为叔父讨回个公道!今日,你们让我进也是进,不让我进,我北宫垂七尺男儿!又岂会被你们几个酸儒挡住!”

少年已经不想再等了,手下的家丁们也是跃跃欲试,只待一声令下,就要硬闯了。

“谁敢!”宋悦喝道,士兵迅速抽刀,一边是明晃晃的刀剑,一边是赤手空拳,一边是士兵,一边只是些许家奴,眼看少年要吃亏,张定看不下去了,赶忙出来。

“诸君,请消消火气。”

“你是何人?”

宋悦疑惑的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人,年龄也与那个闹事的少年差不了多少,这个年纪的孩子似乎都是惹祸的主。

“回大人,小子张定,西海郡人,现居姑臧城中。”

“张定?”宋悦没犯过想来,倒是一旁的北宫垂听到,当下就是一拜,

“在下北宫垂,代先叔父,家父谢过张君扶棺之恩。”

“原来你就是那个跟着陈大人荡平匈奴蛮子的少年!”宋悦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也不过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竟也经历过战阵历练,这些日子,关于这个少年的传说在姑臧城中到处流传,而他一回姑臧就得国公亲自临门探访,又入得世子幕府之中,前景不可限量。

“是张某应该做的,北宫大人的英名,张某也是敬佩的很,能够助北宫大人魂归故里,是张某的荣幸。”

张定对着北宫垂下拜还礼,旋即转身劝导二人。

“大人,北宫公子,此地是凉州忠魂安息之处,不宜动武喧哗,若是再出了些许血光,惊扰了先烈安息,诸位,谁能担的起这个责任?”

对于矛盾中的双方,首先就是弄清楚双方矛盾的核心在于何处,张定占着心理上成熟的优势,决心调节好这次争端。

“张公子说的是,只是,叔父已然在家中停棺七日,今日吉日,早些入土为安,也是我等晚辈子侄的心愿,只是这帮祀官不懂道理,蛮横的拦住,不让我等进入!”

“北宫公子,不是我宋某不让你进去,而是北宫大人并非殁于战事,且仕伪朝,能否入祀还有争论,当下不宜入祀。”

宋悦说出自己的理由,眼下有人居中调解,也就把其中顾虑都抛了出来。

当年北宫纯领军驰援洛阳,两次以几千步卒战胜数万匈奴骑手,更是将凉州将士的英武和忠烈传遍天下,只是之后洛阳城陷,力战被俘,后又出任赵国官员,及至赵国首都平阳变乱时候,北宫纯及子嗣亡于变乱之中,这其中故事,使得姑臧城中的文官对其颇有不满。

于当初张轨定下的规矩,北宫纯当然无法入祀其中,只是凉州血战多年,当年追随北宫纯勤王的将士子嗣,后代多在军中,北宫纯若是无法得到凉州承认,其先辈奋战的经历也被一直压抑,其中怨念之深,使得明白其中利害的宋悦不敢大意,而若是同意,等同于自己与凉州文官们的决裂,更有可能让一直以儒学传家的家族将自己开出族谱。

张定没想到宋悦的那么深,只是其中的复杂也是无比,自己一时竟也没有找到办法,从情感上说,自己当然是希望北宫大人能够入祀,而这也是大部分凉州将士的心愿,只是,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宋悦,让他颇为苦恼。

“张公子,可让我一顿好找啊!”

卢鸿纵马而来,到了忠烈祠前不敢骑马,不敢大声喧哗,只好下马一顿小跑,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当下拉住张定,要将他带走。

“快,国公和各位大人都在等着你呐,有要事相商!”

“国公?大人?”张定一头雾水。

有了!张定转过身,对着也是一脸奇怪的宋悦,北宫垂说道,

“此事兹事体大,不如二位与我一起面见国公,请国公定夺,如何?”

PS:附王桀的《七哀诗》其一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

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ahref=http://www.>起点中文网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