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殿下，这边请。”宗正今日也被宣上太极殿，此刻也由他接手关于祁王受罚之事。
“有劳宗正了。”顾晋向宗正拱手行礼，“侄儿不喜人多之处，还请叔父帮侄儿肃清。”
顾氏宗祠本就是极为安静的，毕竟是皇家宗祠，如何能让闲杂人等进入，所以祁王这话好生无礼。
往轻了说，这是对宗正能力的质疑；往重了说，便是对宗祠的不满了。不管哪一个，于宗正来说，都不是可以容忍的。
不管是出于何等原因，祁王这话终究是在质疑他的能力。但他却面带微笑道：“旁人遇见了我，从来都是想要人多的。独独是你，偏好安静的。”
见他一身玄衣，宗正调笑道：“莫不是担忧这三日在宗祠中染了你的衣衫，才穿了这一身的黑？”
顾晋捋捋衣衫，“这身衣裳是我最喜的，自然要陪我过。”他那双冷眸中竟浮现了暖意。
宗正见此，也是了然于心。之前他跪在众臣面前，便是为千夫所指，也面不改色。皇上口中说是罚跪，实际上却是在众臣面前为他开脱。这片慈父之心，想必祁王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坦然。
可那时，他也只是恭敬地跪拜认罚，明明是带着笑的俊颜，可全然冷冽如数九寒天，哪像现在这般暖人心神。
怕是这迟迟不肯纳妃的祁王也动了他那襄王之心吧！
“哈哈！”宗正倒是被他逗笑了。“那行，我便让这身衣衫陪你过这三日。”他拍拍祁王的肩膀，轻声笑道，“你放心，我定让哑仆按时清扫祠堂，免得脏了你的最爱。”
“多谢叔父。”
至于他眼中的调笑，顾晋权当做没看见的。
作为皇家宗祠，总是区别于民间的。顾氏宗祠占地一倾，规模宏大，构架壮丽。祠堂的轴线不偏不倚正对着日晷中心，预示着这是全国中心，亦表明顾氏宗祠中埋葬的皆是皇族后嗣。
大昭国自建国以来已过了三百年，如今能够成为天下中心，四海来朝，亦不知是宗祠中的多少前辈用鲜血换来的。
宗正看着这座宗祠，暗叹一声。他一家嫡长子世代皆是宗正，而这里面埋葬的多少前辈是战死沙场的自家人。遥想起三十年前，自家老父临终前还心心念念，要将埋骨他乡的那些顾氏宗亲接回来，可三十年过去了，三百皇室儿郎依旧魂飘塞外。
宗正将他带到侧门处，从袖中拿出一方符令，守门的哑仆见此，合力推开那道石门。
“随我进去吧。”
宗正率先进了宗祠，顾晋微微额首，抬步而上。
“等一下！”
冷眸一转，顾晋面无表情地转身看向出声的人。却见来人好大的仗势！
因是前来宗祠，太子半副仪仗一列排开，浩浩汤汤一眼望去竟似看不到头一般。
令旗、清道、画角、杖鼓金锣……
“臣弟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本就是冰天雪地，更何况这宗祠造于半山腰上，铺在宗祠前的那些被磨得金光闪亮的地砖，更是又硬又冷，只有发了大错的人才会被罚跪在这里。
也不知太子是故意的还是暂时忘记了，竟让祁王在这儿跪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从仪驾上下来。
咳嗽了几声，扶着贴身内侍的手，从太子仪驾上缓步走下，见到祁王仍旧跪在原处，赶忙上前想要搀扶他起来，却被内侍拦住，又咳嗽了几声。
“太子殿下！”贴身内侍紧张地扶着他，在几个内侍的帮扶下，为他捋顺呼吸，擦拭嘴角，对于跪在他们面前不足三米的祁王愣是当做不见，还极为侮辱地站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太子咳得撕心裂肺，要不是嘴角的帕子遮着，怕是个人都看得见他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宗正虽然不是朝堂中人，但在顾氏家族中举足轻重，便是见了皇帝也只需行拱手礼，更何况是半君太子。
“来人——”宗正站在顾晋身边，也未等太子唤起，便冷声道，“还不将这几个不长眼的奴才拉下去！”
“啊？”几个内侍也顾不得给太子顺气了，纷纷跪在哪儿，瑟瑟发抖地求饶：“请宗正大人恕罪！请大人恕罪！”
“拉下去！”
即为宗正，对于顾氏家族的内部事情，他自然不会视而不见，命人将这几个内侍拿下，毫不顾忌太子那张阴沉到极致的脸。
见宗正是铁了心要处置他们，自知在劫难逃的内侍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已经不再咳嗽的太子，希望主子能够看在他们往日里尽心尽力伺候他们的份上，为他们求个情，免了死罪。
可惜，他们注定是痴心妄想了。
站在宗祠前，便是皇帝也不敢亲掠其风，大部分都是宗正说什么便是什么，心中再是不满也得忍着。
太子本想要上前求情的，却看到跪在地上的老四那明显幸灾乐祸的表情，瞬间冷静下来。也不顾那几个奴才的死活，赶紧向宗正解释道，“还请叔父恕罪。是宇直没有管教好下属，让叔父见笑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这般谦卑的太子，他也不好做得太过。只能微微额首，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臣参见太子。”顾晋再次行礼。
这次，太子倒是反应极快，上前几步将他托起，口中还不住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为兄的过错。”
顾晋也不想和他虚与委蛇，便冷声道：“太子殿下所来为何？莫不是来为弟弟送行的不成？”
太子温和笑道：“父皇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才罚了你。可为兄担心你三日不进食，对你身子不好，所以带了些糕点来。若是实在饿得慌，便吃些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太子左手一招，一名小小的内侍立刻将藏在车驾上的食盒端了过来，递给太子。
“这些都是孤平日里爱吃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让人告诉孤一声，孤再给你送些来。”
“多谢殿下关心。”顾晋接过他递来的食盒，不动神色地将之交给已然站在一旁的哑仆，“可父皇严令臣弟不得进食，太子的好意臣弟心领了。”
太子见他那一顺手的抛掷，目光一冷，随即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笑着道：“平日里你总是无欲无求的，今儿怎么这般想要一座别院？若是真的想要，孤将之前父皇赏赐的那座京郊别院送与你便是。何苦要在这当口儿惹这事。”
好似真心为他感到不值，“北城的事情，父皇已经交给孤和老九处理了，你放心，定是会给你修建一个让你心满意足的别院的。”
说着，他饶有意味地向他笑笑。“若非你贪玩，孤也出不了这乾城。说来，孤还要多谢四弟，让孤白白得了这个便宜。”
之前他本不想接手这个烫手山芋，毕竟劳民伤财的事情，对他而言有害无益。可当他看到父皇交给他的信件时，才发现这老四还真是个麒麟之才，可惜不能为己所用！
“太子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弟先进去了。”顾晋懒得再理他，微微拱手，便转身进了宗祠。
看他衣衫飘诀，太子眼含嘲讽，心中得意极了。
宗正向来不管皇子间的事儿，今日若非太子做得过分了，他也不会出面。
“太子若是无事，还请回宫。这宗祠从不留饭的。”
太子尴尬一笑，“叔父说笑了。孤这就走。”
反正目的达到了，本还想嘲讽老四的，结果人家根本不接招，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着实无趣。
“恭送太子殿下——”
顾氏宗祠已有三百多年历史，被迎入其中的已有数万人，而能够被供奉在正殿中的，也只有寥寥三十余人，皆是大昭国皇帝，其元后之排位也多在正殿侧院，唯有三名皇后得以位列其间。
白底黄墙，廊腰缦回，这条路他走了几十年，早已烂熟于心。本以为祁王在进这里时会等他片刻，却没想到他自个儿竟进了供奉战将的东侧殿。
顾氏与以往的皇族不同，每一代都有一位镇守边疆的皇子，死后便会入这东侧殿。而当大昭国与他国起了战争时，皇帝第一个派出去的绝对不会是朝中大将，而是他的子侄。
三十年前，凉州大战，三百儿郎埋骨他乡，至今未归。如今在这儿的不过是被披了红绸的空木牌，只等这一代的战将前去迎接。
“祁王殿下，皇上是让您跪正殿。”宗正出声提醒道，“还请您移驾。”
虽然对他的举止很感动，可终究皇帝的吩咐还是得照做。
“父皇只是让我跪宗祠，没说跪哪儿。”顾晋恭恭敬敬地向这几千个排位三跪九叩。
“若是在这宗祠中，叔父都无法施展自如，那侄子也无话可说。”
宗正除了苦笑还能怎样？
“你这小人儿，定是上天派来折腾我的。”宗正上前点了三炷香递到顾晋面前，“既然想跪在这里，那边上柱香吧。让这些战将看看你这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