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得此事，薛姨妈便有些六神无主，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在屋里头转了两转，向宝钗道：“却是咱们失了算，甄家如此娇养女孩，有了这把柄在手，哪有不落井下石的？却连累了你哥哥！”

宝钗想了一想，安慰道：“却也不必如此烦恼，想那甄家既是疼爱女儿，必不肯使其名节有染，若是哥哥的事捅了出去，大不了咱们拼个鱼死网破，叫那香菱丫头也没个好结果，他家又不是傻的，必能想到这一层。有了这层瓜葛在里头，说不定甄家还会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给遮掩过去呢。只是给哥哥说亲，确是难了。”

薛姨妈听如此说，脸上方有了笑意，拍着宝钗的手道：“我的儿，难为你心里头清楚。给你哥哥说亲，也不必吊死在他家，不过是个翰林出身，说着清贵，却是穷酸。林丫头的爹还是侯府出身，也做了盐政，不过给林丫头剩下了几十万两银子，想咱们家鼎盛之时，扫扫门缝也不止这些。你父亲在的时候，至交好友却也是不少的，总有配得上咱家门第的。”宝钗知道这不过是薛姨妈自我安慰之词，只得面上附和了几句，服侍着薛姨妈安置下，自己草草的收拾了一番，也歇下了。

到得次日，宝钗打扮整齐，来王夫人处请安。此时已近冬至，因凤姐告病，王夫人不免打点起过年的事物，又有来往的媳妇领牌回事。此时见宝钗到了，只淡淡的道：“宝丫头来了？”便又听着周瑞家的回话。宝钗只得在一旁静立着。只听得周瑞家的道：“……那些庄户，越发没个成算，虽报收成不好，也该早点来缴租子，如何连个影都不见，难道还要叫主子去三催四请？眼看着到年底了，各处都周转不开，正是用银子时候。太太就是太过仁慈，倒叫他们越发放纵了。”王夫人揉着眉心道：“我向来面慈心软，又有什么法子？”抬眼看向宝钗道：“倒是宝儿一向机灵懂事，竟帮姨妈想个法子罢。”宝钗的笑容僵了一下，方道：“前几日林妹妹的庄子才送了出息来，一个人怕是也用不了，何不请她先添补些，等府上缴了租子，再补给她罢了。”

王夫人笑道：“真真是个孩子心思，你林妹妹庄子多大？够几个人嚼用的？再者说，林丫头给各处送的礼倒占了一大半的出息，余下的不过是些补品衣料，老太太早发下话来，叫谁也不可动她的东西。老太太的话，府上哪个敢不听？偏你倒欺负起妹妹来了。”宝钗忙笑道：“我一向把林丫头当成亲妹妹疼，才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哪儿有姐姐惦记妹妹东西的道理？我这里倒是还有几分银子，太太尽管收着。纵然这处银子太太不放在眼里，到底是有补益的。权当我和林妹妹向太太尽的孝心。”说着递上一叠银票。周瑞家的笑着接过，道：“宝姑娘真真孝顺。”

王夫人也笑道：“到底宝丫头知礼，是谁也比不上的。既是你的一片孝心，我也不好向外推，少不得要收下的。”又道：“玉钏儿，且把今年新进上的锞子拿两个给宝丫头，算是我这姨妈的年礼。”宝钗僵着笑容，道：“谢姨妈的赏。”跟着玉钏出去了。

周瑞家的上前放下门帘，奉承道：“到底是太太英明，宝姑娘还是嫩了点。”王夫人笑道：“她才多大，还有得学呢。如今府上吃紧，少不得我厚着老脸四处打秋风罢了。”周瑞家的见王夫人眯了眼，便凑上前去替王夫人敲着腿，王夫人歪在榻上歇了一会，方低声道：“林丫头那庄子到底有多少出息？可查出来了？”周瑞家的手停了停，回道：“这却说不准，林姑娘庄子上运来的虽不多，却都是好货色，送老太太的那条皮子，怎么也得六，七百两银子。再有那些补品，想是庄子上的管家，知道林姑娘用得着，用银子买的，也得上千两银子，加上送出的东西，怕是有上有三四千两？”

王夫人冷哼一声：“还没算上她自己那条雪狐皮呢，不说进给宫中的娘娘，径自用了，也不怕折了福寿！”

周瑞家的忙道：“我的太太，你竟小声些，若叫老太太知道，少不得又是一场是非。”

王夫人冷笑道：“我倒看她能护着拿个病秧子到几时？”又道：“宝玉最近又常往她那里跑？”周瑞家的忙低头道：“可要吩咐袭人看紧了哥儿？”王夫人道：“那却不必，她那里住的甄姑娘确是很好，身份也配得上宝玉。二品大员的女儿，想来家教也是好的，叫宝玉多和她亲近，也有进益。”

周瑞家的低头道：“只是听闻甄姑娘与林姑娘姐妹相称，这事怕是不成的。”王夫人笑道：“大家子里那有什么姐妹，想当年我和秀梅……哼，若是气死了林丫头，倒省了我一番心思。”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自是知道秀梅是薛姨妈的小字，忙拿了几句话差了过去，又说了几句闲话，方告退了。

宝钗僵笑着出了王夫人的院子，只差把两根水葱般的指甲折在袖筒里，径直回了薛姨妈的院子，将屋里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和薛姨妈哭道：“这里住不得了，贾家竟把咱们家当做钱庄了，今日一千，明日五百的讨要，如今越发连脸面都不要了。便是金山银山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不如早早的离了这里，倒是干净！”

薛姨妈忙道：“我的儿，这又是在哪里受了屈来？倒叫我一头雾水。你倒是说说清楚？”宝钗眼圈一红，将方才之事细细的说了一遍，又道：“这些银子原是年底方收上来的利钱，在我手里还没热乎，又叫她讨了去。我平白忙了半年，竟是拿自家的银子去填补他家的窟窿，真真叫人没法子活了。”

薛姨妈只叹息道：“谁叫你有个不争气的哥哥？又出了事情？我才想过了，昨儿你说的倒是有理，可难保没有个不如意，倒不如暂住在贾家，大树底下好乘凉。再说你的婚事还耽搁着，且等等再说罢。”宝钗见提到自己，便低头扭着裙带不吭声了。薛姨妈翻了几页账册，又道：“家里的铺子越发不好了，还是先依傍着贾府罢，你琴妹妹得了老太太的青眼，竟是把林丫头都靠后了，你倒是与她多亲近亲近。倒也是一个助力。”

宝钗应了一声，叫了丫头回大观园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