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作者:没有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862

第五十九章

黛玉等回了院子,早有一群丫头婆子,将宝琴的一应铺盖妆奁都移到了枕霞阁,又按着贾府姑娘的份例给宝琴设置了摆设玩器。贾母、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凤姐儿和众姐妹也各有礼物相送。

因着婆子丫鬟们还在收拾,宝玉先告了辞;姐妹们便去黛玉房里小坐。原来枕霞阁与潇湘馆的二楼由一座天桥相接,跨过两个院子,因此不必出门便可以在两处院子来回行走。宝琴是第一次到黛玉处,不由得细看,桥下院子里点着梅花翠竹,一个小池冉冉散着热气,周围盛开着夏天才有的花卉,几条鹅卵石小路扫的干干净净,周围都堆着雪。因天色暗了下来,阁楼周围和小径两旁的枝子上挂着红色宫灯,整座小院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湘云指着池子向宝琴笑道:“那里是温泉,连着林姐姐的地下花房,哪里还有一个天然的温泉浴池,冬天沐浴最是舒服。”说着偷瞄了黛玉一眼,悄声道:“要不你去和林姐姐说说,说不准她还带着咱们一块儿去玩呢。”

宝琴心中大动,眼珠一转,笑道:“你怎么不去说,少拿我当靶子罢。”湘云干笑道:“你怎知道我没去说呢?林姐姐说,浴池与……不能共享。”便听黛玉笑道:“还不快进来,仔细着了凉。”宝琴还问:“什么不能共享?”湘云脸红的岔开话,扯着宝琴进了屋子。

一进潇湘馆,便有一阵暖香迎面扑来,宝琴抽抽鼻子,笑道:“这香竟与别处不同,又不同于花香、果香。不知叫什么名字?”一旁领路的红颜笑道:“回姑娘话,此香名为群芳髓,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是宝二爷特与林姑娘制的。”

宝琴笑道:“什么宝林珠树?难道还是从仙境来的,又是二哥哥起的噱头,我却不信。”

红颜笑而不语。一路从二楼下来,到得内厅,众姐妹依次坐下。因到冬季,屋内的布置大多以暖色居多。因楼下是温泉,屋内也不用置炭炉,一片暖意融融。又有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琴自觉清香异味,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红颜笑道:“若我说了,姑娘又要笑我吹牛。”

宝琴笑道:“我绝不说便是。”

红颜便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

宝琴摇头笑道:“怪不得此茶内有一种仙灵之气,名儿竟起得这般好。红颜姐姐以后竟去行商才是,定没有你卖不出去的货。”众姐妹都摇头嗤笑。

湘云笑道:“琴妹妹有口无心的,红颜姐姐莫要生气。”宝琴也想到商人地位最低,忙起身赔不是。红颜笑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商人有什么不是?范蠡还做过商人呢。不过是有些个黑心肠子的奸商给商人抹黑罢了。”宝琴笑道:“林姐姐的丫鬟竟这般好才学,我是服了。”

湘云四周看了看,笑道:“在这里又没趣,碧落又被凤姐姐借了去,也没有点心用。不若咱们还玩上回的打牌。”迎春先道:“我身子方好,大夫说要多休息,今儿可忙了一天了,我要回去歇息了。”岫烟也说要和着迎春回去。李纨还要回去照顾贾兰,只说:“不许闹得太晚。”也走了。余下的探春,惜春,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英莲正好八人,凑足了两桌,宝琴等一开始开不会玩,被湘云拉着观摩两圈,也跃跃欲试。一行人直玩到近三更,才被黛玉处的两个嬷嬷劝着散了。探春,惜春,李纹,李绮四个被婆子丫鬟簇拥着送了回去。

湘云还要再战,黛玉笑道:“罢了,我竟是熬不住了,洗洗睡吧。”湘云见几个姐妹都眉眼饧涩,周围伺候的丫头婆子也打上了盹,只得罢了,和宝琴从天桥回了去。

次日雪晴。黛玉醒时,掀开帐子一看,暗道定是起得晚了,急忙要下地,便见红颜进了来,轻声笑道:“姑娘且不必担心,因昨儿下大雪,老太太早命人来告诉不必去请安,园子里的事没有二爷准许,没有人能说出去。二爷今早来了,见姑娘还没起,吩咐给姑娘炖上燕窝粥,等姑娘醒了再吃。又吩咐叫我们看着姑娘不可像昨儿那样疯了,实在伤身体。这会子还早,外面都是雪晃得,姑娘在睡一会罢。”

黛玉听了,方安下心,又觉身上实在累得慌,便又倒下去,只是想着宝玉的维护,心内思绪万千,折腾了好一会子,方睡实了。

再醒过来,已近巳时,紫鹃雪雁进来服侍黛玉洗漱,出了闺房,见英莲等也才起身,都笑道:“今儿可起的晚了。”湘云一向和黛玉一起吃饭,也带着宝琴过来。桌上摆了燕窝粥,奶黄馒头,蟹黄汤包,另有甜酱瓜,烧香菇,茶叶鹌鹑蛋,腌小黄瓜几样小菜。四人围坐,一起用了饭。

到了下午,众人又都到贾母处说话解闷,宝钗也来了。因贾母说要做灯谜,姐妹们都凑趣,一时编了几个。宝玉因笑道:“你们编的都太高深,略少一点学问的都听不懂,不如编几个雅俗共赏的?”湘云笑道:“既如此,你来说一个?”

宝玉想了想,便道:“孔子与孟子有什么区别”宝钗笑道:“这个问题可大了,怎么算对呢?”宝玉笑道:“这问题简单得很,一句话便能概括。”湘云道:“二哥哥又在胡吹大气。”

宝玉笑道:“不如我们打个赌,我若一句话答了出来,你竟输我什么?”湘云喜道:“我若输了,给你做个荷包,不过你若输了,得把前次那个粉彩三秋图笔筒给我。”

宝玉背手走了两步,笑道:“你听好了:孔子的子在左边,孟子的子在上边。”众姐妹一愣,都笑起来。

湘云气的追着宝玉打,又道:“不带这样欺负人的。”贾母也笑道:“宝玉就会捉弄你妹妹。”

探春笑道:“二哥哥再出一个给我们猜。”宝玉笑道:“那我就再出一个,老王生病了,却不看医生,这是为什么?”湘云想了想,道:“因为他家里没钱。”宝玉摇头。探春道:“因为他家门前没有医生。”宝玉还是摇头。

黛玉笑道:“他的问题定不能以常理来答。”想一想道:“因为他看不见。”

宝玉笑道:“正是,他是个瞎子,自然看不见医生了。”惹得贾母也笑道:“真是个小促狭鬼。”

大家笑闹了一回,冬日天短,不觉又到了吃饭时候,大家用了饭,方散了。

王夫人回了院子,又有人回说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进来说,他母亲病重了,想他女儿。他来求恩典,接袭人家去走走。”王夫人听了,不觉勾起一腔心事,原来先前袭人和宝玉闹得时候,王夫人便想将袭人赶了出去,只是又逢贾政纳了婉儿,王夫人先是气一场,又是病一场,哪还顾得上什么袭人。如今听了,方忆起来,想周瑞家的道:“那个袭人,最近可有什么举动?”

周瑞家的便道:“听说二爷不大待见她,也不叫她值夜,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袭人愈发当自己是个人物,活也不做了,又爱学着林姑娘无事便哭一场。”王夫人摩挲着手上因年老越发显出的黄褐色斑点,冷笑道:“她倒知道宝玉喜欢什么样的,我统共就一个宝玉,可不能让这些个狐媚子勾搭坏了。”其实王夫人有一点竟想错了,宝玉对这个改造过的林妹妹还是很喜欢的,若是原先的林妹妹,一年四季像发了洪涝灾害一样,如果是个真得男人到会对她怜惜有加,若是这个换了芯子的宝玉,当真是有多远跑多远了。

王夫人端了茶吃了一口,又问道:“宝丫头近来也不来向我请安了,又去哪里逛去了?”周瑞家的低头回道:“近来她又和林丫头好上了,今儿晚上,因说怕天冷路滑。赶着送林丫头回房休息。”王夫人冷哼一声道:“这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竟以为扒上了林丫头,便能让老祖宗另眼相待了?”又向周瑞家的道:“薛家的银子少说还有一、二十万两,你可要看好了,莫要让老太太把宝丫头收拢过去,这银子也就打了水漂了。”周瑞家的唯唯称是。

袭人正在屋里头描眉,描了几下,又照着镜子瞅一瞅,心里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把眉形修成林姑娘那样的蹙烟眉呢?若是修了,又不趁自己的鸭蛋脸。正踌躇着,外面有小丫头叫着:“花大姐姐,周姐姐来了,说是太太有请。”袭人答应着:“就来了。”才要往外走,看见镜子里头的自己,又迟疑了……

周瑞家的在外面等了半响,方见袭人来了,不由得冷哼一声,道:“你如今也越发拿大了,叫我在外头等了这些时候。”袭人忙赔笑道:“竟是我的错,给周姐姐赔不是了。”又向小丫头骂道:“没个眼力价,也不知道给周姐姐倒茶。”

周瑞家的也不理她,摆手道:“你既出来了,快和我回太太去。”起身便走。袭人忙掏了一个荷包,往周瑞家的手里头递,又笑道:“周姐姐拿去喝茶。”周瑞家的一甩手,冷笑道:“我可要不起花姨娘的东西。”袭人见了,心凉了半截,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亲信,她的态度多数代表王夫人的态度。她若收了荷包,表示自己在王夫人面前还有回旋的余地,今见她的冷遇,可知事情不妙。

袭人好不容易爬上贾府大丫头的位置,又暗里拿了姨娘的缺,跟的又是得宠的主子,吃的、用的都少不了她的一份子,比贫寒人家的小姐还尊贵。哪里还想回自己的家去,亲自洗衣烧饭。袭人暗暗下定决心,定不能叫王夫人遣了自己出去,若是出卖几个姐妹,也说不得了。

进了王夫人的屋子,一阵浓香袭来,袭人也顾不得看,只跪下来,弯着腰道:“给太太请安。”又低垂着头,眼睛只盯在王夫人的一双金褐色络丝缎面绣鞋上。

王夫人自嫁进贾府,跟了贾政,顺意之事也十有,倒是有一点不满,邢夫人家世、为人都不如自己,不过是占了贾赦为长的光,自己见了她还得叫一声嫂子,家里的上上下下都称邢夫人为大太太,称自己为二太太,不过是一个填房,反倒堵在自己上头。如今见袭人恭敬的叫自己太太,显然把邢夫人放到后头。面上不由得带出两分笑来,又见袭人身上穿着半旧的银红色对襟褙子,月白色中衣,乌压压的头发挽的整齐,上面只插了一朵半新不旧的绢花,看上去是个老实本分的。怒气便又消了三分。

袭人垂着头笑道:“许久没来向太太请安了,都是我的不是,太太平日里日理万机,府上上上下下都要太太打点,少有闲暇,奴婢实不敢打搅了太太。”王夫人低头看自己的指甲,淡淡道:“如今有了时间,有什么想说的,便说了罢?”

袭人面上不见异色,依旧恭恭敬敬道:“奴婢也没什么别的说。只是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王夫人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冷着袭人,忙抬起头,道:“这竟是怎么了?难道宝玉又出了什么事了?”

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象。”又悄声道:“虽说姑娘们都是守礼的,倒也有一竿小丫头子,借着主子名头,或送东西、或是传话,不管白天黑夜的往二爷屋子里跑。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

王夫人眯着眼睛想了一想,道:“我的儿,我既把他交给了你,你好歹留着心,无事多来我这里走几回。”又道:“我也乏了,你且下去罢。”又吩咐周瑞家的道:“你把她带去大少奶奶那里,和她说了,叫她酌量去办理罢。”

袭人也不知是何事,心惊胆颤的出去了,到得李纨那里,听得他母亲病重了,反倒舒了一口气。

周瑞家的回来了,见王夫人在一边闭目养神,不敢惊扰,只在一边站着。待了一会子,方听见王夫人悠悠地道:“那丫头是老太太的人,宝玉不好打发他,她又不得宝玉待见,只能靠着我,留她在哪里,我倒多了一双耳目。将来没用了,随便打发了罢。”周瑞家的低头应是。

袭人走了,又添了晴雯和麝月上夜,一夜不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