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黛玉几个回到潇湘馆中已是下半夜，湘云是被人搀回来的，嘴上还醉醺醺的道：“鶗鴂声中……寒食雨，，芙蓉花外夕阳楼。”黛玉还好，笑道：“了不得，这可醉得很了，快扶了她回去，酽酽得灌她一盏醒酒汤，明儿就好了。”翠缕几个忙扶着湘云走了。宝琴笑道：“今儿晚了，我也回去了，姐姐也好生休息。”英莲、黛玉送了她出去，方回了里屋。紫鹃因黛玉没带了她出去，很是委屈，上前笑道：“红颜姐姐忙了一天也累了，不如今儿叫我守夜罢。”红颜见黛玉无甚表示，便笑道：“劳烦紫鹃姐姐了。”

紫鹃铺了被子，置了汤婆子，又服侍黛玉除了外衣裳，见黛玉心情尚好，便笑道：“姑娘今日精神还好？也没带我去，可有什么新鲜事情？”黛玉松散了头发，慢慢道：“我向来是喜散不喜聚的，只是他们的生辰，不好推拒罢了。能有什么新鲜事情？”紫鹃笑道：“我倒听说，云姑娘喝的醉了过去，卧在石头上……”黛玉忙道：“快住嘴，”又道：“这事也是你们能传的？不管是谁说的，快烂到肚子里去，若是传出去一星半点，我也饶不得你！”紫鹃忙答了个“是”。再想问些什么，却见黛玉兴致缺缺，面有倦容，只得服侍着黛玉睡了。

到得次日，人人都起得晚了，都笑道：“再不能这么着了，竟起的比挑脚汉还迟。”好在贾母、王夫人等都不在，不必去请安。黛玉、英莲、湘云、宝琴向来是凑到一起用饭的，黛玉因道：“昨夜的酒也吃得多了，起得又晚，想来厨上也没留什么好用的，不如就叫小厨房做些简单的，送上来罢。”红颜应了，一时果真上了几道小菜：五彩牛柳、鱼粒狮子头、龙井虾仁、白菜鱼肉卷，又有四色配菜：香脆萝卜、宫廷小黄瓜、老醋蜇皮、麻油海带丝。四碟饽饽：奶汁角、金丝酥雀、如意卷、水晶虾饺。另有一大碗慧仁米粥。

宝琴笑道：“太客套了，林姐姐这是早备好的么？”黛玉笑道：“我却不知道，早打算着一锅粥，几个饽饽应付你们了事呢。”红颜笑道：“这事昨儿姑娘回来就备下的，总不能碧落走了，我们就混的叫花子似地，委屈了姑娘。”说得几人都笑了。

用罢饭，姐妹几个漱了口。宝玉房里的晴雯过了来，笑道：“给几位姑娘请安，二爷叫我来看几位姑娘休息的可好。才二奶奶捎信来说，谢几位姑娘还惦记着她，今儿叫平儿还席呢。”黛玉忙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昨儿闹得身子骨都要散了。可再经不起折腾了。”晴雯笑道：“姑娘们好歹去看看，我可是下了投名状来的。”黛玉几个笑了一阵，终是跟着她去了。

怡红院因贾母走了，有命宝玉搬回了正房，三春早到了，一人跟着两个丫鬟。倒是宝钗，手上可算凑足了四个丫鬟——莺儿、文杏、袭人、蕊官，居然全带了来，惹得众人侧目，又有尤氏带着两个侍妾佩凤偕鸳也在，一屋子红香绿玉，甚是热闹。

平儿因说：“昨儿热闹我没凑上，今儿你凤姐姐身上好了，特许了我一天假。今儿我作东，短一个也使不得。”柳家的昨日没奉承上，今日见平儿要作东，忙捡了新鲜稀奇的果菜，并着鱼肉鸡鸭，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干或鲜，或水或陆，都送了上来。黛玉挨着宝玉坐着，只含笑看着。宝玉笑道：“妹妹怎么不说话，可是昨日累着了？”黛玉笑道：“只是觉得有些闹罢了，老太太一不在家，你们都成了没笼头的马，今日你还席，明日他还席，到底要闹到那天方罢？”

宝玉笑道：“春光易逝，芳华刹那，妹妹还是有一天热闹便乐一天罢，再过几年咱们大了，这样的日子可难得了。”黛玉心上念着“芳华刹那”不禁痴了一回，又道：“只是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日日这般折腾，又不知俭省，必致后手不接的。”宝玉笑道：“妹妹还不信我的本事？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几个人的。”

黛玉听得一笑，便不说话了。正顽笑不绝，忽见东府中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老爷宾天了。”宝玉眉头一皱，道：“混账东西，没见姑娘们还在这里么？等着进来回话。”便叫几个丫鬟送了姐妹们回去。又向黛玉道：“这几天有的忙了，你倒是清净，且在院子了好好养身子罢，有事情必告诉你的。”黛玉点头，带着红颜走了。

宝玉才招了宁府下人进来回话，原来宁府贾珍之父贾敬，幸好黄老之术，日日在家庙里修道，也不着家，众人苦劝无果，只好不理论。只是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那陪修的众道士怕沾上干系，又道：“敬老爷天天修炼，定是功行圆满，升仙去了。”

宝玉听得好笑，只是又得板着脸，陪着尤氏去料理贾敬后事。将一干小道士，锁在家庙，又因贾珍等前去送灵，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如今天气有炎热，实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一面且做起道场来等贾珍。尤氏因不能回家，便将他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他这继母又将两个未出嫁的小女带来，一个名唤二姐，一个名唤三姐，都是雪作肌肤，花为肚肠的美人。只是生性风流，又惹出许多不堪之事。

宝玉懒得理余下的事儿了，待贾珍回了来，便自回了怡红院。贾珍十分感激，又有厚礼相送。宝玉自回了院子，也不出去，只去潇湘馆看看黛玉，又给黛玉带去了一成套的芭比娃娃，连带着各式的衣裳，床榻，妆奁，衣柜，马车，宠物，城堡，林林总总竟有几千件，基本上人能用上的，芭比娃娃也都有了。黛玉竟是倒出了一间屋子专门装这些玩具。又说：“未免太奢华了。”宝玉笑道：“我也罢了，淮安君王给她女儿倒腾了一个院子，专放这些东西呢。”黛玉抿嘴笑道：“人家是给女儿买，你这是给谁……”宝玉一笑，心道：“我这不是把你当做女儿养么？”

贾母也接到了信，匆匆忙忙的回了来，又大哭一场，至夜间便觉头闷目酸，鼻塞声重。连忙请了医生来诊脉下药，足足的忙乱了半夜一日。又过了数日，乃贾敬送殡之期，贾母犹未大愈，遂留宝玉在家侍奉。贾母又叫了黛玉来陪着，细细的问了在家里身子如何？有没有吃好睡好？又做了什么？黛玉一一答了，又说了宝玉生日的趣事，连宝玉送她玩具的事情也说了，又道：“宝玉哥哥竟不知那里淘弄来的，竟和真人一个样子，衣衫鞋袜做的都精致。有的衣裳我看了都想呢。云儿她们都喜欢的不得了，如今日日与我在屋里玩。”贾母很是高兴，笑道：“他这个做哥哥，哄你们是应当的。这玩意是有趣，哪日我也看看去。”正说笑着，忽听有人来报：“二奶奶快要生了。”贾母又惊又喜，虽说贾母宠爱宝玉，可贾琏凤姐的儿子毕竟是贾府的长子嫡孙，焉能不重视？忙叫鸳鸯先去看看，又叫了小轿，带着宝玉、黛玉一起去了。

凤姐怎么说也是生了一胎的，稳婆太医又是早请好的，在房里喊了两个时辰，顺顺当当的生出来了一个儿子。贾母大喜过望，忙叫家人厚赐，又叫人去告诉贾赦、贾琏。贾敬去世的阴霾也冲淡了几分。平儿抱了婴儿出来，贾母忙接过道：“孩子还小，可别冻着。”宝玉、黛玉也想凑过去看，一边的容嬷嬷忙道：“你们还小，照例是不许看的，快回去，等满月了再看。”赶了宝黛出门去了。

贾母见嫡孙出生，被喜气一冲，身子倒好了大半。每日里直叫人送了上好的补品给凤姐，叫她好生将养身子。凤姐成亲五六年，方有了嫡子撑腰，喜得无可无不可，谢黛玉到了十二分，也不拘金的银的，方的扁的，送了黛玉厚厚的一份礼物。连黛玉都笑到：“竟是这喜气冲昏的凤姐姐的头，怕是连水箱水桶都送了来了。”因那孩子尚未满月，贾琏也没回来，阖府上下都称“哥儿”。贾母也道：“等链儿和他老子回来，叫他爷俩自己商量起名字。”

贾琏这里却是忙得团团转，原来凤姐十月怀胎，不得与贾琏同房。平儿又是个万事以凤姐为先的，那里顾得上他？一开始方好，到得后来，贾琏便忍耐不住了。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不禁动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贾蓉是个眉眼通挑的，如何不知？竟窜唆着贾琏纳了二姐做二房——只是瞒着凤姐。如今贾琏知道凤姐得了儿子，自是大喜过望，见着二姐，心中倒也悔上来。

无奈二姐倒是个多情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痒。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与贾琏新婚燕尔，自是缠绵悱恻，贾琏也是放心不下，一时竟是两难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