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作者:没有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77

自上皇大丧,京内大大小小的人家都收起了新鲜的颜色,灯笼上都拢了白布。门符也都卸了下来。衣店里所有带颜色的布料都被收了起来,一律换上素色料子。各大家内也遣散了小戏子,匆匆制了孝服,只待入宫大祭。

后宫的嫔妃一律换上孝服,每日里跟着皇太后、皇后哭灵。大青朝乃化外蛮狄入住中原,为了统治绝大多数的汉人,几代皇室都极力推行汉化,生怕礼仪上出了纰漏,遭士人嘲讽,是以礼教上分外严苛。凡有违者,严惩不贷。是以后宫的佳丽们无不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一个比一个一个比一个哭得哀切。早上元贵妃才哭得昏了过去,晚上皇后磕头时便将额头磕破了油皮。又有周贵妃两日水米未尽,昏倒在地,不一而足。

很有些老学究听闻了,摇头晃脑的赞赏后宫娘娘的贤德。皇帝得了面子,与太后更加仁慈了,各种名贵药材源源不断地赏了下去。整个后宫里一片和谐。

元春自上皇大行,心里便惶惶的。她本是送入宫里做女史的,皇上顾念着贾家的情分,把她赏给了太子,后来今上登基,又是太上皇与皇上商量了一回,拔擢了她做贵妃。可知她的荣耀都依靠着太上皇的隆恩。做贵妃的几年里,元春与皇上还是很有些情分的。最得宠的时候连皇后也是比不上的。只是肚子实在不争气,几年下来,竟没得个一男半女。皇上也是喜新厌旧的,虽未有选秀,也宠幸了几个高门出身的宫女,有几个门第还高过自己。再加上自己早些年为了争宠,暗害了几个皇嗣,尚有一些首尾流了出来。虽未有确切的证据,皇上却明显待她淡了。

因此,如今最安分的便是元春了。除了早晚的祭拜,平日里一步不出储秀宫。做事前心内必先过个**遍,再无平日的张狂。又加上日夜哭灵,累得很了,也不敢歇着,只怕被人攻讦。她在家时也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进了宫没吃几日苦头,又成了主子。如此受了几日的苦,身上便不爽了,只是咬牙撑着,里子到底是垮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守了二十七日的孝,合了二十七个月之意,便算除了孝。只是宫中及在京诸王均须守制27个月,官员百日内不得作乐、嫁娶,不消得细说。

水泷虽说是除了孝期,但也不好放肆,一竿的大臣御史都看着呢。只是平日里吃惯了肉,偶吃了一个月的素,实在难熬。平日里跟在身边的除了小太监,便只有叶疏离了。水泷倒真有些怕叶疏离,怎么的也不敢与他说出:“现在很难熬,帮我消消火”之类的话。便是在他跟前儿,都规规矩矩的,生怕被他看轻了。

这日里不是正经上朝日子,叶疏离告了假没有进宫。水泷琢磨了一回,抬脚去了皇后的长春宫。皇后李氏出身名门,在宫里头最是贤惠的,从不拈酸吃醋,宫务也打理的妥妥帖帖。水泷待她一向是敬大于爱,无事也爱在她宫里坐坐,话话家常。

到了长春宫,果见皇后斜坐在榻上,手里头做着针线活,旁边睡着尚年幼的七皇子,不知做得什么美梦,嘴巴还吧唧两下。水泷看得自己唯一活下来的嫡子,心内的不快早飞到天边去了,笑着走进屋里。

皇后听得脚步声,方抬起了头,见是水泷,面上很是惊讶,起身行礼道:“未知皇上驾到,臣妾有失远迎。”水泷忙上前几步,扶住了皇后,小声道:“咱们间还行什么虚礼,当心吵醒了小七。”便拉着皇后坐下。

两人轻声叙了一回话,水泷的手便有些不老实了,呼吸也粗了起来。皇后轻轻移开一段距离,小声道:“皇上,还有小七呢。”水泷捏一捏皇后的手,轻笑道:“轻着些不妨事的。”皇后面色微红,轻轻喘了起来。慢慢道:“皇上心里有臣妾,是臣妾的荣幸,只是况且臣妾身为皇后,一言一行都有几百几千双眼睛看着,便是向御医叫上一碗药,都是要记在案上的。如今孝期才过,若是损了皇上名节,臣妾真是难辞其咎了。”

水泷听了,闷闷不乐,实在是面子占了上风,怕闹出“人命”来,不好交代。皇后见了,有何不知的?微微笑道:“臣妾是不成的,新进的秀女倒是好的,只是都是名门出身,不能用印,倒委屈她们了,可是宫里还有不少颜色好的宫女按理,只要皇上说一句,他们请医却是不必记载的。日后封赏厚些也罢了,倒也是她们的造化。”

水泷听了,很是意动,只是又不好意思。皇后笑着推他:“你我都老夫老妻的了,我是什么人,皇上心里竟不清楚?还能昧着心思说谎话不成?皇上是整个儿国家的顶梁柱,何尝不是我们小家的顶梁柱?只要皇上舒心,我比什么都高兴呢。”又叫:“宝钗,来服侍你主子爷换衣裳。”

便有一宫女自外面走进来,面如银盘,目若水杏,行动间袅袅婷婷,很有杨妃之态。水泷很是赞叹了一回,笑道:“还是皇后会调、教人。”又亲昵的搂着皇后笑道:“这回叫你逃了过去,等日后有你好过了。”方笑着随着名唤宝钗的侍女走了。

皇后面上含笑,直见到两人转到后屋,不见了影踪,笑意才淡了下来。李嬷嬷自外面走了进来,怜惜道:“我的皇后,你何必如此自苦!”皇后微微笑道:“前次贾氏那贱人竟求得皇上向我要宝钗,幸好因着太上皇驾崩,皇上没来得及开口。如今我先下手为强,你待皇上要了宝钗之后,便送她到储秀宫——我就不信,她两个能和睦的在一块儿。当年赵合德、赵飞燕还是亲姐妹呢。为了争宠,还不是闹个你死我活。如今太上皇去了,没人给她做靠山,那宝钗也是个有心计的。只看他们闹去,我只教养着我的小七,只要他平安长大了,我便有了盼头。”

李嬷嬷道:“原本定下的人是魏氏,谁知贤德妃那贱人竟给主子上眼药——她也配称贤德?如今也好,叫她两个闹去。那薛氏也不是吃素的,腕子上竟带着北静王赐的鹡鸰香串。可见是个有背景的。把她两个送做堆,皇后亦可以省省心。”皇后点头,揉了揉眉心,道:“就这样罢。薛氏承恩的事儿先瞒着,我倒要看看贾氏日后得知她的表妹成了亲‘姐妹’后是什么表情。”李嬷嬷笑道:“那定是非常好看,娘娘忙了一阵子,也该歇歇了,若是身子累垮了,可是不值。”说着便服侍皇后躺下。

水泷得宝钗侍奉了一回,便觉得宝钗天赋异禀,通体生香,又得闻金玉之说,虽心知是邀宠的手段,也不在意。宫里的哪个娘娘不是“命格贵重”呢?否则怎能伺候皇上?是以很是畅快。也承了皇后的情,起身同皇后进了晚膳。皇后因道:“皇上可知这薛氏是谁?正是贤德妃的表妹。我也是后来知道的。不好委屈了她,在我这儿的用的尽是上等的。如今呢她又得了圣宠,按理说,我的偏殿是不得住人的。不如送了她去储秀宫住去,也全了与贤德妃的姐妹情谊。”

水泷笑道:“全凭皇后的意思办罢。”皇后又给水泷看了赏给宝钗的东西,果然件件精致。又道:“已送了药与她服下了,只是暂时委屈了宝钗,等过了孝期,便给她进封,现在先瞒着罢。”水泷很是感激皇后的识大体,笑道:“都依了皇后罢。”

宝钗没成想才进宫几个月,便得了圣宠,一时间恍惚在天上一样。谁知还没缓过神来,便被喂下一碗药,又有一群婆子带着她常用的东西,一句话不说,直接送了她到储秀宫。竟连叫她与皇后叩头的时间都没有。

宝钗强打了精神,不敢露出丝毫马脚。因着水泷没给宝钗丝毫的封赏,宝钗也不敢说出自己承恩的话来。她自是知道王夫人母女的手段,便规规矩矩的按着宫女的礼节向元春请安。元春也因太上皇才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储秀宫,宝钗又是皇后送来的,一发不敢大意。也待宝钗和颜悦色的,又道:“你我本是表姐妹。从前也是厮见过的,何苦如此多礼?”便留她在身边做了大丫鬟。只悄悄吩咐宝琴道:“死盯着她,有什么动作向我回报。”面上却是一团和煦,又叫人做了新衣,打了首饰与宝钗。姐妹两个一时乐意融融。

黛玉在皇城里住了五个月,肆意自在,又有父母宠爱娇养着,跟着贾敏将整个皇城都逛遍了。贾敏又怜她自小不在自己身边儿,便拉着她的手将女孩家该会的东西一一说与她听,还叫她帮着自己打理宫务,教她怎样管家。

贾敏又私下向黛玉道:“你这孩子过于娇气,我听说,你竟将老太太给你的丫鬟打发了出去,可有此事?”黛玉便有些不自在,低头道:“是她自己求的么。”贾敏叹息道:“若不是你忌讳了她,她怎能有这个想头?”又向她道:“你是个聪明的,难道还不知老太太放她在你身边是个什么意思?现在你是她嫡亲的外孙女,自是千疼万宠的。可是做了孙子媳妇便又是一个样了。你也向我说过,你琏二嫂子的事情。她也是你二舅母嫡亲的侄女,先前强硬成那个样子,如今还不是改过来了?当初你外祖将我嫁与你父亲,便考虑到你父亲上无亲长,下无舅姑,我过去能松活些。可你也看到了,你父亲还不是有几个姨娘通房?世道就是这样,改是改不得的。”

黛玉听着这话甚是刺心,泪珠儿一发的流了下来。贾敏又叹气道:“你又说天上的规矩是如何的,你又没到的天上,还是在人间过活不是?若是在这里,有我和你父亲护着也罢了。偏你两个是历劫下凡,不得在这儿常住的。便是你两个好的如胶似漆、针也插不进缝儿去,你外祖母,他母亲如何能依?拖得越久,越是你的不是——总无人说他的不是。你倒不如看好了几个拿捏得住的,先放进去。得了个好名声,总是不吃亏的。”

黛玉寻思了半日,道:“母亲的话,我心里有数便是。”贾敏搂着她叹道:“我知道是委屈了玉儿,只是那边我和你父亲都顾不得,你二舅母又是那样的。这边儿你一年只得来一回,有什么委屈都没人诉得。不如得个好名声,是人都奈何不了你。”

见黛玉无精打采的,又领她去看新进上来的好料子,向她道:“能准备的,我与你父亲都给你备齐了。这是上好的天鹅绒,雀金呢子,咱们那里是难得的。我记得老太太手上有一件孔雀毛大氅,当年我要了几次都没要到。这里却多得是,正好给你带回去。还有几件新制的时兴的斗篷,都是尚好料子制的,冬天穿上挡风。”

黛玉心里有了计较,又见了新衣裳,也快活起来。拉着贾敏又看给自己带回的东西。贾敏点了一回,看着满屋子的宝石、衣料、笔墨、玩具、药材、木料,还觉得不够用。又加了许多魔药,炼金玩意,各式新鲜蔬菜的种子给黛玉带上。只说:“一时我也想不出还是什么,好歹你明年还过来,到时候再带。”

又几日宝玉来接了黛玉,说外头过了一个月,也该走了。黛玉方依依不舍得辞别了父母,跟着宝玉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