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层层闯关捕侠恁不好当 叠叠较技少年终于得志
作者:尹漠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2876

三日后。

中华门城楼旌旗林立,迎风招展。

隅中时分,自楼塔正中拖下一条长约四丈的镶银丝边嵌金帛底榜文,上书:“应天捕侠招募现场”八粒醒目篆字。

来自苏南、苏北、甚至皖境的百余名热血青年闻讯纷纷慕名而来,早已延着护城河畔七拐八弯地排起了长队。欧阳平置身排队大军中的一员,豁然有些自卑地觉得自身底气的不足与信心的渺小。

来参加应聘的宇内兄弟仅从人数上看虽不怎地吓人,可却有过半人物是很有来头的。排在最前头,身着一色青绿道袍,手挟青钢剑,脚踩飞云靴的五位弱冠青年,一看便知是来自九华山“丹顶观”一清真人的门下弟子;紧挨着五人身后,着一色红装,扎藏青色粗漂白马裤,肩扛梨花枪的十二位小伙子,不用问便知是来自有“金陵第一镖局”美誉的“长白镖局”的趟子手;后面更有二十多位花花绿绿鲜衣玉服的公子哥儿参差罗列着,这群主儿,都是来自石城“静逸斋”国子监的纨绔文生,个个油嘴滑舌、能吹会侃,嘴皮子上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已臻化境了,就是于功课上不思进取,这当大概也是无聊地来赶赶这武考的热闹吧;往后依次望去,林林总总都至少能数出十来个名噪一时的大门小派的徒子徒孙;像欧阳平这样衣着寒酸又没有结伴搭伙的孤军份子,只得羞郝地踯躅在长队的最后方,最后这拨人面上都似欧阳平般毫无自信可言,仿佛已经作好了被提前淘汰出局的准备似的。

应天府府台周正光亲临现场,倏见他用那肥硕的双手擎着鼓棒,“咚!咚!咚!”三声鼓皮擂响之后,府台大人一挥手,城门随着吊桥的坠下缓缓张开,长队开始往城楼内蠕动起来。

吊板落地,城门大开。

拱门下方左手畔已然立了八位手持戒棒、头戴缨帽的官差;右手畔竖列着一桌一椅:桌上整齐摆放着歙砚、徽墨、宣纸、狼毫宣笔和一只朱红润漆包裹的开口大木盒,椅上端坐了一位须眉皆白年届六旬的文士,此人正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老监生吕文遥。

但见吕文遥杏眼微眯,手掳一绺髭须道:“孩儿们站好队,一个一个过来,交钱、登记、取牌、入场,大家井然有序,你们便宜,老夫也便宜。来,第一个。”

来自“丹顶观”的当先一人,眼光锐利,脸棱分明,他恭敬地报了师出何门,在吕文遥的指引下依次填上姓名、出生年月和家庭背景,只这费用问题便无法揣摩,于是问道:“敢问老先生应缴多少考试费用?”

吕文遥嘻嘻一笑道:“多少不拘,但看诚意。”

“多缴纳者可有甚么特殊优待?”这一声询问是自那群“静逸斋”国子监的纨绔文生里面发出的。

吕文遥会心地点了点头,大声道:“上缴纹银五十两者,可免考第一关‘挨揍’。”

“‘挨揍’?敢问怎么个挨法?”后面有一位趟子手问道。

吕文遥沈声道:“诸位瞧见老夫对面的这八位官兄了吗?他们的手里都拿着戒棒,待会儿他们将保持身形不动,八位同时上下左右有规律地挥舞戒棒。你们必须从他们的棒影底下一一闪过,但是,你们只许闪躲,不准还击,直到闯过门去,便算过了第一关。当然,愿交五十两纹银的便可经老夫这边的小道安然走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来。有的已经跃跃欲试准备接受挑战了;有的嫌钱太贵了,暗地里偷偷漫骂应天府官员们的黑心;有的左顾右盼,毫无主见地观望旁人的举止;有的正上下里外摸索着随身携带的银票;有的在自知之明的安慰下或惧疼怕打的心态下业已离开队伍放弃了应考。

欧阳平这当儿内心倒是平和了许多,他身上只带了一吊小钱,看来“挨揍”这关是非闯不可的了,但此刻欧阳平却自信满满,因为这种“挨揍”在欧阳平眼里只不过是儿时和东方小白经常在叔叔欧阳铭指导下相互演练的游戏之一罢了。

吕文遥高呼道:“第一位,上官冲少侠,你可决定好了?”

“丹顶观”弟子上官冲拿出二两纹银,塞入木盒,双掌合揖道:“我要闯阵。”

“领牌,左边请。”吕文遥道。

刹那间,八位官差抡动戒棒登时挥舞点砸开来。

棒影如浪,此起彼伏;棒锋沉沉,点点若星。

上官冲素紧全身,将青钢剑插入身后,吐气开声,箭步一滑,一头钻进了棒阵。

但见上官冲身形飘若鬼魅,逍遥镇定地于棒海峰谷中上下纵跃,劲腰暴拧,飞足猝闪,在两次看似欲打未中的遭遇皆被上官冲灵动的身影化险为夷后,终于毫发未伤地冲出了棒阵,“挨揍”这一关,上官冲平安度过。

吕文遥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下一个。”

来自“丹顶观”的另四人于他们的大师兄上官冲的鼓励与刺激下皆顺利闯过了“挨揍”这关,其中仅有一人因不留神而被第七根棒锋和第八根棒影夹带扫中了左脚脚踝,但还是涉险闯过来了。

“长白镖局”的十二位趟子手表现也不逊色,除了三人在防不胜防下老实无奈地挨了几棒外,其他小伙子均是有惊无险的过了“挨揍”关。

接下来轮到“静逸斋”国子监的纨绔文生们出场了,这群人倒是比较变通市侩,有钱的公子哥呢便选择上缴五十两纹银买安全之路了;没钱的公子哥呢,干脆也就于“呜呼呼!”“哀哉!”几声后打道回府,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也有两位,身上没带足钱,且因为人缘不好而没借到银子,但又想满足内心好奇的心理,便欲上前一试究竟,于是提着胆子缩头缩脑地钻进了棒阵,这两位是一钻进棒影就给棒点棒锋砸打得反弹了出来,出来之后浑然是鼻青脸肿,衣衫褴褛一副狼狈惨相,惹得场里场外皆是哈哈笑声。

又有些人过关,跟着又有些人放弃,再有为数不多的几人买了安全路,就这样大约耗了近一个时辰,才轮到欧阳平出场。

欧阳平填上姓甚名谁之后,刚欲领牌闪身坠入棒阵,却被吕文遥一把拦住道:“孩儿可是三班大捕头欧阳铭的侄儿?”

欧阳平惊道:“正是!”

吕文遥轻声道:“看在你叔叔的情面上,从我这边过吧,不用掏钱。”

欧阳平坚定地摇头道:“不!我一定要凭自己的本事试着闯关。”

吕文遥另眼相看道:“里面还有很多关要闯呐,不要犟了,孩儿,一定要多多省节体力。”

欧阳平沈静道:“我要闯关。”

吕文遥笑道:“孺子不可教也,由你去吧。”

欧阳平双袖一抹,劲气一提,身形当真飘若一叶浮云,于棒影中东倏西猝,左荡右离,连八位挥棒的官差都没来得及变换棒式套路,已然被他毫不费力地跃出了棒阵。

盏茶过后,闯过第一关“挨揍”的五十八人加之交钱的十二位纨绔子弟共七十人开始进入了第二关的考验“攀墙”。

进入城楼内部,步行五十步后,众人当即遭遇了一道高达十丈的城墙围挡,这一关仍然由吕文遥指挥道:“诸位都看见了,顺着墙底往上爬,攀到墙顶楼台就算过关了。你们要特别担心:这一关不提供任何辅助工具,完全需要诸位各施所长,竭尽所能了。十丈高的墙可不是开玩笑的,从上面掉下来不死也够戗哦。本事不济的孩儿依老夫之见顶好就此作罢,免得摔他个粉身碎骨,残废终身。老夫事先声明,官府可一点都不负责任的,诸位好自为之吧。”

“静逸斋”国子监的纨绔文生们面面相觑,个个吹胡子瞪眼直想冲上前去把吕老头揪过来痛打一顿。白白赚了他们每人五十两纹银,然后用一条死路把他们搪塞回去,那个不义愤填膺呢?

气归气,众纨绔文生们却是深知这位文武双全的吕文遥老监生是极有来头的,就连“静逸斋”国子监的老师汪江北每每见了吕文遥都是点头哈腰殷勤得分外周到,他们可也不想招惹麻烦,结果呢,这十二位吃力没讨好的公子哥全部弃权回家了。

此时,“丹顶观”的五位道生,“长白镖局”的十二位趟子手,加上各门各派的散兵游勇,还有欧阳平等人,已各自展开轻功开始攀爬。

墙面上虽然具备凹凸不平的裂缝可供拿捏,但由于三日前那场大雨的原故使得砖面变得滑溜异常,真个是一不小心就有摇摇欲坠之险,众人谨慎攀爬,汗流浃背,却是没有一个敢放松怠慢的,毕竟生命可不是随时都能拿来开玩笑的东西。

半烛香时分荏苒而过,墙顶上傲然屹立了三十六位本领过硬的闯关青年。这一关有十五人因攀爬不慎摔折了腿,有七人因心浮气躁或用力过猛坠地时震碎了或三或五根的肋骨。

“下面进入第三关‘跳楼’。”说这话的人依然是吕文遥。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吕文遥是在何时与众人一起卓立于墙顶的,就连欧阳平也觉得吕文遥老前辈好像是在突然一瞬间就飞了上来似的。

墙顶楼台上,吕文遥道:“诸位随我往前走,往这边,朝底下看。瞧见了吗?待会于老夫一声令下,诸位一齐往下跳,跳下去并安然无恙的话便算过关了。如果想放弃,就请走右边偏门,沿着楼梯下去,便可回去了。”

欧阳平好奇问道:“这十丈的高度,跳下去若然跌死怎么办?”

吕文遥嬉皮笑脸一声道:“好说!若跌死了就由官府负责埋葬;跌不死呢就由官府安排医治。怎么样?愿意跳的孩儿必须于老夫一声令下统一往下跳跃,延迟跳落者按弃权而论。”

又有八位仁兄选择了放弃。

吕文遥高呵一声:“跳!”

欧阳平无暇多想,双臂尽展,气冲足冠,努力控制着身形的平稳与众人一道往下飘坠。

欧阳平坠地前的一刻,望见“丹顶观”的上官冲业已稳稳当当地坠落地面,心下正自狐疑,那想自个也是十分安全平稳地滑落地面,欧阳平当即用力踩了踩看似花岗石硬度的地表,突然发现彷佛有一种踏在棉花床上的感觉,不仅柔软,而且弹性富饶。

冒险闯“跳楼”一关的二十八位铮铮青年,个个面露惊喜交加之色,兴奋得互相搭讪交流着适才那一瞬间的心得。

倒是墙顶楼台上一些欲走还留的应聘青年,见下面众人皆顺顺当当地过关,心中不知充满了多少悔恨、疑云和妒忌。

吕文遥轻展幽腿,身形暴长,闪电般就自楼台跃下,乐陶陶地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诸位将来皆有出息之举!这第三关‘跳楼’,目的就是为了考验诸位临场应变时的胆识与机智。乍一看来,嚄!这样高度,这等硬砖,真够瘮人的。可实质上呢,老夫是要让诸位晓得公门这碗饭并非想象中那么好吃的,也并非只要是能吃苦是会家子就能胜任的。这一块地,方圆两亩,是去年应天府斥资五千两白银以上等材质铺设和精巧工匠打造成的具备极强卸载和缓冲外力的训练之所。也就是专门为了考核新员捕快而备的。诸位的不解茅塞可以顿开了吧。”

吕文遥领着二十八人,穿过一径竹林,又绕了两条迂廊,方始来到一间全封闭的大型石屋,正中丈余铁门紧闭。

吕文遥劲臂一挥,那铁门径自起开,自户外望进去,里面幽暗一片,冷森森的寒气不断从里面散发出来,吸在众人的鼻里,不由得会下意识打一个冷颤。

吕文遥道:“里面是第四关‘迷宫’,这关非常难闯,诸位进去前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屋内岔道按五行八卦排列,错综复杂,诡谲纷繁,意象颇玄。而且不提供火光照明,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拐角处更会有具备很大杀伤力的机械铜人拦路,这些机械铜人虽然呆板,却是绝对不讲情面的,与它们搏斗时要极为小心,它们可是不怕疼不怕死的哦。设若被困死在迷宫当中无法活动亦或被机械木人逼得穷途末路的话,你们可以高呼‘救命’,表示放弃,自然会有我们的官府人员上来解围。好了,愿意继续闯关的壮孩儿们,请往屋里走吧!”

“长白镖局”有两名趟子手选择了放弃,另外又有两人无心恋战,于是剩下的二十四位志在必夺的青年横下心来,你簇我拥着朝石屋内走去。

待这二十四人一齐进屋后,石屋铁门顿时闭上,吕文遥顺道送上一句:“诸位,可得多多留神啊!”

屋内登时漆黑一片,毫无可见之光。众人只能在瞎摸乱探中往前策步。

“丹顶观”的五名道生于上官冲带领下颇有默契,他们五人携手并进,互相指引,率先往迷宫左方的一条甬道深入进去。

“长白镖局”留下的十位趟子手,分成两组,分别选择右边的两条甬道钻了进去。

大多数人选择了中间一条稍微宽阔的甬道结伴而行。

欧阳平在叔叔欧阳铭指导下曾特地训练过夜视能力,是以尽管目下无光可鉴,欧阳平仍然可以做到行如白昼,动若鹰隼。

欧阳平择了左边一条无人觊觎的甬道,箭步迈开,谨慎地跃了进去。

那日蟠龙洞被困的场景依然清晰地在欧阳平脑海中徘徊着,是以对于周围即将可能出现的一切机关、暗道以及吕文遥所提及到的机械铜人,欧阳平是绝对加强了二十分的警惕,小心又细心地轻纵脚步试探着前行。

说也奇怪,欧阳平左绕右弯了三十几步,并没觉出甬道两旁有甚异状,于是便停下来,折道往原路返回,想探探会有何古怪发生。这回可就邪门了,行不到五步,方察觉现下的路自己压根就没走过,原先的路线浑然变得不知所踪了。欧阳平再次转过身,居然发现原先的通道突然也消失了,前方倏然竟变成了一道被厚重岩石封挡的死路,欧阳平越发得有些晕头转向了。欧阳平气沉丹田,双掌一个暴推,往岩壁上砸去,“碰碰”两响,仅仅震下一些碎屑石子,岩壁自是稳如泰山,毫不动弹。欧阳平屏气凝神,闭目静思,待他再行睁开双眼时,陡觉四围充满了离奇古怪的幻象。岩壁仍然挡在前面,左方似隐似现地正有百余道阴森的鬼火在朝他缓缓飘动过来;右方更是离奇,欧阳平望见了一只巨蟒,正朝他吞吐着蓝绿交织的青烟,血盆大嘴硕张,好像随时都要把欧阳平吃掉似的。欧阳平轻微地往后方挪了一步,一下踏了个空,霎时惊觉脚后方已经没有可供踩踏的空间,回头望去,竟见自己正浑然身处在万丈高崖的边缘,稍微一个不留神,就有坠崖丧身之患。

欧阳平情知自己身处黑暗之中,本来不该看见任何实物,是以眼前所现必是幻象,可是他愈紧闭双眼,想排除杂念,幻象彷佛变化得愈加恐怖离奇,时而有千刀万刃往他胸口搠来;时而被层层绳索捆缚得全身萎缩以致透不过气来;时而又被丑陋残忍的恶鬼啃噬得肉体疼痛难抑。欧阳平急中生智,突然想起施伯伯曾对自己说过:“五行演变,旨在生胜;五行关联,旨在攻心;心乱则气乱,气乱则神离,神离则生幻,生幻则弥陷。是以静心导气,以气克幻,解数之一也。”

欧阳平木立原地,万念俱空,以让心灵达到极限安静,耽了少许时分,突然睁开双眼,丹田提气,劲气骤集于右肘,猛力朝右方巨蟒身遭撞了过去。

“哗啦”一声,一块两寸厚的木板登时被欧阳平震得粉碎开来,欧阳平捡起其中一块小木屑,施展夜视目力望去,竟然发现小木屑上有画像存在,而且就是适才看见的那只巨蟒身遭的一部分。欧阳平这才明白适才的那只巨蟒原来只是一幅画像,至于如何能使一幅画逼真行动起来,欧阳平不得不心下佩服布阵之人的精湛奥妙之术。

欧阳平暗运玄功,飞步往一旁甬道奔去。他发觉这条甬道正在不断移动,而且这条甬道的出口处就快要与另一条甬道的入口处衔接起来。欧阳平猫下身子,一个骨碌滚将过去,已然钻进了另一条甬道的入口。

说时是迟,那时可快。但见眼前剑光一闪,一道银虹急速射来,欧阳平急忙往斜刺里避让,左掌往内一绞,鼓起一阵劲风,试图扫偏那道银虹的轨迹。怎想那道银虹豁然炸开,霎时爆出六朵剑花,朵朵璀璨,倏分上、中、下三路往欧阳平身遭袭来,欧阳平情急之下十指一错,双掌一夹,“噗哧”一声,六朵剑花登时消失殆尽,露出明晃晃的剑锋,一蓬森寒剑气袅袅射向欧阳平的脸畔。

“原来是你!请恕在下适才失礼了。”上官冲道。

欧阳平松开紧紧夹住的剑锋,惊疑道:“怎么是你?啊呀,我还以为是机械铜人呢,差点把我吓得半死。”

“实在对不住了,朋友。若不是适才我已碰过两个武功古怪又霸道的机械铜人,我也不会对你急出冷剑了。”上官冲道。

欧阳平钦佩道:“这么说你也把我当成机械铜人了?哈哈!那两个机械铜人都被你给撂倒了吗?你真厉害。”

“你也不含糊。”上官冲道。

“你们的人呢?怎么只剩你一个了呢?”欧阳平问。

“我不知道,一进甬道后我就不知他们的去向了。这里面鬼玩意还真不少。”上官冲道。

“小心。”欧阳平说话的同时已递出了一掌,掌锋凌厉,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上官冲背后的一个不明物体的小腹上,但却疼得欧阳平捂着右手哇哇直叫。

然而那个物体却似没有半点反应,迅即扫出一记重腿,直袭欧阳平裆部。

上官冲横剑一拦,剑锋往里一拐一抽,剑光暴闪,蓦地便削去了那个不明物体的右腿。

不明物体失去平衡,当即倒将下来,双臂兀自胡乱大力地上下挥砸着。

“这就是机械铜人吗?”欧阳平问。

“嗯,对付这些机械铜人,绝不能硬拼盲打,它们身上、脸上都是铜制的,遑论你用天大的劲力打它们,结果吃亏的只能是你。是以必须设法破坏它们身上各衔接处的关节点,让它们变得无法正常动弹。”上官冲道。

上官冲侧身又是一剑,一举削下了机械铜人的头颅,弹簧、铆钉顿时崩落了一地,终于使其无法活动下去。

“又来了。好家伙,两个呢!”上官冲急道。

欧阳平纵身跃步,朝右边机械铜人身遭扑去,机械通人脚步笨重,双臂猛力一夹,欲将欧阳平卡在当中,那想欧阳平猝身一个急旋,身形快若紫电惊芒,机械铜人还没反应过来,欧阳平已然来到机械铜人身后,双腿轻巧一纵,劲腕拧住机械铜人的头颅猛力反向一扭,“骨碌碌”一声,又一个头颅给扯了下来。

那边厢上官冲毕竟连斗了几个铜人,这遭对付左边的机械铜人多少有些吃力,机械铜人虽然呆笨,使出的劲道却是势大力沉,难以抗拒,若然被其扫中,后果不堪设想。上官冲身形往后频退,抵命舞剑相拼,机械铜人猛力劲斗,左臂甩,右拳砸,腿上还有冷招猝不及防递出,两方一时僵持不下,硬耗起来。

幸亏欧阳平及时加入战圈,两人合力,须臾功夫,便将面前这个机械铜人爽快解决掉了。

此时两人已近筋疲力尽,真不知再有机械铜人出现将会怎样,幸而前方闸门大开,豁然光线明朗起来,两人迈开脚步,一齐踏出了石屋。

但见石屋外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叫苦连天的闯关青年,有的脸肿得像猪头;有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大口吐着淤血;有的痛得浑身打滚。官府人员正在忙碌地给这些人医病诊伤,包裹上药。

吕文遥陡见两人平安出来,满意而又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两位瞧见了吗?这些孩儿要么因挨不住机械铜人的威力要么是被幻象迷失得散魂落魄,实在忍受不了折磨才高喊‘救命’投降出来的。可他们都伤得不轻啊!可怜的孩儿们,老夫也恁心疼啊!老夫原本以为此关甚难,许是无人能够顺利通过,那想后生的确可畏,可畏得很啊。嗯,老夫宣布,此关‘迷宫’,一号生员上官冲和一百零三号生员欧阳平过关。”

欧阳平累得已然跌坐于茵茵草场之上,急急喘着粗气,回想刚才的一径遭遇,心下倒是有些情不自禁的后怕呢。

上官冲剑插草心,以剑当拐支撑着虚疲的身子骨,兀自也是连连吁气。

“丹顶观”的另四名道生拖着肿伤的身体爬将起来向上官冲表示了祝贺,这四人伤得还算是较轻的,但无论如何是给淘汰掉了。

不一会儿,又有两人自石屋内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虎背熊腰,魁梧精悍,此人正是“长白镖局”的趟子手午彪;另一个身形瘦削,武官丑陋,但脑门子和太阳穴却是透亮,一看便知是个精气内敛,内功不俗的青年,他来自江南“规矩堂”,名叫尹真琼。

吕文遥笑道:“老夫宣布,十三号生员午彪和八十七号生员尹真琼,过关。”

顿了片刻,吕文遥接道:“被淘汰出局的各位少侠,请到前楼库房领取纹银各50两和参赛纪念银牌各一枚,欢迎诸位后年再来应聘。你们四位,请跟老夫来,四位将进入最后一关‘城楼较技’。”

上官冲,欧阳平,午彪,尹真琼各自调整气息,在吕文遥的带领下缓步迈向西面城楼。

西城楼广场正中,由二百五十块大理石铺成的比武场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反射着灿烂的银光。应天府府台周正光卓立三楼指挥台,左右分别立了金陵城三班大捕头欧阳铭和有“苏州神捕”之称的墨子离墨老剑客。

吕文遥站定后,向府台大人周正光躬身一揖,道:“请府台大人主持应天捕侠考核的最后一关‘城楼较技’。”

周正光正了正乌纱帽,润了润嗓子,高声道:“四位少侠能辛苦闯到第五关,实属不易。应天、苏州二府历来治安较佳,原因何在?正是因为我们拥有全国最一流的捕快班子。通过刚才的一系列考核,想必几位已深知捕快这门行当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胜任的了。自古以来,当过捕快的人就绝非池中之物。今日,我们将从四位少侠当中选拔出两位作为应天捕侠的后继接班人,若然选中,应天百姓的生命安危,财产保障,今后就要倚仗他们二人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地去维护了。下面就请‘苏州神捕’墨子离墨老剑客宣布决斗规则。”

“苏州神捕”墨子离墨老剑客微微颔首,沈声道:“四位少侠听好了。鉴于诸位刚刚经过四关考验,体力上可能已局限在维持潜力的状态了,是以我们取消了原先计划的循环决战留取战绩最佳的两位的方式,而改由欧阳捕头、吕文遥老先生分别对四位的能力进行最后的综合考察,我作现场监督。待会儿的较技分为三场:分别要考察四位的‘内力’、‘耐力’和‘眼力’。嗯!具体细则将由欧阳铭大捕头代为宣布。”

欧阳铭向墨子离墨老剑客抱拳还礼,恭敬道:“回墨老剑客,回周大人,实不相瞒,今天的四位捕侠预备候选人当中有一位是卑职的侄儿,所以这三场考核,卑职以为自己是必然应当回避的了。”

“哦!”周正光笑道:“既然如此,就请欧阳捕头承担场外监督的职责吧。墨老先生,咱们也别客套了,还是由你来一应操办吧。”

墨子离也笑道:“也罢!也罢!这样吧,待会‘内力’和‘耐力’仍由吕文遥老先生来考核;‘眼力’马上就考。四位接着。”

四人哑然站立,你张我望,却不知墨子离到底要他们接什么东西。

墨子离继续道:“刚才那一瞬间,我已丢出三枚绣花针于比武场的不同角落,诸位请立刻展开寻找,谁先找到,谁就是这轮的胜者。”

话音未落,上官冲,午彪,尹真琼已各自展开轻功,劲睁眼球,努力仔细地于比武场角落旮旯搜寻开来,唯独欧阳平却是彷佛被人点了穴道似地纹丝不动,。

墨子离静候了片刻,关问道:“这位少侠,为何不去寻找绣花针?”

欧阳平躬身一揖,道:“老前辈,晚辈若观察不虚的话,那三枚绣花针一定仍然攥在老前辈的手里呐。”

墨子离满意地点头,笑道:“精细孩儿,你叫什么名字?你怎知晓?”

欧阳平道:“晚辈欧阳平。既然老前辈说要考我们的‘眼力’,所以自老前辈这话还没说完时,我就一直专心致志地观察老前辈您的一举一动,怎敢有丝毫放松?紧接着您立刻将三枚绣花针抛出,对!您是甩出去了,可是待绣花针迂回到一半路线的时候,您又迅即逼功运气将三枚绣花针吸附回了掌中,然后再吩咐我们去找,这可不比大海捞针,根本就是四下无针,试问我们怎么去寻找呢?”

上官冲,午彪,尹真琼几人不得不停了下来,知道了真相,再怎么努力寻找,也是徒劳无益的。

墨子离道:“好!甚好!这一关,欧阳小兄弟胜了!其他三位不要气馁,还有机会。接下来考核‘内力’与‘耐力’。吕老先生,又得麻烦您了。”

吕文遥倩身一长,电光火石般闪进了比武场,四下作揖道:“多少年不在江湖行走,骨头都酥了。今天老夫算是活动开了,哈哈哈!孩儿们,咱们先考‘内力’,也即是说,四位每人使出全身最大的劲气击老夫一掌。甭管老夫扛得住扛不住,只管竭尽全力打来就行。好,不要犹豫,谁先上来?”

尹真琼上前一步,道:“老先生,小生斗胆先向您讨教了。”

话到掌到,别看这一掌瞬间发出,却是力大无比,掌势雄浑,就连精心准备的吕文遥也不由得吓了一身虚汗,然而毕竟只是虚惊一场,尹真琼的掌锋刚刚粘上吕文遥胸襟,便被一股无形力道轻松化解了。

尹真琼收掌错身,退了回去。

吕文遥笑道:“你只用了六成掌力,掌势已然霸道无常,换了常人,恐怕小命早已不保了。江南‘规矩堂’的后继人才果然名不虚传。”

尹真琼大吃一惊道:“老先生真神人也。小生佩服。小生佩服。小生败得心服口服。”

吕文遥道:“下一个,快上。”

午彪道:“小的冒犯了。”

午彪身形朝后一个急退,丹田聚气,气走全身,劲气上涌,集于掌心,“啪”的一声,便往吕文遥肩部拍去。

然而情形和适才一样,掌锋一经粘上吕文遥身遭,就好似受到无穷阻力,硕大的掌势立刻便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道消融得一干二净。

午彪晃了晃粗大的脑门,苦笑道:“小的自以为天生蛮力,无人能及,那想与老先生比将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惭愧!惭愧!”

吕文遥道:“后生不必谦虚。你的根基不错,设若勤加苦练,即使待在‘长白镖局’作默默无闻的趟子手亦可磨炼出卓越不凡的人生。欧阳、上官两位少侠,轮到你们上了!”

但见上官冲收剑合身,身形蓦地腾起,双腿劲摆,双掌一晃,光影幢幢,直奔吕文遥“天突穴”而去。“天突穴”位于胸骨切迹上缘凹陷处,属任脉,亦是习武之人防范甚严的要穴之一。

陡然间,那股无形劲道好似受到另一股反抗极大的阻力,两力相交,真气互撞,登时银光暴闪,紫气乱冲,两道气流胶合缠斗在一起,短瞬间竟较了个伯仲平手。

吕文遥心下暗自叫苦:“这小子内力居然如此之强,却是老夫始料未及的。”

吕文遥丹田一沉,源源不断的真气自身体各处汩汩逼出,总算封住了上官冲的攻势。

这边厢上官冲忽遭巨力压体,情急之下积蓄全身残余真力,双掌反交,两臂劲抖,登时光华四起,洒出千道紫色光束,已是使出了一清真人的生平绝学“紫气东来”,急照吕文遥身遭的强大劲气相抵而去。

两股真力又一次猛烈相撞,“轰隆”一声,上官冲一个趔趄,身形竟被劲气反弹出五丈开外,歪跌于地;吕文遥并不讨巧,饶是他功力深厚,浑身上下无不含蓄道骨仙根,却还是被反迫而来的劲气逼得往后倒仰了三步,差点就是一个踉跄,好在他年老经验丰富,及时散去了身遭纠缠不休的外来真气,总算稳稳站定,心下倒是惊魂未定,好生奇异。

上官冲掸了掸尘土,自行爬将起来,道:“真个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啊。老先生,适才无奈之举,还请老先生多多担待海涵!”

吕文遥连连叹气道:“老了,老了。唉!一清那个老不死的训练出来的徒弟就是不同凡响。‘紫气东来’,嗯,这一招果然是绵里藏针,柔中带刚。透着霸道,夹着威猛。”

上官冲道:“老先生言过其实了。小生得罪之处,还请老先生多多担待海涵!”

吕文遥嘻笑道:“不计较,不计较!老夫一把年纪了,怎么能跟孩儿们计较呢?欧阳平,就剩你了,快过来,发掌吧。”

欧阳平却摇头道:“老先生,这一场我弃权了。”

吕文遥疑问道:“怎么?瞧不起我这把老骨头么?结实着呐!来吧!”

欧阳平道:“老先生,我身上的体力已很有限了,我是想将真气保留到‘耐力’考试中去施展。”

吕文遥笑道:“你这小鬼,还真有头脑。好吧,这一场,上官冲胜,四位没有什么异议吧?至于‘耐力’考试呢,嘿嘿!你们刚才不是向老夫发掌吗?现下该轮到老夫还你们情了。别害怕,老夫绝不是记仇之人,必定一视同仁。哈哈!能挺住老夫逼出的劲风而不倒下的人,这局就算胜了。”

立刻,吕文遥腹气一收,双掌陡合,两袖劲散,四股刚猛纯阳的劲气旋起排山倒海般的劲风恰如高山流水之势向四人迎面袭来。四人分别暗运玄功,拼力逼出残余真气抵御,饶是如此,四人惶惶欲坠之势亦是在所难免。结果,午彪第一个收势不住,失去身体平衡,率先倒将下来;紧接着尹真琼被劲风强行带倒,“扑通”倒地;然后倒下的是苦苦支撑却不得法门的欧阳平;叫人惊骇的是上官冲却依然雷打不动地傲立原地。

吕文遥拍手道:“这一关,由于午彪、欧阳平、尹真琼皆以失败而终,因此只有上官冲少侠胜出。”

墨子离与周正光府台互望了两眼,笑道:“府台大人,三场比下来,成绩已经显而易见了。上官少侠胜了两场,欧阳少侠胜了一场,咱们未来的应天捕侠,看来非他二人莫属了。欧阳捕头,你这个当监督的倒是发表发表意见啊,怎么吭哧半天却一言不发呢?”

欧阳铭当即道:“府台大人,墨老剑客,吕老先生,我是高兴啊!我这些年对平儿总算没有白培养啊!但愿他俩能成为新一代的应天捕侠,为造福应天百姓,造福武林作出应有的贡献。”

周正光道:“好!好!欧阳少侠,上官少侠,自今日起,你们将成为应天府的正式聘用捕快!官至八品!望你们能在欧阳捕头培训教导下,尽快融入六扇门的班底。来人了!雨花台设宴,本官要为两位捕侠庆功!”

欧阳平欣慰地望着喜气洋洋的叔叔欧阳铭,面上充满了感激之情。此时此刻,欧阳铭清醒意识道到脚下的路还远远长得很,肯定还会有许多艰巨的困难和任务等着他去克服和完成的。

“唉!小白要是来参加的话,指不定就会把我给淘汰掉了。”欧阳平由衷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