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奥迪上走下来的不是周暖月，而是一个接近三十岁的胖子，个子有些矮，身上穿着看着也挺普通，唯一值钱的是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浑圆玉润，不是七八块钱的地摊货。这看着平常的打扮没有让沈东陵轻心，他不认得整串连在一起的佛珠的出处，但认得每一粒珠子的原型，玛瑙，这厮有钱的不像话。

胖子走过来望着站在门口的沈东陵，在钱上自认为做到返璞归，行事也不拘一格，但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会是西湖畔那朵百合的未婚夫。周暖月抛却连他都得抬头仰望的身份不说，论相貌在整个江南也是数一数二，这个未婚夫样子普通也就罢了，男人只要不长的磕碜到一眼被当成抽象画在他心里就不算丑，但名不见经传，低调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那可就是千刀万剐也解不了偌大杭州城内，无数把心伤的千疮百孔的二世祖们心头之恨。

胖子姓王，王大发，名字土的掉渣，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杭州大少。他望着沈东陵，说不出来为什么，也许以前见过，也许和自己打扮有些相似，心里犹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半响，他猛然想起自己还淋在雨中，尴尬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到酒吧门口不确定的问道，“沈东陵，沈先生？”

沈东陵点了点头，“你是？”

刚才看到奥迪车车牌，相貌普通的青年脸上有些惊讶，又有些激动，那一瞬间神色变化没瞒过心思细腻的王大发，看来没找错人，他笑了笑，脸上的肥肉几乎挤在一块，说不上难看，配合着那张浑圆的面孔反而有些喜感。

“姐夫好，我叫王大发，是周姐让我来接您的。”

沈东陵沉默片刻，随意的背过手去，摸在后腰上的尖刀上，看着并不怎么在意的问道，“你是她朋友？”

王大发点了点头，筹措着措辞，憨厚的道，“勉强是吧……我家是盖房子的，周姐一向很照顾我。”

沈东陵没有继续问问他的身份，意外的装作对房地产好奇的问道，“听说杭州这两年地皮可不怎么好弄，政府一直调控房价。最近好像郊区有个村子要拆了盖楼，已经死了几个村民，听说这里面有内幕？”

“这个我知道一些，那村子在零二年的时候就被规划成商业用地，好几年过去在价格上一直谈不拢，但顾忌着政策和市政变动，开发商一直也就动它。死了几个人，是因为当地的几个痞子想趁机搞事要钱，暗地里也有竞争对手的参与。”

沈东陵不误嘲讽道，“你是说那开发商在这里面扮演着好人的角色？”

“不是好人，但没当狼心狗肺的黄鼠狼。”

“为什么？”

王大发擦了把脸上的雨水，仍然憨厚的笑道，“这快地皮是我接手的，亏点儿钱，比被人戳脊梁骨强。”

恰在此时，手机铃声适时响起，王大发嗯了一句，递了过来，却不敢大声说话，比划着口型，用极低的声音道，“是周姐。”

沈东陵把电话接过来，耳边就传来温婉熟悉的声音，是周暖月。

“我现在刚出了机场，得取点东西，一时半会走不开。大发是我的一个熟人，人长的胖胖的，手上有串玛瑙做的佛珠，我让他去接你……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暂时没有。”

“怎么样了也没关系，这小子一心钻到了钱眼里，六亲不认，收拾一下也好，省的老在外面摆谱。”

电话那头可以想象到一向温婉的周大小姐挥舞小拳头的样子，沈东陵笑了笑，没有说话。

“要到安检了，我先挂了，你跟着他走……我一会就到……还有，对不起。”

最后一句格外低沉，低沉的让周暖月都受不了，说完便匆促的挂了电话，沈东陵心中一颤，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意在心中蔓延。呆立片刻，随即苦笑，不动声色的把背过去的另一只手随意垂下，转过身来面容以恢复平静，“走吧”

被忽然扯到房地产话题上的王大发一头雾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去鬼门关走了一圈，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突然扯到了周大小姐的身上，他出现的太不是时候，正在暗自提防那位江浙王侯司愈的沈东陵心中难免起疑，一再试探。可惜草莽出身的沈东陵对房地产了解确实不多，王大发虽然谦虚的说自己是盖房子的，但那串佛珠可不是贷款去盖房子的开发商能戴的起，如果没看错，那个戴在手上跟装饰物没什么两样的佛珠沾过血，颗颗透着殷红，他对玛瑙不感冒，却对这类若有若无的腥气极为敏感。

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朋友，是敌人，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沈东陵不敢冒冒失失去上陌生人的车，打着周大小姐旗号挂着相同的车牌。他身前叵测无路，背后是万丈悬崖，举步维艰，不能不小心谨慎。

穿过层层雨幕，奥迪车在不怎么宽敞的北区老街道上前行，路上行人仓皇逃窜，仅有的几个披着雨衣或打着雨伞的路人也匆匆忙忙，整个杭州城对这场已经接近冬季的急雨措手不及，天空袅袅细烟中，无数雨点凌乱的跳下，把原本熙攘的的街道弄的十分冷清。

胖子王大发坐在驾驶座上，头发湿漉漉的，看着有些狼狈。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沈东陵也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他对房地产不感兴趣，反而不时的望向路边，对车窗外的北区兴致盎然。

路旁几颗梧桐树依然在微风中招摇，急雨中的北区依旧平稳，像一个衣衫湿透的江南女子，被瞧个真切身上温婉依旧不减，与那双眼睛对视，云清风淡，一切尽在不言中。

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沈东陵不愿在这个时候想太多的东西，比如司愈，比如周暖月，但该来的总是会来。奥迪在市中心一间咖啡馆门口停下，这里离西湖很近，只有不到一里路程，街上的人到多上许多。

王大发推开车门走了出来，沈东陵随后跟着从车里出来，沿着台阶徒步而上。人不可貌相这话对沈东陵中听，对一脸横肉却偏生透着些喜感的王大发一样在意，谁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身价究竟有多少，光凭能拿下半山腰上的别墅群，怎么估摸着得八位数往上说，到了咖啡厅里却不在一楼普通场落座，直接走到了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凭着这张在杭州一二三线圈子里都熟的不能再熟的胖脸，不出意外的让里面的一对情侣心甘情愿让出位置。

同样的逼人让座，却一点让人看不出有仗势欺人的意思，处事精明，态度上让沈东陵也挑不出毛病，以周大小姐马前卒身份自居的王大发没有让这个“姐夫”多喜欢，却也不反感，初次见面就能达到这一步，足够让木桦、赵大志之类的人物拱手败退。

“姐夫，您做，周姐一会就到。”王大发打点好一切，回到房间里呵呵笑道。他弄不懂也不敢去揣摩周暖月和这个姐夫之间的状态，疑惑好好一个约会怎么会托自己一个外人参与其中，但也不敢继续在这做电灯泡，嗯呀客气的说了几句便告辞匆匆离去。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沈东陵一人，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黯淡一时恍然，不得不闭上眼睛让自己心境强自镇定下来，过了不知多久，耳旁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湿漉漉却柔软的身子从背后靠了过来，淡淡的香气像一阵微风，让人心中忍不住一荡。

出现在房间里周大小姐没有了往常的镇定，倾国倾城的面容上却透着些落寞，配上那低落的声音格外惹人怜惜，她意外的抱住的沈东陵，凑在耳畔，像是着了魔，痴痴傻傻的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