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沉睡与死亡是近亲，自从母亲在沉睡中去世后，罗杰就始终这么认为。比起在沉睡中浪费生命，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锻炼肉体上，强健的身体才是一个佣兵生存的本钱。

贝尔迪南也相当注意保持身体的强健，对于随时随地锻炼自己的肌肉，他并不反对，而且他还相当佩服罗杰能把锻炼当成一种重要的乐趣。但是此刻贝尔迪南正浑身无力昏昏欲睡，同样中了诅咒却依然精力充沛地练习的罗杰，就成了一个相当令人厌烦的存在。大概也只有魔法师凯恩能完全无视罗杰的存在，全心沉浸在冥想之中了。

贝尔迪南很想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的砸向挥舞拳头弄出讨厌的呼呼风声的罗杰的脑袋，可惜他知道这只是白费力气，现在每一分力量对他来说都是宝贵的，不值得浪费在罗杰那个笨蛋身上。而且还有一位小女孩正躺在他身边，贝尔迪南不想因此招来罗杰的大嗓门而吵醒她。

精力过剩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在贝尔迪南和凯恩都没有力气的时候，罗杰还能搭起帐篷，让他们免受雨淋。虽然只是个很简单的树枝和杂草搭成的帐篷，不过在这样一个阴冷潮湿的雨夜，在这样一个充满恐怖和死亡的森林，只有这个帐篷能遮挡雨水，让篝火能够升起,使他们心中还能有一丝温暖。

恬睡的女孩紧紧抿着嘴角，眉头纠结，显然在梦中也在经受着无比的痛苦。

一滴雨水透过简陋帐篷缝隙落在女孩脸上，贝尔迪南用手背轻轻为女孩擦去。

可怜的孩子。

贝尔迪南轻轻叹气，从行李中抽出件斗篷，温柔盖在女孩身上，然后背靠树干，闭上了眼睛。

“谁？”就在贝尔迪南终于习惯了噪音快睡着时，一声暴喝把他惊醒，然后他隐约看见一个灰影被罗杰一拳打得倒飞入草丛。

凯恩也被惊醒了，“什么事？”

罗杰从地上抽出长剑，斜指灰影消失的草丛，“什么人，出来！”

“不好了，爱德华的脑袋碎了！”从草丛中传出一个带着哭腔的古怪声音，这根本不像是人类的声音，因为这声音不是从耳朵里传入，而是直接在三人脑中响起。

凯恩感觉到一股并不算强烈的魔力，这正是亡灵法师罗卡特的魔力。短暂的休息结束了，该来的总是要来，凯恩暗叹一口气，抓起身边的魔杖，慢慢站了起来。

罗杰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跨入草丛，很快抓着一个东西走了回来，凯恩和贝尔迪南这才看清是一个骷髅头骨，凯恩感到魔力正是由它发出。

“你这粗鲁的家伙，快放开我！”骷髅的下颚随着话语张合，古怪的声音就从它那没有丝毫皮肉的下颚里传出。

“这是什么东西？”罗杰抓住骷髅的头盖骨放在面前仔细打量。

“罗杰，放开它。”凯恩可以肯定这是亡灵法师罗卡特的作品，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出这种古怪恶心的东西。而亡灵法师的作品，绝对是不要近距离接触比较好。

“啊，我的公主！爱德华终于找到您了！”罗杰刚松开手，骷髅就向依然躺在地上沉睡的小女孩飞去。

“啪”的一声脆响，随着罗杰大手有力的一巴掌，可怜的骷髅又飞回了草丛。这一击显然比上一击沉重，骷髅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小心点，别把骷髅打碎了，这是罗卡特让我带来的玩具。”在三人目光注视中，尼德抓着骷髅从黑暗中出现，“我可不能确定罗卡特会怎么对待打坏他做的玩具的人。”

“是你？你是怎么穿过魔法屏障的？”凯恩向尼德身后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魔法屏障已经消失。

“魔法屏障？”尼德疑惑的回头，没看到什么异常，“这里到处都有骷髅守卫，根本不需要魔法屏障。”

凯恩放下魔杖，向尼德招招手，“孩子，来坐坐吧。”

尼德看了看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贝尔迪南，又看看一直好奇的盯着自己手中骷髅的罗杰，犹豫一下后，向凯恩走去。同样是被困在这里的人，应该能沟通吧，对于在地狱中多了几个同伴，尼德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围着篝火，压抑的气氛淡了很多，火光映照下，沉睡的女孩的表情也变得舒缓起来，黑暗的森林第一次充满一种安详的气息。

“濒死体验……的确符合亡灵法师的风格。”

听尼德讲完了他的地狱般的经历，凯恩三人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贝尔迪南只能发出这种没有意义的感慨。虽然尼德讲的很是轻描淡写，但三人能体会到他是不愿意再去仔细回想那地狱般的经历。这种痛苦不是常人能经受的，面前这个年轻人却挺了过来，而且没有发疯。身为佣兵，贝尔迪南和罗杰甚至有些佩服面前这位坚强的年轻人。而魔法师凯恩则陷入了习惯性的沉思中。

凯恩从来没有听说过亡灵法师会轻易教别人亡灵魔法，但根据尼德的叙述，罗卡特似乎确实有教他魔法的意图。凯恩曾经从一本古老的典籍上看到过有关亡灵魔法的叙述，濒死体验确实是学习亡灵魔法的必经之路，也正由于这种危险的训练，才导致亡灵法师的数量相当稀少，很多试图学习亡灵魔法的魔法师正是在濒死体验中真正的死去了。能在罗卡特的濒死训练中生存下来，只能说明尼德是个超级幸运儿，他的额头上一定印有幸运女神的唇印。

这时罗杰的脚下发出古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顶他的脚底。罗杰毫不在意的脚下用力，声音又消失了。

“能不能把它放出来，它应该没有什么危险，要是踩坏了，可能会有麻烦。”尼德看着罗杰的脚下，有些犹豫的说。

“这是什么东西？你之前说它是罗卡特让你带来的玩具，这是什么意思？”贝尔迪南问。

罗杰移开脚，露出一片惨白的骷髅头盖骨，上面已经被罗杰的脚底磨得能反光。这正是自称小丑爱德华的古怪骷髅，现在整个被罗杰踩入了地下，以堵住它喋喋不休的嘴。虽然骷髅的声音能直接进入凯恩他们的脑子，却没法穿透泥土这种很好的隔绝魔力的材料。

“我也不太清楚，罗卡特只让我把它带给小女孩，说是给她的玩具，它自称是小丑爱德华。”

“小丑爱德华？迪斯特王国的宫廷小丑爱德华？”贝尔迪南一把拉开罗杰的脚，把骷髅挖了出来。

“你们，你们这些家伙……”

刚离开地面，骷髅的怒火还没来得及爆发，贝尔迪南就一把捏住它的下颚：“闭嘴，不然我就捏碎你的头盖骨。”

“你吓唬小丑？除了我可爱的公主，没有人可以命令小丑！”骷髅语气很坚决。

“是嘛？”贝尔迪南两个手指插进骷髅眼眶，大拇指按住骷髅鼻孔用力，骷髅立刻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住手！快住手！”骷髅立刻惊叫起来，“好吧，好吧，你赢了，爱德华认输了。”

贝尔迪南松开手，重新捏住骷髅的头盖骨，尼德看到可怜的骷髅鼻孔处的裂缝似乎又多了几条。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贝尔迪南感到现在的自己就像一个傻瓜，居然跟一个骷髅在对话。

“我是小丑爱德华，迪斯特王国的宫廷小丑。”骷髅果然老实了很多。

“如果你是宫廷小丑爱德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爱德华也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有一群粗鲁的士兵冲进王宫，小丑想给他们表演最拿手的飞刀表演，让他们能安静一点，那些笨蛋却以为小丑想伤害他们，然后杀死了小丑。嗯……不能说杀死，小丑现在还活着，只不过失去了大部分身体，这都是伟大的罗卡特先生的恩惠……”

“闭嘴！”贝尔迪南显然对“伟大的罗卡特先生”这个词语很有意见，打断了骷髅的回忆。

“罗卡特为什么要复活你？他让你来干什么？”凯恩问。

“小丑想念可爱的公主殿下，就算死了，小丑也要让公主殿下开心。罗卡特满足了小丑的愿望，他要小丑让公主殿下开心。就算罗卡特不吩咐小丑也会让公主殿下开心的，公主殿下的快乐是小丑存在的唯一理由。为了公主殿下，小丑愿意……”

贝尔迪南没让骷髅再说下去，把它丢给了罗杰，打了个眼色，罗杰相当默契的把骷髅重新塞进了脚下的土坑，盖上泥土一脚踩住。

“这个古怪的东西应该没有说谎，罗卡特也没有必要用它来欺骗我们。”贝尔迪南说，“迪斯特王城陷落后，宫廷小丑爱德华确实在混乱中失踪了，但是如果小丑是在迪斯特王城被杀的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罗卡特去过迪斯特王城？他去那里干什么？”

“作为亡灵法师，充满死亡的战场应该是罗卡特最喜欢的地方，他很有可能是去收集试验材料的，小丑爱德华也是他的试验材料之一，所以这并不奇怪。不过我总感觉没这么简单。”凯恩看着沉睡的小女孩说，“难道罗卡特也是为了公主而来？”

“迪斯特王城已经陷落了？”尼德这才想起自己来到这森林的原因，想起了被战火威胁的迪斯特王国。

“就在半个月前，龙莱帝国的军队攻破了迪斯特王城，除了最小的米莉公主逃脱以外，迪斯特王族全部被捕。”凯恩说。

对于尼德这种小人物，王族和贵族都是遥不可及的阶层，他们的生死存亡跟尼德毫不相干，但迪斯特王国毕竟是自己出生的国家，国家灭亡的消息还是让尼德很不好受。

“难道这女孩就是米莉公主？”

无需回答，从凯恩等人的言词和眼神中，再结合骷髅小丑爱德华的话，尼德就知道了答案。这位沉睡着的女孩一定就是迪斯特王国王族的唯一幸存者米莉公主，而凯恩他们就是来追捕公主的人，也只有公主才值得凯恩这种魔法师亲自来寻找。

“是的，我们受雇来寻找公主并护送她回到叔叔身边。”贝尔迪南说。

“公主的叔叔？迪斯特王族还有幸存者？”

“公主的叔叔是罗纳德-迪斯特公爵，他的领地在迪斯特王国北方，龙莱帝国入侵时，公爵不在王城，所以没有被捕。现在公爵大人正率领他的军队抵抗龙莱帝国的进攻，他的领地也是迪斯特王国最后一块领土。由于军队都在战斗，在龙莱帝国控制的地方行动也不方便，所以公爵只能雇佣佣兵来寻找公主，我们只是众多佣兵中的一批。”贝尔迪南说。

“凯恩，我总觉得我们不像是偶然遇见罗卡特，他很可能知道公主的身份。”贝尔迪南转对凯恩说，“还记得昨天你用魔法探测公主的行踪时，公主明明不是往这个方向走的，却突然改变方向，会不会就是罗卡特做的手脚？”

“的确有这个可能。”凯恩想了想说，“只要随便在路上放几个可怕的东西，比如尸体和骷髅，就能让公主绕道，吓唬人正是亡灵法师最拿手的。”

“难道罗卡特是龙莱帝国的人？”贝尔迪南猜测。

“这绝对不可能，亡灵法师不会听命于任何国家。除非……”

“除非那个国家开出了对他有相当诱惑力的报酬。”贝尔迪南接着说。

“嗯，先不管这些。目前我们做主要的是想办法离开这里。不管罗卡特的目的是什么，亡灵法师总不会是个好邻居。

对于这一点尼德是从灵魂里都万分赞同的。为了摆脱亡灵法师的折磨，他甚至愿意死亡。可现在在凯恩三人的帮助下，说不定用不着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逃脱了。

“罗卡特说明天他会离开森林，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尼德说。

“罗卡特明天会离开？”贝尔迪南眼睛亮了起来，“很好，这是唯一的逃脱机会，我们必须好好计划一下。”

在贝尔迪南的示意下，罗杰用盾牌在离帐篷五十步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半人深的坑，把可怜的小丑骷髅彻底埋葬，还盖上厚厚一层烂草。这个古怪的亡灵魔法产物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危害，但没人敢掉以轻心，它很有可能是罗卡特派来监视他们的眼睛。

处理掉可能的监视者后，贝尔迪南又让罗杰四处查看是不是有骷髅守卫在附近，很奇怪的，骷髅守卫相当的少，最近的骷髅守卫也在五百步的距离以外，但这并不能保证他们没有被监视。魔法师凯恩虽然对魔力有着极其敏锐的感触，但在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森林，每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都有存在着邪恶的魔力，他根本无法确定在暗处是否有邪恶的眼睛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唯一可以期待的就是亡灵法师根本就不屑于监视他们。

既然漏洞无法弥补，也就只能暂且搁置一边。每个人都知道这个连保密都成问题的计划绝对是漏洞百出，但在这种实力相差极其悬殊的情况之下本就不可能有完美的计划，只能尽力而为，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剩下的就是祈祷幸运女神的眷顾了。

“就这样决定吧，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计划了。”贝尔迪南疲累的躺在地上。

凯恩也感到非常疲劳，靠在树干上放松身体，光是说话就耗费了他和贝尔迪南大量的力气。

其实所谓的计划相当简单，简单到每个人都觉得像是一场闹剧。但即使是闹剧，也要尽力演下去。作为佣兵，贝尔迪南等人不允许自己不做反抗就放弃机会。尼德则根本不在乎失败，反正也不会有比死亡更坏的下场了。

“尼德，行李里有几件衣服，”凯恩指指身边的行李说，“你自己找件合身的换一下吧。”

尼德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身上的伤痕能痊愈，衣服的破洞不会自动修补，加上浑身的泥水杂草实在是惨不忍睹。

雨已经停止，尼德脱掉上衣，用一个小水洼里的雨水把身体草草洗一下，然后在行李里翻找衣服。公主就躺在行李旁，尼德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吵醒她。

“这件可以么？”尼德拿出一件看起来可能合身的衣服询问凯恩，却发现他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不行？”尼德正想把衣服放回去另找一件，一个冰冷的物体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不然我就杀了你！”一个清脆好听却带着颤抖的声音紧贴着尼德耳边响起。

脖子上冰冷的感觉对尼德来说实在太熟悉，他不止一次感受过这种感觉。与其他死法相比，被割断喉管死去还是濒死体验中比较舒服的一种，尼德脑海中甚至已经习惯性的回忆起了冰冷剑刃割开脖子的感觉。

尼德突然明白了濒死体验的意义。当死亡已经成为习惯的时候，恐惧也就失去了意义。而不知道恐惧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玩弄死亡的人，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亡灵法师。

“恐惧的根源是什么？是对痛苦，死亡和未知的惧怕，而其中最主要是对死亡的惧怕。所有的生命都会经历死亡，不管是只有短暂生命人类还是拥有千年生命的龙，最终都会进入死亡的怀抱。”尼德想起了以前罗卡特对他说的这些话。当时他根本没理解，骷髅守卫的长剑割开他喉咙的时候他也没想起，而现在女孩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这些话却莫名其妙的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全都别动！”女孩的声音把尼德从不合时宜的思索中惊醒。

“放下武器！”这显然是在命令罗杰。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会发生劫持事件，而劫持者还是尊贵的公主殿下，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包括人质在内都有点哭笑不得。

贝尔迪南向罗杰打了个颜色，罗杰耸耸肩，把长剑丢在地上。对付公主这样的小女孩，有没有武器对罗杰来说都一样，而且为了避免伤害到公主，没有武器还更安全些。

“公主殿下，能……不能把这东西挪……挪开一点，我不……不能说话了。”公主显然是第一次做绑架这种粗活，手法很不熟练，每说一个字，尼德的喉结都在利刃上擦过，让他毛骨悚然。早已习惯死亡的尼德现在相当害怕公主一不小心把他的喉咙割破，死在亡灵法师手里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好抱怨的，可要是给这样一个小女孩失手给送下了地狱，尼德不敢保证亡灵法师会有兴趣再把自己拉回来，这种窝囊的死法也一定会让他在地狱都要接受死神的嘲笑。

“闭嘴！”刀刃又近了一分，尼德甚至觉得已经刺入了肉里，立刻乖乖闭上嘴，用眼睛向凯恩示意让他快想办法。此刻尼德甚至觉得哪怕去叫罗卡特过来救自己也行，给公主赐死在他心目中可不是什么无上荣誉。

“公主殿下，你看我们现在都中了亡灵法师罗卡特的诅咒，连站起来都很勉强，根本没有能力帮你引开骷髅守卫。”贝尔迪南坐在地上，微微喘着气。

“是啊是啊，这该死的诅咒让我一点都使不上力气。”罗杰附和着，同时相当夸张地做出无力的样子坐到地上。

凯恩和贝尔迪南都露出无可奈何的尴尬神色，在所有人中间，罗杰显然是最没有资格抱怨的一个。只要看固定帐篷的树枝插入地下的深度，尼德也能知道就算中了诅咒，罗杰也比没有中诅咒的自己有力得多，他们只能期望这种拙劣的表演不会激怒绑架犯。

“不要把我当笨蛋，你们骗不了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公主略带颤抖的声音里饱含着无比的憎恨。

从公主的话语里，凯恩和贝尔迪南立刻知道公主应该是刚刚清醒过来，没有听到之前他们的谈话，根本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所以才会有这种幼稚的举动。

“欺骗？我们没有理由欺骗公主殿下。我们现在都是亡灵法师的囚犯，自身难保。”魔法师苦笑着。

尼德很想表示一下赞同，却不敢说话。

“你们都站着不许动，不然我就杀了他。”公主的话语充满威胁，可是每个人都能听出里面隐藏的恐惧。

“尊敬的公主殿下，这个年轻人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您认为能用他来要挟我们？”贝尔迪南已经从开始时的惊讶中恢复，微笑着，一副稳操胜券的神态。

“而且公主殿下您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我们是绝对不会伤害您的。您一定是误会了我们的来意，我们是您亲爱的叔叔，罗纳德-迪斯特公爵大人的使者，被派来护送您去公爵大人北方的领地。公爵大人的军队现在正在北方与龙莱帝国的入侵者战斗，您平安的消息一定会给战士们带去无比的勇气和光辉的胜利。”

“我没有叔叔！罗纳德是恶魔！无耻卑鄙下流的恶魔！这一切都是就是他的阴谋！他早就想杀掉父王抢夺王位，现在他成功了！我诅咒这个无赖！他会在地狱的最底层接受永恒的折磨！”

公主的诅咒就像是地狱冰冷的火焰，雨水被火焰所蒸发化为阴冷的气息在森林里弥漫，所有人似乎都被这恶毒的诅咒惊呆了，森林一下子陷入了寂静。

但是这寂静被一个阴冷的声音无情的打破了，那正是被怨念所吸引的恶魔，带着来自地狱的绝望和死亡气息，将森林变成了真正的恶梦。

“最恶毒的诅咒？如果允许，我将很荣幸为亲爱公主殿下奉上几个我最拿手的咒语，我保证效果不会比冥神的诅咒逊色。”

这是真正的恶魔的声音，让公主在昏迷中也无法安宁的声音，给所有生命带来死亡的声音。他是恶魔，他是死神，他是这个恐怖森林的主人，每个人恐惧的根源。

死神的突然出现，让公主对尼德的死亡威胁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闹剧。公主的勇气和希望就像恶魔脚下的小草，被无情碾碎。

匕首从公主手中滑落，贴着尼德的脚趾嗤地插入地面。尼德立刻挣脱了控制，公主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倚靠，无力的跪倒在地。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了一丝生气，那是绝望的眼神。

森林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魔法师沉默着，佣兵沉默着，他们在等待着漂浮在空中的死神的宣判，等待命运的降临。

亡灵法师伸出手，匕首化为一道银色光芒飞入手中。尼德这才看清楚了刚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东西，那是一把精美的匕首，柄上镶嵌着宝石，在昏暗的森林中反射着冰冷的光芒。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没有割破。

“真是一把不错的匕首，亲爱的公主殿下，我猜这一定是你母亲给您的，她一定告诉过您这把匕首唯一的用处。”

“请把它还给我。”不是乞求，不是命令，公主平静的语调就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当然可以。”

匕首带着寒光飞回公主面前，插入地面。公主默默拔出匕首，反手握着，对准自己的胸口。

魔法师和佣兵们当然知道这把匕首的真正作用，尼德也从公主的动作猜到了这一点。这匕首不是用来自卫的，而是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当自己的国家灭亡的时候，当没有人能保护自己的时候，死亡是唯一的解脱，用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唯一能保持公主尊严的方法。

“公主！不可以！”凯恩想阻止，但亡灵法师只是轻轻晃动一下手指，他就再也发不出声音，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身体剧烈颤抖。就在不久前凯恩已经目睹过一次相同的让人绝望的情景，现在让人绝望的景象即将再次重演，而他依然没有丝毫阻止的能力，只能默默的看着残忍的场面在眼前上演，自责和憎恨吞噬着魔法师的心，让他感到窒息。

贝尔的南和罗杰也奋力冲上前想阻止公主，但下场跟凯恩一样，在死亡魔力的侵蚀下立刻就失去了行动甚至发声的能力。

“您还在犹豫什么？亲爱的公主殿下。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您留恋的？您的权势，您的地位都已经失去，现在的您连农夫的女儿都不如。没有人会在意您的死亡，当然，除了您亲爱的叔叔，他一定很期待您能回到他身边，帮助他登上王位，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需要您的人，您的亲人。”亡灵法师的话语就像恶魔的诱惑，引导着女孩一步步走向死亡。

“罗卡特先生，我……乞求您不要伤害公主，她还只是个……孩子。”凯恩喘着气，用尽所有力量抵抗着死亡魔力的侵蚀，勉强发出哀求。

“孩子？那又如何？费妮也还是个孩子，她犯了什么错！冥神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亡灵法师突然暴怒起来，以身体为中心，死亡的魔力飓风般爆发，冲击着所有人的灵魂。

这就是亡灵法师罗卡特的魔力，能摧毁一切生命的魔力，在魔力的风暴中佣兵们和公主再次失去了意识，瘫软在地上，魔法师凯恩用尽全部精神力量也只能勉强维持着灵魂中最后一点存在感。

此刻的亡灵法师已经彻底变成了魔神，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仿佛随时都将喷发出来，烧尽眼前的一切生命，浓烈的死亡气息凝聚成一条条黑色的丝带在身边环绕交错，黑色长袍激烈地飞舞，在昏暗的光线下就像地狱幽灵们的触手般韵动。

忽然之间，尼德发现自己成了唯一还保持着清醒的人，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张挂在树枝间的网，魔力的飓风从网间空隙穿过，没有丝毫的停留。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就像出现般突然，飓风的中心突然消失，森林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留下四个昏迷的人和完全惊呆的尼德。

悲伤，在飓风消失一瞬间，尼德感觉到了一种浓烈的悲伤，那是一种夹杂着自责，无奈和憎恨，一种让人感到绝望的感觉，夹杂在空气中残留的魔力中。这不是尼德所熟悉的死亡魔力，而是极其强烈的发自内心深处的痛苦哀嚎。

“费妮”，这个美丽的名字，亡灵法师不断默念的名字，她一定就是所有悲伤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