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赡养之事
作者:儿童的铲屎官      更新:2019-07-29 06:44      字数:2869

这事原本不会闹到这份上,只姊妹几个在家里耍着嘴皮子时,正巧李阿福夫妻俩从李大娘家那边回来……

两人直沉着脸,一言不发,而李小山偏还凑上前去,请江二娘给他做主……便这般无端地,李小山直接被江二娘给拎到腿上,狠拍了几下屁|股,可疼得他一阵哇哇大叫。

江二娘亦把李小雨给教训了通,道说凭白捉弄,徒惹家中不宁——好似不愿有所偏向,欲持了一碗水端平的模样。

且瞧得妹妹面上渐泛起的那抹愧疚神色,李小曼心下十分无奈。她低声哄得小糯米团子渐停了抽泣声,才使了妹妹将李小山带离此间……

而江二娘的情绪并不如何平静了,李小曼只得对李阿福沉声问道:“爹,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这趟过去,怎一回来就拿了弟弟妹妹……”

李小曼到底没有把“撒气”两字说出口,只担心她娘因这话音刺到,又顾自挤进弯巷窄墙,在缝隙里挣扎……

李阿福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似也存了与她同样的顾虑,半晌才犹豫着瞥朝江二娘的方向,叹道:“原是你爷爷奶奶自说他们年纪已大,便连河边的那一小块菜地也再使不上力耕种了,所以想着与各家重新商量下赡养的事。”

“赡养?”

李小曼沉下眉来,疑问道:“爷爷奶奶的身子还算康健,怎会突然提说赡养的事?再说关于赡养之责,咱与几个叔伯家在前些年时不就已经请何照熊断了个分明么,为何又要重新商量?”

“这……”李阿福的舌尖仿佛沾了道苦咸之味,直令他苦巴了脸,只他方欲开口解释,这话头便被江二娘给抢了去!

李阿福无奈,只讪讪地吞咽了下口水,旋将四肢缩折回来,蜷作一处……

他这模样,倒与那躲在墙角旮旯地里的米汤虫无异,但将上头遮光的碎石瓦块拿开,米汤虫立时便将腿脚缩回自己的紫黑外壳里。

情绪化的江二娘还不曾静下心来,是以并未急着反思自己拿了两个孩子撒火的举动有什么错处,只张口骂道:“他们能为什么?便是你几个叔伯家年里收成不好,又想往咱家里吸血就是了!”

“教人生气的是你爹这木头脑袋,便听你爷爷奶奶叫几句苦,口中竟不曾出声辩驳半句,反让我里外不是人!”

李阿福听着江二娘嗓音里的哭腔,不禁皱了皱眉,喃声道:“我能怎么办?那可是我亲生父母啊,难道让我放着他们不管不顾?”

“几个哥弟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二嫂还道她原想送代善去镇上的学堂里识些字,可遇着灾年,束脩都凑不齐了……”

李阿福似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刺痛江二娘的话,声音渐低渐弱,复又将脸埋进臂弯里。

“呵,她家的孩子还想去学堂?那咱家的呢,便仅是我用竹枝在泥地上教画几个字?”江二娘瞥了眼李阿福那身“软骨头”,失望地偏侧过脸去,而呼吸声已不自觉地带了种凝滞感。

李小曼见氛围紧僵,伸手轻揉了揉眉心,接着问道:“那爷爷奶奶是想要怎么赡养呢?轮着到各家里过日子,还是几家人按期送些米面柴油什么的过去?”

“呵?你奶奶又不傻,怎愿意轮流在几个儿子家里过?你那几个伯母婶母心里就更不乐意了……自是送东西过去。”

江二娘瘪了瘪嘴,气瞪了眼李阿福,方道:“当初由分地的事情扯开去,各家所需尽的赡养之责是说得清清楚楚的,可如今除了猪油,别的都改年为月,且各家数额等量。”

“这不是明摆着为难人么?我但提起咱家里的光景,想卖说两句惨话,你爹便连朝我瞪眼,一脸惊异地看着我,好似我说的话有多不地道般,而他才是这个家里做主的,赡养父母的事能由他一口定下。”

李阿福听及此处,不禁咋舌拧眉,难得辩驳出声:“怎越说越离谱了?我可断断没有自作主张的意思。”

“你这时候却是学会说漂亮话了?你哥几个同在场时,我可没见你皱下眉头。可还记得他们是怎么堵我的话的么?”

江二娘嘴角浮起一股哂笑,指责道:“便拿了咱家赶在村里牛疫确诊前将猪仔全都宰杀了的事堵!你那样的默然,会让他们觉着咱家有所依仗,真能承担起赡养之责……”

“确是担得起啊!不过两袋米面的事,各家都出些,两个老人能吃得了多少?”李阿福抬起眼来,径直出声打断江二娘的话。

许是不耐的,又或是下意识的,李阿福的话音竟带了一种“理所应当”的意味——这显然令江二娘的情绪再度扩化,直至于崩溃的边缘。

肉眼可察的,江二娘面上神色瞬间被冰凝住,而那些存于她肌理之中的血液的流淌速度似也变得异常缓慢,渐凝顿沉聚下来……

但见江二娘的唇色由红转紫,李阿福也觉着后背冷凉,他试着开口解释,“媳妇儿,我不是那意思,你别多想……”

“咱家存了这许多粮,便再提说赡养之事咱也不算‘打肿脸充胖子’不是?这是好事啊,你倒反过来与他们哥几家争什么呢?”

“天爷!这算劳什子好事?李阿福,你脑子莫不是被驴给踢了吧?一家每年出两袋米面,总下来就是十袋,两个老人两张嘴,他们能吃得了这么多?”

“你娘道说按月给,且听着是给几个儿女家少添负担,可实际上呢?你怎么不想想,就现下的情形,小曼她几个叔伯家,有谁家是能一口气提出两袋粮食来的?给了老的,小的就没得吃!”

李阿福的眼底划过一丝焦躁神色,抿唇道:“可别家都没有多说什么,偏你反对!我倒奇怪了,难道是咱家里的难处比别家还多?”

“怎么就不比别家多?”江二娘闻言一脸的不可置信,她腾地从圆凳上坐起来,而话音里则强抑着委屈。

李阿福极少驳她的话,如今人虽然是惯常的畏畏缩缩,可在一些关乎“面子”的事情上,李阿福却是越来越长脾气了……

江二娘觉着自己仿佛被置扔进了一口深井中,而周身冰凉,令她无从挣扎地继续下坠……

直待井口的那道圆愈来愈小,小得只能装下那一轮银月,她的口唇肠胃里便会被井水灌满——终究没了呼吸,整湾子里更是没有人会去愿意打捞她浮胀的身体。

江二娘的心情是极度的沉重与失望……

“是了,小曼她几个叔伯家有难处,甚至比咱家还难……可他们还答允说给两个老人这许多米面柴油,你说是为什么?因为别人都同你一样孝顺?”

江二娘动了动唇,而嗓子眼处却仿佛被一张手给紧紧掐住了一般,干涩得发疼,然她却尽力挤出一道呵笑声,道:“李阿福,你的父母兄弟便都同那吸血的蚂蟥一般呢……”

“这匀出去的米粮不都是他们几家分么?你心里明明清楚,却还装傻作甚?”

“那我能怎么办?我幼时不也是吸着父母兄弟的血长大的么?”李阿福听得江二娘关于“蚂蟥”的形容,脸色竟率先冰沉下来,人也重新做回了一只米汤虫,直往阴湿的缝隙里钻去!

这是李小曼第二次见李阿福哭……而她终究没法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此事了。

李阿福默认赡养之事,与其说是有所依仗,倒不如说是心存愧疚……

他愧疚于自己幼时体弱,父母因尽心喂养于他而使得他上头的一个姐姐挨饿丧命,愧疚于为他一碗汤药钱,兄长们春雨连绵时仍下地插秧,如今病骨难愈……

李阿福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如儿子李小山这般大时,三个哥哥因几句无端的口角之争而径将他推入秧田里的事,而他转头便往李大娘那处告状——三个哥哥为免责罚,统了口径说他撒谎,那个受罚的人便也转成了他。

再之后,这种类似的事发生得愈来愈多,而李阿福则不仅成了家里的病秧子、拖油瓶,还成了小哭包和扯谎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