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让步、熬
作者:儿童的铲屎官      更新:2019-07-29 06:44      字数:3305

渐的,李大娘对四儿子少了寄望,偏爱转为嫌恶,而“阿福”这名倒像是在时刻提醒这一家子人,当初的付出究竟有多不值得。

左右李阿福是个不成器的……

江二娘这些年没少听得村里人的挖苦,尤其当李小曼那几个叔伯家对自家多番刁难时,她顾及李阿福的处境,也尽力忍耐了去。

可有的事是怎么都不能让步的……

江二娘自觉这是她当家时所需要谨慎拿捏的分寸点,又或者说——底线。

她可不管李大娘和几个妯娌在村里宣说什么,忘恩负义也好,铁石心肠也罢,只要李阿福不在某些关键时刻跳出来踩到她的底线,江二娘便觉着日子还有仔细经营的必要,而村里人的伪善之言她也不会真往心里去。

但李阿福此番……

且瞥得他一个大男人在旁哭哭卿卿的模样,江二娘心下一阵烦躁,却还是咬牙说道:“总之这件事我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你若敢私下里将米粮送往小曼她奶奶家,我便拿了几家当初协定写下的赡养文书去请李长田做主,把米粮升斗不差地拿回来,就算让整个湾子里的人看笑话我也不在意!”

“你这疯婆子,何至于闹到这般份上?”李阿福紧拍了下大腿,立马站起身来,而指朝江二娘的手臂却不由得一阵颤抖……

他的目光里是恳求与愤怒之色交杂,而在触及江二娘那双腥红的眼后,李阿福的“气势”便弱了下来。他无措的手掌往身后伸摸几次,却才碰到椅背——而这情形似乎让李阿福寻到了一个安定的点,能依放下他沉重的身体。

李阿福小心翼翼地坐下身来,开始回避江二娘的视线……

“怎么,哑巴了?”江二娘的嘴角泛起一丝冷意,眸光则定定地落在李阿福身上,接着道:“我是能闹到那份上的,李阿福,你信我。”

李阿福听得媳妇儿这道沉缓的话音,直觉太阳穴处似被数根细针给刺进了般,教他头疼欲裂,然他连抬手轻揉的力气都没有。

空气便这般僵凝而住。李阿福心下明白,便算他此时收回那句急骂媳妇儿“疯婆子”的话,江二娘的态度也不会回转半分……

李小曼盯看爹娘半晌,始终未见他们谁先服个软,不禁沉叹了口气,“这事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你们何必彼此为难?”

“这些年,咱家做出的让步已经足够多了。”

李小曼拖过一节矮凳,坐下身来,一边拿火钩轻搜着炉里的灰,一边问李阿福道:“爹,倘若咱家里没有存下柜里的那些米粮,冬春时节便都指望着地里打出的那点荞麦过日子,您是否还会打算应下爷爷奶奶的要求,去成全自己的一片孝心呢?”

李阿福动了动唇,凝思片刻后方才摇了摇头,“那便是另外一种情形了,我……”

听李阿福这样说,江二娘紧绷的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而注意力渐才分散,手上拿过一把竹篾轻轻折着,意用来燃火。

李小曼沉吟道:“咱家自然不能对爷爷奶奶不管不顾,即便是为了免受村里人非议,您想与几个叔伯家均担这赡养之责,我娘也不会与你吵到这份上。”

“可问题在于,他们要的太多,还包杂私心……若说的敞亮话,做的敞亮事,我娘怎会不愿意坐下来好好商量,偏还去挡着您呢?”

江二娘拧了拧眉,且见女儿直朝自己打眼色,她手头折篾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她终究轻轻颔首,自以为给了李阿福一个台阶下,道:“确是这般。”

“我寻思着你李家人的那堆旧账、烂账,不是这么容易就算清的。即便你觉着是你有所亏欠,你要磕着跪着还账——成的,我半句话都不会拦你!可你要拖了我和孩子们同你一起还账,李阿福,你还是省省吧……”

江二娘话说分明,将手头那一把竹篾径丢在地,而上身则疲惫地向后沉靠去……

“娘……”李小曼见她娘将脸偏侧到一旁,似不愿再多说半句话的模样,沉声道:“你们这一辈的账算不清,可咱家里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呢?”

“就是!”

李阿福在旁闷声补了这么一句,可惹得江二娘斜睨过眼来,颤声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你爹心里那槛儿难过……我能怎样,对外当了恶人,回家里还要被他说不是。”

“你哪里算什么恶人?回头村里人多是指着我的脊梁骨骂的!”李阿福听得江二娘的抱怨,如此应道。

只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迎上江二娘的目光了……李阿福将两只手轻拢进袖子里交握住,微缩了缩脖子,方才抿唇说道:“若非遇上灾年,小曼她爷爷奶奶也不会出这种主意。”

“可是爹,咱家里往年风调雨顺时,开春后也常会断粮,总少不得去别家借些米面,掺了从田野里挖来的野菜拌饭蒸才能勉强糊口,而今年呢?”

李小曼蹙了蹙眉,只担心爹娘又起争执,忙出言将话题引朝另外一个方向,继续道:“排除家里因进野山林而存下些银钱粮肉的事,咱家里并没有什么变化……”

“至少几个叔伯家里是很明白这一点的。可他们既然清楚,又凭什么拿咱家的处境与他们相比,凭什么拿那几头家猪的事来堵我娘的话?这不是为难人是什么?”

这一连串的疑问,终教李阿福怔眼轻抬,而拢在袖口下的手指却已被他搓得发红……

“更奇怪的是,在当时那样一个情境下,您竟选择默然……”李小曼轻叹道:“您哪怕说每月所送的米粮能否缩减些,赡养的压力过重,家里怕是负担不起的话也总比这强。”

奇怪?

江二娘沉思良久,渐觉着自己原本好像被井水所灌满的身体竟被人拖晾到了河滩上,迅速被晒得肿胀发恶……她忽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急跺了跺脚,道:“李阿福,你看你都干得什么事?”

“小曼她几个叔伯家即便不清楚咱家里有什么依仗,但见你默然以对,定以为有利可图,这回是怎么都不肯松口了,怕是想着把咱家宰得的几块猪肉全都给分了才好!那咱们遑提什么缩减米粮的话呢?谈都不用谈了……”

李阿福的神情直转为错愕,他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对江二娘说什么——反驳是无力的,安慰则是苍白的。

他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只敛眉问道:“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江二娘冷呵了声,“李阿福你本事大,就算是主动把腿脚伸出去与那些条蚂蟥吸血,你的眼皮都不会跳一下的,不是么?”

李阿福被江二娘说得一阵尴尬……他没忍住抽动了几下唇角,以至于颧骨下方的凹处越发明显,而人便往他的侧颊看去,竟仿佛能够想象出一个骷髅头的模样。

“咱们便只能下点狠心了。”李小曼轻将竹篾放在燃着的干松毛上,接着又往炉子里添了几个松果和干木柴,把茶壶放到炉圈上盖着。

见青烟都从烟囱里吸走,而火洞里的柴灰上则映出了片明亮的火光,李小曼才轻吐出口气来,暗道是没那必要再用粪箕往火洞里扇风了。

“好在咱家里还有之前留存的赡养文书,所以只要爹娘你们硬着头皮不应,他们也不能拿咱家怎么着……最多不过是在村里嘴碎几句罢了。”

李小曼拿过木板将火洞盖上,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且听江二娘疑问出声:“可要是他们闹到你长田叔那里怎么办?只怕到时候便不是嘴碎几句那么简单了。”

“娘,我相信长田叔处事公正。”李小曼眨了下眼,面颊上轻泛起一抹柔和的笑容来,跟着道:“且咱家与几个叔伯家的矛盾村里人是清楚的,人喜欢凑热闹,却不见得就会颠倒黑白。”

“何况咱家与长田叔家的关系……不论村里人之前心生过多少揣测,但多年来相帮相助,谁会认为长田叔会向几个叔伯家说话呢?”

李小曼说这话时,着意盯看了她娘的神色片刻……

但见人依旧一副心怀惴惴的模样,李小曼的心思微微一沉,接着转提道:“便从长田叔自家的情况来说,当初与何家打擂台时,我那几个叔伯家可是与何家人站作一处的。”

江二娘果然不迭点头,“是啊,我怎么把这茬事给忘了……”

李小曼淡淡一笑,明澈的视线划至李阿福身上,缓声说道:“只要爹少些心软,咱们自与几个叔伯家熬着,熬到他们能同咱家说敞亮话,熬到商量时咱家能掌握话语权。”

“呃……赡养的米粮确实需要缩减。”李阿福轻轻颔首道。

李阿福倒是转了几分心思,言辞间难得有了让步,便当是与江二娘表明态度了——尽管他始终不敢侧眼去看江二娘。

“这还差不多……”江二娘朝李阿福低嗤了声,黄脸上的皱褶线条终减了几分冷硬感。

李小曼见得此间情状,却摇头笑道:“这商量的内容,可不仅各家应当承担的赡养之责……”

“比如?”李阿福与江二娘均朝女儿投来疑惑的目光。

“比如你们一直心心念念的田地,比如咱家或许能与大伯家说通,将那几块高埂地与围墙外的平地换一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