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oo4章】第五子

案上只是两盆山间野菜，一盘麦麸粗饼，并一盆野菜汤水。

二人席地对面而坐。

王诩道：“吃吧。”

魏随云再不客气，狼吞虎咽起来，虽然东西粗糙无味，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这纨绔子弟“魏随云”可以充汉子，两天不吃东西，可眼下身体归了现代人“魏随云”，他可管不了那么多。有饭就吃，有觉就睡。什么“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阳蕨”等等假清高、充志气，他娘的通通滚蛋。

王诩静静坐着一旁看着魏随云，狼吞虎咽，却不动箸。当把最后一块麦麸饼扫了口中，魏随云方才现，王诩没有吃一口，大感尴尬。

“前辈，你怎的不吃？”

王诩白了他一眼，你小子都吃完了，我还吃什么。轻咳了两声，带了过去。

“你了解范睢吗？”他淡淡道。

魏随云摇了摇头，他只知道史书中的范睢，是一个非常牛叉的存在，口舌之利，自张仪苏秦之后，不作第二人想。可他偏偏是个小心眼，司马迁在《史记》里说他“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至于其他，魏随云一概不知。

“你了解七国局势吗？”王诩又道。

“这个随云略知一二。”魏随云忙接口道。如果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表现。迟早被王诩定性为无能之辈。然后扫地出门。露宿荒郊野外。呜呼哀哉！

“愿闻其详。”对于魏随云地反应。王诩颇为惊讶。

魏随云闭目沉吟了一下。在脑海中缕了缕思路。既然是穿越。那么自己最大本钱就是先知先觉。如果自己能够善于利用这先知先觉。定会给鬼谷子一个大大地惊喜。陡然睁开双眼。清了清嗓子。信心大起：“当今天下。周道日衰。余威不在。且不去说他。所以若论天下格局。则只能说战国七雄。”

“战国七雄？恩。韩、赵、魏、楚、燕、齐、秦。虽然韩、燕积弱已久。但也勉强算得一雄。”王诩点了点头。虽然魏随云什么都没说。但是战国七雄称呼是初次听见。不禁感到新鲜。

“那么七雄格局如何？”王诩问道。不自然间。他也用了魏随云地话。

“七国虽并列称雄。实则强弱不可同日而语。但总体说来。是一多强地局面。”

“一多强？”

魏随云的用语，古怪地让王诩惊讶，看细细想来，却是贴切十足。当下王诩也不打断他，任魏随云自由挥下去。

“一，是秦国这个级强帝国。它本是边陲小国，虽然在秦穆公时期曾称雄一时，相较东方诸国，还是落后的。可这个局面，秦孝公时期的‘商鞅变法’后，得以扭转。‘商鞅变法’历时二十年，废井田、开阡陌；重农抑商、奖励耕战；励军功，实行二十等爵制；定秦律，燔诗书而明法令；废除分封，推行县制，强化中央集权……凡此种种，一洗秦国颓废落后之气，奠定它成为级帝国的地位。虽然秦惠文王即位时，五马分尸了商鞅，但是商鞅之法却一直延续下来。”

魏随云看了看王诩，见他不停点头，心中大喜，信心愈膨胀。心想，今日你鬼谷子是收定我这个弟子了。

“有秦孝公和商鞅打下坚实基础，那么秦惠文王，就可以长袖善舞了。彼时，师兄张仪入秦，献连横大策，取魏国蒲阳、上郡15县、陕县，占据河水1天险，取河西土地，独霸函谷关，为秦国打击东方诸国取得了军事制高点。其后，他拆散齐、楚联盟，乘势大败楚军，占领黔中……”

声音入耳，王诩仿佛又回到五十年前教授张仪功课的那段岁月，就连魏随云作弊口称张仪为师兄，都不曾觉。魏随云后面的话，王诩自然再清楚不过了：占领汉中以后，惠文王十年，秦国又出兵蜀地，灭掉了苴与巴两国，从此秦国便拥有了巴蜀这个富饶的天府之国，为以后展准备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可以说，张仪在秦，“东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为秦国霸业奠定了坚实的战略以及物质基础，自此东方诸国再也没有抗衡者。

“那么多强呢？”王诩回过神来，他现自己的眼帘不知在何时竟湿了。他心中叹了口气：“海丰2啊海丰……”海丰是张仪的字。

“多强，韩、赵、魏、楚、燕、齐。韩、燕积弱先不必说，先谈谈楚国吧。楚国本是当世强国，但是奈何当权者过于昏庸，出个傻叉……恩，脑袋不大灵光的楚怀王，先是被张仪师兄，以商於六里地诈称六百里地，骗得断绝了与齐国的邦交，后举全国之兵与秦国大战，丹阳、蓝田、召陵三场大战皆惨败告终，让楚国从此走向没落道路。后来白起带兵南下，攻破楚国国都郢城，楚国被迫迁都陈，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魏随云这一通直下，直说的口干舌燥，连他都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对战国事情如此熟悉。其实，他对战国的了解，一部分是来自前世读史的记忆，一部分则是来自魏随云的今生记忆，二者融会一起，自然水到渠成，脱口而出。

他要王诩讨了杯清水。压住喉咙中的火星后，又继续下去。

“至于魏国。在战国初期，它的国力本来位居七雄之。可惜，孙膑师兄出山，桂陵、马陵两场大战，打得它国力空虚，后来又被秦国取了河西之地，从此不复当年风姿了。再加上魏国的朝野历来奢靡颓废，不思进取，想要振兴，恐怕难上加难啊……”魏随云侃侃而谈，针砭魏国弊病，痛骂魏国朝野，一时之间倒好似自己不是魏国人一般，连王诩都大感古怪。直到看见王诩古怪目光，他方才记起自己的寄体——“魏随云”，是不折不扣的魏国世家子弟，急忙干咳了两声，转到齐国身上。

“咳咳……还有齐国。田氏代齐后，出了齐威王田因齐、齐宣王田辟疆两个雄主，让齐国一跃成为能够与秦国并驾齐驱的级大国。可是田辟疆的接班人，偏偏是个自以为是的齐缗王田地。田地，田地，当真人如其名，当初齐宣王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他这儿子，只适合种田下地，不适合治理国家啊！”魏随云长长叹了口气。王诩闻声差点没把口中清水喷了出来，眼前这小子信口开河也就算了，连国君都敢拿来开涮。

“后面不说，你老人家也知道。苏秦师兄入齐，为燕谋齐，鼓动齐缗王田地吞并宋国。没想到，牵一而动全身，齐国是侵占了宋国，却惹恼了燕、赵、魏、秦、韩五国。乐毅率五国联军伐齐，半年内连灭齐国7o余城，若不是田单出现，以火牛阵大败燕国大将骑劫，收复被燕国占领的齐国土地，恐怕齐国早就在七雄中除名了。不过，经此一役后，齐国也就沦落为二流强国了。”

魏随云以一声长叹，作为结尾。战国历时18o余年，诸侯争雄，连年征战，百家争鸣，英雄辈出，是中国历史最富传奇的一个是时代，是中国思想文化启蒙时代。前世读战国历史的时候，魏随云恨不能亲历这波澜壮阔的时代，可没想到竟真的穿越而来。

“那么赵国呢？”见魏随云闭口不语，王诩问道：“你为什么独独漏了赵国不说。”

魏随云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否则鬼谷子也不会坐在这里，听他长篇大论，长腔大调，“随云认为，东方六国能与秦国一较长短的，只有赵国！”

“何以见得？”王诩淡淡道，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其一，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革，让赵国骑兵成为六国中唯一能够与西秦铁骑抗衡的军事力量。阏与之战，马服君赵奢大破秦军，让秦国十五年来次吃到败仗。正是有赵国在西面架起了防线，才使得秦国铁骑不至于横扫东方六国；其二，赵国多才智之士，名将名相济济一堂，文有蔺相如，武有廉颇、李牧，如果善加使用，未必不能成事。其三，赵国民风彪悍，多慷慨志士，少浮华之气，与秦人最为接近。但是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所以随云断言，数年之内秦赵之间必有一场惊世大战……”

魏随云慷慨激昂，说的自然历代学者的陈腔滥调。可虽然是陈腔滥调，但放在这个时代却是高屋建瓴。因为当局者迷啊！后世之人评价战国历史，自然可以洞若观火，然而活在这个迷雾重重年代的人们，又有几个能够破开迷雾，直达真相呢？

王诩不置可否：“说完七国的故事，那么天下大势又如何呢？”

魏随云楞了一下。他本以为吃定了王诩，可王诩的不咸不淡，让他的心总是悬在空中不能着地。只得硬着头皮，又开始剽窃史书了，“天下大势，西强东弱。如果六国不合力抗秦，不出5o年时间，秦国铁骑必横扫东方六国，浑天下为一统。”

魏随云沉声盖棺定论，这是他的最后杀手锏了。根据魏随云的记忆，魏随云推测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公元前265年前后，距离秦国统一中国的公元前221年，只有45年时间，所以不出5o年的说法，也算是正确。

王诩拿碗的左手轻轻一颤，碗内的清水洒出几滴。战国天下大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也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秦国横扫东方六国就是大势所趋，但是5o年内之说，却是他不敢想象的。虽然王诩的动作非常细微，但是分毫不差地被魏随云捕入眼中，心中窃喜：鬼谷子老爷，您终于被这颗重磅炸弹，轰炸得焕第二春了吧。当下，也不在言语，静坐其中，只等王诩问。

“你凭何笃定西秦能横扫东方六国？”王诩道。

魏随云哈哈一笑，站了起来，负手而立，背诵起来苏轼老爹——苏洵的《六国论》，悠悠道：“灭六国并非是秦国，其实乃六国自己。当今东方六国，人人惧怕秦国的铁骑强兵，纷纷与它交好。或割土地以示好，或签盟约以示臣服，如此正想贿赂秦国，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被秦国各个击破。”一掌击在身旁的木窗之上，“砰”的沉闷一音，木窗摇摆不定。魏随云吓了跳了起来，“哇塞，我什么时候竟了如此力气?”

“好一个各个击破！”

王诩点了点头，魏随云所说的“各个击破”其实就是，张仪当年连横策略，以及范睢现在的“远交近攻”策略。眼前的青年不简单呐，他真的仅仅是一名走投无路，一心想要为父报仇的纨绔子弟吗？蓦地抬起头来，盯住魏随云的眼睛，眼睛中爆出一丝精光。

“告诉我，既然你对列国的局势已经洞如观火，成竹在胸，为何还非要入我门墙？”王诩一眼不眨地盯着魏随云，沉声道，那智慧如海眼里，仿佛要把魏随云的里面洞穿一般。

魏随云楞在当场。是啊，我已经知道了历史走势，为什么还要入鬼谷门下呢？有先知先觉这个级大Bug，天下之大，我何处不能去？可是，魏随云总感觉心中空荡荡，没有一点底气去独自面对这个纷乱的时代。

“学不压身！”

“学不压身。”王诩哈哈大笑起来。转头望向窗外的那一排坟墓，胸中激荡：“海丰、季子啊，鬼谷四子之后，终于又有了第五子了，你们的小师弟会给这迷雾重重的天下，带去什么呢？”

转头面向魏随云，淡淡道：“那就行入门礼吧。”

魏随云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待反应过来，心中大喜，急忙拜伏于地。王诩坦然受之。

“我有兵法韬略，纵横捭阖，不世剑法，你要学什么？”待魏随云行完大礼，王诩又道。

“能不能都学？”魏随云挠头祈求道。

“自然可以。但是术业有专攻，小心贪多嚼不烂。当年以庞涓、孙膑、张仪、苏秦之才，也不敢兼学多门。”王诩绕有深意地看了魏随云一眼。

魏随云一脸贱笑，什么贪多嚼不烂，全是鬼扯淡，咱大学时期，不但英语数理化学得倍棒，而且还练得一手自由搏击功夫，再多的东西，咱也照样用铁嘴铜牙把它咬烂。

王诩又道：“好，今日你便是我鬼谷门的第五个弟子。但老夫只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后，不论你学成与否，老夫都要赶你下山。”

“……”魏随云楞了一下，不明所以。但随即想起，三年之后便是公元前262年，距离公元前26o的“长平之战”，只有两年时间。如果“长平之战”后下山，天下格局基本尘埃落地，恁他魏随云本事多大，怕也翻不起波澜来，所以他必须在“长平之战”前完成在东方六国的布局。想到此处，不禁对鬼谷子愈敬佩，他没想到这个白苍苍的老者居然能够预料到这场足以改变历史进程“暴风雨”。

“一言为定！”他沉身道：“如果三年内，随云学无所成，今生便再也不提复仇的事情。直接找一个穷乡僻壤，中田下地。”说话间，胸中激荡万分：“生于乱世，若不能建功立业，岂非空负七尺男儿身！”

王诩冷哼一声，当头棒喝：“鬼谷门下，胸藏的是天下。如果你只顾个人仇怨，岂能成就大事。”

“一室不扫，安扫天下？”魏随云沉声道：“大仇不报，岂是男儿行径。”虽然两世为人，但是他恩怨分明的性格却未曾改变，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其实和范睢是很相似的。“魏随云”借给他身体，让他转世重生，扫荡天下，他就认为自己应该用这句身体为“魏随云”报杀父大仇。况且继承了“魏随云”的记忆，在主观意识上，他和魏随云是同仇敌忾的，而对范睢是充满仇恨的。

王诩闻声，摇了摇头，知道不能说服他，索性不再多说什么。可心中又隐隐担心起来，范睢之才不下于苏秦、张仪，可狠辣之处犹有过之。顿了顿又道：“把房间收拾下，左屋子是你的房间，那是你四师兄苏秦住过地方。今日你先休息一日，明日开始功课。晨起练剑，日旦学纵横捭阖，日暮学兵法韬略。”说罢，转身步出屋子。

……

注解1：黄河。

注解2：张仪的字系本人杜撰的，看官们不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