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南市赌局
作者:三步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270

【第oo8章】南市赌局

漫步新郑市集。

前世的魏随云也曾到过郑州,但当年景物却与刻下眼中所见的新郑,却是大大的不同。作为河南省省会的郑州,九省通衢,是中国公路、铁路、航空、通信的综合**通枢纽。所以,郑州给魏随云留下印象是:四通八达的交通和数也数不尽的人流。但是眼下的新郑,却给魏随云留给古色古香的感觉。

大路通天,林荫夹道清爽异常。民居、店铺,隐在树后的石板道上,街中车马通畅无阻,丝毫没有战争快要来临的征兆。但是斑驳6离城墙,早已见证了这座古城的沧桑。新郑在历史中曾5次为都,依次为夏、商、管、郑、韩。韩哀侯二年,韩国大军攻入新郑,郑国灭亡,国土并入韩国,随后韩国的国都便从阳翟迁到了新郑。

之所以迁都,一是因为新郑重要政治军事位置,二是因为新郑的城池坚固程度,远非阳翟可比。新郑的城池有两个突出特点,一是城墙宽阔高峻,二是护城河既宽又深,它的水源是来自城外流过的洧水,滚滚滔滔,不是寻常护城沟河的小水细流可比。当年,庞涓率十万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围攻新郑,申不害硬是凭借着新郑这座金汤城池,支撑到孙膑率领齐军上演“围魏救韩”的千古传奇。此后,在马陵道上,孙膑射杀庞涓,报了平生大仇。

看着这斑驳6离,隐有血迹的城墙,魏随云眼中仿佛捕捉到当年孙膑、庞涓的谈笑用兵,决胜千里的模样。

男儿生当如孙、庞!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是绝大多数中国男人的理想,但在21世纪,这就是遥不企及的故事。现在,穿越了,回到布衣可以将相的公元前,那曾经的镜花水月,一下子变得可以触及。如果不去尝试,又怎回甘心?

但凡“穿越者”到了古代都要韬光养晦,可魏随云却不这么认为,大争之世,正是各显神通的时代,所谓“百家争鸣,择优而适”,如果一味低调,那就只能被人“无视”了。这次来到新郑,魏随云是志在必得,他知道自己不能和寻常士子一样,被动地苦等韩国权贵、王庭的接见。他必须是雷霆万钧地出动,每一击都要势大力沉,砸得韩国朝野心惊肉跳、措手不及,因为唯有如此,对方才有可能充分重视。

在“上元寓”策辩、题字,看似无意之举,其实是他精心布局的开始。厅中策论,牛刀小试,在士子中间建立影响力。“鬼谷出山”四个字一下子把他和寻常士子区分开来,鹤立鸡群;“一策存韩”虽然有故作神秘的嫌疑,但是却直击韩国朝廷的心病。相信用不了几天,苦无对策的韩国公卿大夫,就会争相踏破“上元寓”的大门。明星是怎么出来的?炒出来的呗,不论你是政治明星,还是娱乐明星。

炒字当头,一片喧嚣。

笑了笑。魏随云转头走向市集。背负湛卢剑招摇过市。终究不妥。他要为黑剑配一个剑鞘。顺便再办一件事。这几日新政商贾纷纷出逃。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如果他能留住出逃地商贾。或者让出逃商贾暂且驻足观望。那么……

新郑市集在城市地南侧。虽然不如临淄、咸阳、陶邑等大都会那般规模庞大。但也算得上热闹繁华。在市集中逛了一圈。魏随云找了一家铸铁铺。走了进去。铸铁铺名为“老邓”。甚是简陋。入门正中是个大铁砧。满地煤屑碎铁。铺中摆着数张武器架子。墙上挂着几张犁头。几把镰刀。

战国时间楚国和韩国地冶铁手工业名闻天下。楚国地宛有所谓“宛钜、铁釶。惨如蜂虿”说法。而韩国则更了不起。其时天下有“强弓劲弩皆自韩出。天下宝剑韩为重”地说法。铸铁铺有分官营和私造。官营自不必说由各国盐铁官管理。负责攻击常备军队。而私营铸铁铺地兵器大多数是出售给列国游侠、权贵收藏。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邯郸地冶铁大亨郭纵。他地铁器不但向民间出售。而且还大量供给赵**队。

“老先生。为什么要装载剑器?难道不做营生了?”魏随云站在铺子门口。高声道。

铺中地炉火已经熄灭。只有一名身穿粗麻短衣。身材魁梧地年老长者站在厅中。指挥着伙计取下架子上地剑器。装入楠木大箱子中。老者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了魏随云一眼。虽然鹤苍苍。但是被烟火熏得又红又细地双眼却犀利十足。如同一把出鞘地利刃一般。他下颚上地短须。红黄红黄。微有弯曲。显然被剑炉地炭火熏烤所致。

“今日不做营生。请客人自便。”老者摆了摆那布满老茧地手。

“为何不做,难道利市不好?”魏随云明知故问。

老者翻了一下白眼,神情倨傲十足,“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秦国的大军已经驻扎南阳,不日便要兵,直奔荥阳了。纵然利头再大,老身还能留着这里吗?”

魏随云哑然失笑。商贾绝对战国的一个异类,他们在社会中没有地位,“四民”士农工商,商排在末尾,可偏偏他们却是最为精明,把时局看得最为清晰的一个群体。

但是,新郑南市的小商人却是多虑了,因为即便占领了新郑,秦军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自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庙堂已经深刻明白,兼并战争的目的在于夺取土地、夺取农民和夺取租税,一旦占领了城市,要处理、驱逐的是那些难于治理的旧贵族及大商人,而不是有利于城市复兴的农民以及小商贩。

不过,话虽如此,但东方六国的百姓,谁会相信这些?在列国经年的丑化下,强大的秦国在六国百姓眼中就是一只虎狼,所过之处,必定哀鸿遍野,即便不信,可是一想起,当年白起在“伊阙大战”中斩韩、魏联军二十四万;攻楚于鄢,决水灌城淹死楚**民数十万,焚烧夷陵,把楚王的祖庙烧成灰烬……都不寒而栗。

“老先生,杞人忧天了吧!谁告诉你新郑要被攻破了?且叫伙计放下剑器,我担保新郑安然无事。”魏随云夸张地大笑起来,样子让说不出的“讨厌”。

“又一个不知天高几丈,地厚几尺的小子。”老者为之气结:“全城百姓都知道秦国要打过来了,你却偏偏说新郑无事。来消遣我么?出去,出去,今日不作你的营生。”

老者挥动着粗厚的手掌,想要驱赶魏随云出去。可魏随云死皮赖脸,始终不肯出门。僵持之间,魏随云忽然扬手抽出背后的黑剑。

“老先生,且慢!你看我这手中的黑剑,比铺中的剑器怎样。”

老者大为气恼:“出去,出去,谁耐烦看你的黑剑……”可是眼睛一触及到黑剑时,就再也转不开了。他铸剑三十年,卖剑十五年,打他手中经过的神兵、凡铁不知有多少。一把剑是好是坏,只要经他眼睛一瞧,保准**不离十。他本名邓昱,但是由于他铸造的剑,既坚又韧,无一次品,所以久而久之,新郑人都称呼他“剑师老邓”,反倒忘了他真实的姓名。

“你,你的黑剑是哪里来的?”邓昱颤声道,语气中竟是激动无比。

“能否借我看看?”

“有何不可。”

魏随云笑了起来,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因为即便邓昱不看,他也要逼着对方看。二话不说倒转剑柄,把黑剑递送过去。邓昱双手捧过长剑,平放在胸口,细细端详了起来,似乎连剑身的没一寸花纹都不想放过。魏随云见邓昱神情专注,也不去打扰他。邓昱端详了好长一会,忽然闭眼,屈指在剑身上,有节奏的弹动起来。声音入耳,魏随云愕然,他没有想到自己和黑剑相伴多日,竟没有现它有此妙用。

初时,声音脆如山泉叮咚作响,再过了一会,又如金铁相击铿锵作响,到了最后,蓦地转高,竟隐隐有龙吟的声音,直冲云间,在市集的上空盘绕不去。吵杂的南市蓦地静了下来,人们纷纷停下手中活什,侧耳倾听,这高亢的龙吟声音。渐渐地,老邓铸铁铺的门口,已被行人围得水泄不通。人们惊讶地看着邓昱手中的黑剑,啧啧惊叹。

“是湛卢!”

“难道欧冶子锻造,最后弃吴从楚1的湛卢剑?”

稍有见识者已经认出了剑的来历:“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消失了一百多年的湛卢终于又出现了。

龙吟声音散去。邓昱睁开双眼哈哈大笑起来,只能他喃喃低颂:“欧冶一去几春秋,湛卢之剑亦悠悠。今日有幸见到湛卢之剑,死而无憾,死而无憾!”说罢竟老泪纵横。欧冶子是剑师们翻越不过去的一座高山,他铸造的龙渊、太阿、鱼肠、湛卢、巨阙,无一不是名传千古神兵却又难得见上一面的神兵。

邓昱拂起眼角泪水。

魏随云心中一亮,微笑道:“先生慧眼如炬!”邓昱白了他一眼,无动于衷。魏随云不以为意,扫了一眼周边,见周围里外三圈都是人,不免高兴——人越多越好,最好全新郑都能来。

又转头面向邓昱,问道:“那老先生,今日还作我生意吗?”

邓昱冷哼了一哼:“说不作,就是不作。看剑是一回事,生意又是另一回事。我邓昱说的话,就是泼出的水。拿着你的黑剑!”说着便把黑剑捧还给魏随云,只是眼中始终不离湛卢剑,不舍之意,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魏随云眼中笑意更浓,他早就知道事情会是如此,适才在街上闲逛看似漫无目的,其实暗地里却把邓昱的性情打探了清清楚楚,为的就是导演这场好戏。

“我说老邓啊。你也别好赖不识。这位先生都让你看了宝剑,你还想怎的?”围观的新郑百姓为魏随云帮腔了起来。邓昱翻了翻白眼,不搭理他,回头向装载剑器的伙计们喝道:“看什么看!有甚好看,还不快点干活!”其实作一桩买卖,原是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但是他老邓向来说一不二,现在在大庭广众出尔反尔,他老脸是挂不住的。“真是个死要面子的倔驴!”一个与邓昱相熟的中年妇女忍不住啐道。旁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魏随云哈哈一笑,清了清嗓子:“不作便不作。不过,老先生,我想与你打个赌!”

邓昱道:“谁耐烦与你打赌……”

魏随云不理他,依旧道:“我这黑剑,比之铺中剑器如何?”

邓昱楞了一下,冷哼一声,不屑道:“如何能比,一个是神兵,一个废铁。”

“哈哈,既然是铁铺中的东西都是废铁,那你快把以前的钱退还给我们。”周围的一个好事者,忍不住叫了起来,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邓昱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魏随云收起笑容,高声道:“既不能比。那我就拿这把黑剑与你作赌。我赌新郑不会被攻破,一个月内,秦军必定退去。如果我输了,黑剑就是你的。万一我要是赢了的话,你只要为黑剑配个剑鞘。”

在场鸦雀无声。一则震惊于魏随云以大博小,二则因为驻扎在南阳的秦军会不会退去,和他们息息相关。如果退去,那是最好。可万一不退,他们少不得要未雨绸缪,尽早准备逃离新郑。新郑固然城池坚固,但是没人会天真的认为孱弱的韩**队,难够守住这座城池。众人眼巴巴地往着,这个衣着华美,气度不凡的青年。他们固然希望青年赢,可心中未免觉得不可思议。

“先生,我看算了吧。这南市卖剑鞘的铺子倒有七八家,先生犯不着为了一个剑鞘,而拿宝剑来赌。”围观的中年妇女劝道,众人连连称是。魏随云微笑地摆了摆手,表示心意已决,示意他们不要多言。

邓昱愕然,天下哪有这样的傻瓜,可是眼前的青年眼里有一星半点傻气?心中盘算:就算满铺子剑器来换湛卢剑,也是值得的。赢了赚大了,输了亏不了多少,不就是一个剑鞘吗,又值不了多少钱……

左右思量,又抬眼看了看魏随云手中的湛卢,一狠心,高声道:“赌便赌,我邓昱怕你不成。只是空口无凭,我们先立下字据来。”

魏随云笑道:“何用立字据。这南市百姓的悠悠之口,就是凭据。”围观众人连连表示,愿意担保。

邓昱疑问道:“那我要是赢了,怎么找你?”

魏随云道:“不必找我。赢了的话,黑剑你自己取走。”转头看了看周边,见铸铁铺的正面有块高约四丈许的石碑。反手握住剑柄,猛得抬手,掷了出去。黑剑脱手而出,如流星一般划过,钉进了石碑最上头,直到没到了剑柄。众人何曾见过这样神乎其技,顿时目瞪口呆,连魏随云自己都吓一跳,他没有想到这浑然无迹,不露锋芒的黑剑竟锋利如斯。

“好臂力!”邓昱赞道。湛卢固然锋利,但是没有绝常人的臂力,却也不能做到这种程度。魏随云微微一笑,自己身体的上一任主人智商与自己相去甚远,可臂力确是非同寻常。

邓昱窃喜,却也老于世故:“好,一个月内,秦军如果退了。我必定亲自带这湛卢和剑鞘,送到府上。先生留下地址吧!”

众人竖起耳朵,等待着魏随云的回答。每个人都想知道,这个神秘青年的来路,为什么他能够这么笃定自己能赢。

魏随云扫了眼众人,笑道:“暂居上元寓。老先生只说找鬼谷门下——魏随云,就可!”

众人轰然叫了起来!

“真的是鬼谷门生吗?真的有人能活那么久么……”

“谁知道……”

“记得当年二十五年,苏子来国都时候,我才十五岁。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居然见到了他的小师弟……”

“是啊。那年苏子约五国攻秦,吓得秦国马上归还赵、魏地求和,最后联军才熄兵于成皋2。当年联军誓师的时候,我的父亲也参加了呢……”

“小五,小五,去把车上的布帛,先卸下来……”

南市的商贾和百姓们又忙碌了起来。

……

注解1:《东周列国志》中还写了一个故事:湛卢宝剑铸成,越王视之为国宝。越国被吴国攻灭,吴王阖闾获此剑。但有一天此剑忽然不见了。而某日在楚昭王的枕边突然现这把寒光闪闪的宝剑。相剑者入宫解谜道:此乃吴中剑师欧冶子“湛卢”宝剑,吴王无道,杀王僚自立,又坑杀万人以殉其女,吴人悲怨,岂能得此剑?比剑所在之国,其国祚必绵远昌炽。楚昭王大悦:“此乃天降瑞兆也!”

注解2:成皋,西周时为东虢国,春秋时为郑国制邑,战国时韩国的城市,又名虎牢,现在荥阳西南,是春秋战国时候的军事重地。当时从成皋城沿黄河到函谷关,有一条交通大道,当时人通称为“成皋之路”,东方各国合纵攻秦常常由此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