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一帐待春晓
作者:三步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724

【第o1o章】一帐待春晓

送来的热水已经凉透,魏随云只得让“上元寓”侍从又挑来一担热水换过。

热水浸过胸口,古铜色的皮肤起了绯红,万千毛孔张了开来。头枕着木桶边缘,魏随云仰头看着屋顶的雕花横梁,横梁上雕的花是一朵朵细碎的木槿花,在烟雾缭乱中,花朵更显逼真袅娜。

魏随云思绪起伏。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战国三年。初时只觉得这就是一个的梦幻世界,但是三年所见所闻,历历在不目,有血有肉,倏忽间又让这个梦幻一般的世界真实、凝固了起来。

如果他随遇而安、无欲无求也就罢了,如果他穿越到一普通人身上也就算了,因为这样的人物无论生活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安安稳稳,独善其身,不论是2ooo年前,还是2ooo年后。可性格上的不甘平凡,以及“魏随云”的特殊身份,却不能让他甘于蛰伏。于是,很多时候,他总会思考这个问题:自己拜入鬼谷门下,到底是要为“父亲”魏齐报仇,还是野心极度膨胀的逆天改命的**?

“如果我真的能改换天地,篡改了秦国一统的事实,那是否真的会影响整个时空平衡,进而引连锁反应,2oo9年的事情也跟着改变呢?”魏随云摇头苦笑,突然间感觉,自己玩的有点大了。作为穿越者,虽然他可以不用对在这里的所作所为负责,但是他不能不为生活在2oo9年的亲人考虑……

“算了!开弓没有回到箭,如果每件事情都要照顾周全,那只能是尾难顾,全盘崩溃。”苦笑一声,魏随云又开始回忆这一天的所得所思。一日三省,是他每晚都必须要进行功课。只有这样,才能让布局与谋划做到滴水不漏。

在上元寓和南市的所作所为,虽然痕迹颇重,却效果斐然,从士子、商贾、百姓的反应就可以窥得一斑。魏随云回忆着这一日所见的人物,他要充分梳理清楚这些看似和他新郑之行没有一点关联,以后却可能成为重要棋子的人物——终日蒙面的神秘老板娘,桀骜不驯的黄衣士子,还有郁郁不得的蔡泽……蔡泽黝黑脸庞定在脑中,魏随云的额头上顿时冒起了汗珠,他突然现自己有一处极大疏忽:

一、为什么蔡泽能够先于他而见到公子韩安?难道蔡泽之名比鬼谷门生还要大吗?难道今日他我魏随云所作所为,韩安没有听闻吗?不能,新郑的情报系统不该这么迟钝才是。在眼皮地下生,声势又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知道。但是,既然韩安知道,为什么又不来找他,而转而先找蔡泽呢?

二、公子韩安见到蔡泽之后,为什么不问他的情况呢?如果韩安真的如蔡泽所说,精通“权术”,那就不可能不去旁敲侧击,让蔡泽谈谈对他看法。可是既然有谈,蔡泽刚才为什么又没有只言片语呢?

魏随云脑中又细细地把刚才和蔡泽的对话过了一遍:

“有鬼谷子先生地高足在这里。蔡泽也没有留下地意义了……”蔡泽黯然声音又在脑子响起。这句话。还有蔡泽酸溜溜地语气都是可圈可点地。但是仅仅凭此就断定韩安有谈及他魏随云。未免牵强。

“难道韩安已经知道秦国不会攻打新郑了吗?是地。只有这样。他才会把蔡泽这样地人才。弃之如敝屣……”

魏随云用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大骂自己疏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漏了一个极为重要地关键点——秦国。秦国地使者一定已经来到了新郑。并且开出了停战地条件了。所以韩安才会沉得住心思。

“我还是慢了一步!”魏随云喟然长一叹。

那么。新郑地危机解除了。他们还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来找我魏随云吗?如果求贤若渴地秦昭王。一定会地。但对于只求偏安苟存地韩桓惠王。魏随云一点信心都没有。他很想从大木桶中一跃而起。去找蔡泽问个究竟。但思忖良久。终究觉得不妥。于是又忍了下来。

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笃……”敲门声。声音虽然非常细微。但还是把魏随云地神思拉了出来。

“门外何人?”魏随云淡淡道。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找我呢?是韩安?还是蔡泽?

“先生,安睡了吗?”绵软无骨的声音蓦地响起,如同料峭春寒里一朵迎风怒放的红花。

“夫人有事么?”魏随云道。他不知道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为什么会深夜造访?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魏随云就知道这个女子并不如表面所表现的那么简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战国,偌大的一家客寓,岂是一个寻常妇道人家能够支撑得起来?

“先生深夜归来,春寒犹重,我特意准备了一份晚汤,给先生取暖!”老板娘柔声道。

“有劳夫人了,晚汤就免了吧。”魏随云从木桶爬了起来,用浴巾擦干身上的水珠。一时之间猜不透她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她轻笑道:“先生客气了,先生是店中贵客,我理应如此。”蓦地声音转黯,哀怨道:“春寒料峭,难道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这个……瓜田李下,诸多不便。”魏随云假装为难。其实什么瓜田李下云云,对他来说全是鬼扯淡,他的目的是要套一套对方的话。

老板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先生真风趣,我的店里既不中瓜也不种李,什么瓜田不瓜田,李下不李下。”

魏随云尴尬地咳了两声,一时之间倒弄不明白对方是揣在明白装糊涂,还是压根就不懂“瓜田李下”的意思。“瓜田李下”,他虽然用来顺口,却也不明白这个典故,到底是战国前还是战国后。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他也懒得去解释什么“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嫂叔不亲授,长幼不比肩”云云,这样倒显得自己假道学。

“那请夫人稍待!”匆匆穿上衣物,方且拉开门闩。眼前蓦地一亮。

她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盅晚汤,兀自散热水,不知何时,竟换过了一身衣裳。正是春寒料峭,她却只穿了一身薄薄暗花紫绒衣裙,越见得轻盈俏丽,乍一看倒不象一个少*妇,而似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那蒙着脸上的面纱,不知何时已经揭去。

魏随云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看她。只见一头又黑又亮,如同缎子一般的丰厚柔软长,如瀑布垂下。乌之下是一张椭圆形的,白净细嫩脸蛋。一双顾盼含情的细长眼睛,在远山黛眉下,泛出美妙波光。

魏随云突然感觉有点惊艳。他没有想到,她竟俏丽如斯,白天浓妆固然艳丽,却不离风尘的庸俗之美,哪里比得上现在“清水去雕琢”的楚楚动人。

秀气的鼻翼微微张开,小巧嘴唇紧紧闭着,略显单薄,而又微微上演,露出一副果决的、桀骜不驯的神情。

“夫人何事?”魏随云把湿漉漉的长甩到身后,笑道。

“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她细细打量着魏随云,沐浴完毕,一股浓重的男子气息扑鼻而来,直让她迷恋十足。

“夫人请进!”魏随云向后退了两步,让出路来。

“先生住得习惯否?”托盘被随手放在书案上。

“习惯。”魏随云笑道。这“上元寓”独一份的雅室,他怎能不习惯呢?与云梦山中草庐相比,这里无疑就是天上宫阙。应了一声,魏随云便闭口不语。他知道对方此来,不是送晚汤那么简单,现在他只等她开口。随手关上木门,抬眼望去,却见她出神地看自己,那细长眉头竟微蹙起来,让人生怜。魏随云蓦地想起了一个词——双面伊人,白天风尘中打滚,笑脸迎客,晚上对月单望,明珠有泪,这到底哪一面才是她的本心所在呢?

她似乎觉失态,满捧起托盘上汤盅,递了过来,“喔!我糊涂了,晚汤都快凉了,先生乘热喝吧。”

魏随云接过汤盅,一灌而入,浑然不知滋味。其实这晚汤滋味是好是坏,他哪会在乎,他只想快点知道对方的来意。

“先生,喝急呢。”她掩嘴轻笑,递过一条淡紫色手绢,手绢四角绣得是数多粉红色的木槿花。魏随云摆了摆手,并没有接过手绢,而是大袖擦去嘴角的汤渍,“谢谢夫人晚汤,夫人还有事么?”她沉吟不语,随手拿起木案上的竹简,翻动起来,魏随云也不阻止她,竹简上刻得只是流传甚广的《商君书》。《商君书》是商鞅变法思想的汇编,共有二十九篇。

蓦地,她抬起头,道:“张平被王上罢相了,阳成君韩山走马上任。”

魏随云大吃了一惊,吃惊不是张平被罢相,因为范雎“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的既掠地又攻人的组合策略,早在他意料之中,只有驱逐了以精明著称的韩相张平所,让不如张平的人继任,秦国才能在与韩国的谈判中,利益实现最大化。但是,张平被罢相显然是刚刚生的事情,连他魏随云和蔡泽这些关心时局的士子都不知道,她一介商贾、女流怎么可能这么早知道这些?她到底是什么人?士子云集“上元寓”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压住心中的激荡,魏随云脸上一副古井不波的表情:“哦?什么时候的事?”

“先生前脚刚踏进上元寓的时候!”她放下竹简,淡淡道。魏随云的平静,虽然让她惊讶,却没有起疑,鬼谷门下如果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视”的从容气度,如何纵横天下,令诸侯色变。

“那夫人怎么知道?夫人,您又是什么人?”

魏随云突然抬起头来,直视她如秋水双眸,这是逼迫的眼神。她突然感觉那薄薄暗花紫绒衣裙,竟再也掩盖不住自己的内心,尽管曾经磨砺心志数年,却也抵抗不住那深邃如海的眼神。低下头去,“蹭蹭蹭”脚步声起,只见魏随云又猛地前跨出三步,来身边,只差没贴着她的身体,一股熟悉而迷人的男子味道又进入鼻子中,她直觉自己的呼吸竟变得不畅起来……

她抬起头,正好碰见他俯视的眼神。虽然她的身量已经是高挑,但魏随云却足足高了她一个头有余,所以她只有仰视,才看见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对深邃的眼睛,竟突然变得如刀锋一般犀利,如同实质一般。

“啊!先生……”她吓了一跳,双手捧心,蓦地向后退一步。心中的绮念,顿时烟消云散。

“随云失礼了!”魏随云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这种攻心的压迫眼神,只能作奇兵之用,一旦对方有了防备就没有机会了。

“夫人难道仅仅只是上元寓的女主人吗?”

“那先生,以为奴家还是什么人?”她嫣然一笑道。俯身拿起木案上的铜条,轻轻拨了拨灯芯,黯淡下去松油灯,骤然变亮,灯光洒了她一脸都是,虽然她脸色镇静依旧,可额头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魏随云眼神的复杂多变,是她平生所仅见,除了远游齐国的授业老师,她没有见过谁的眼神还能比魏随云的可怕。

借着拨弄灯芯,她调匀了气息。魏随云作揖道:“夫人既然不愿意说,那随云断不可能相逼,不过还是要谢谢夫人的消息。”他可没功夫和她玩猜谜的游戏。女子露出失望表情,她突然现自己有点喜欢上,和鬼谷门生一起晚这个刺激而有趣猜谜的游戏。

“难道先生,就不想在知道什么吗?比如张平为什么会罢相?”她又道。魏随云微微一笑,和蔡泽谈话后,他确实有点手足无措,但是现在所有事情都即将浮出水面,他反倒淡定起来,怕什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这个还用猜吗?原因只有一个,是秦国使者已经进了新郑吧,夫人你说呢?”魏随云微笑道。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必定和韩国的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断无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或许这个“上元寓”本来就是她奉韩桓惠王令而设立,用于监察新郑的士子、商贾。自韩昭侯用申不害变法后,韩国历代国君虽然治国无方,但个顶个都是善于“权术”的主,所以设立这么个地方来监听民间的声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她是秦国隐藏在新郑的间谍……

她怔了一下,有点意外,旋又回过神,嗔道:“先生原来都知道了,我是在白白地浪费口舌啊。”

“随云本不知道,只是从夫人的话里,侥幸猜出来。”魏随云微笑道。她横了魏随云万种风情的一眼,一副鬼才相信你的表情,既可爱又动人,让魏随云都不禁心中一动。

“那先生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她又道。眼下之意自然指的是,魏随云白天玩的那两招,固然漂亮,但是却药不对症。

魏随云从嘴角拉出一丝笑意,仿佛早知道她必然有此一问,假装奇怪道:“随云一直很奇怪,夫人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关心随云的事情了?”

“先生是贵客,自然要照顾周到呢。”女子落落大方,但不知为何,洁白的脸上竟飞起一到红霞,“况且,奴家可是不敢忘记先生的承诺,等着上元寓名声遍地那一天呢。”

魏随云瞥了瞥嘴,不在多说,大半夜又送晚汤,又送情报,这服务想说不周到怕是都不行!魏随云知道今夜要想从她嘴中套出来历,恐怕很难,好在她对自己并无恶意,所以一时半会倒也不必杞人忧天。

沉默了一会,她忽然又道:“张子、苏子当年一横一纵,现在张禄和先生也是一横一纵。张禄已经落子了,不知先生会如何应子?”

“什么应子?”魏随云看了看门外,伸了伸懒腰,出了慵懒的声音:“恐怕张大相国要自己跟自己下了,春困难耐,随云还要睡上一天一夜呢。”

随着事情渐渐明朗,突然间,魏随云觉得自己有点急躁了——其实根本不需要去担心韩国庙堂对他是否足够重视。只要韩桓惠王不是傻到了天理不容的程度,就必定会让人来接触他。精明的张平引退了,但和秦国的谈判又在咫尺,刻下韩国正缺少一个谈判专家。若论谈判技巧,试问天下有谁能与“鬼谷门生”相提并论。当年张仪,仅仅凭三寸不烂的舌头,就让魏国把上郡15县献给秦国,当年苏秦不过一番说辞,就让便让齐国归还了从燕国手中夺来的1o座城池。

“啊?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她惊诧道。魏随云不禁有点得意,小样儿,不整晕你,我枉称鬼谷门生了。

“担心又有何用?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哈哈……”魏随云打了个哈哈。她知道他又在开自己玩笑,不禁气恼,今夜她本不想和魏随云做一笔交易,但是对方屡次不按理出牌,让她迟迟不敢把交易的筹码摆上台面。

魏随云见她脸上薄怒微现,心中一动,笑道:“**苦短,夫人不走么?随云要睡了!如果夫人不想走,那就留下吧,随云正好孤枕难眠呢。”蓦地露出一副登徒浪子。

女子脸上通红,虽然风尘里打滚,但上元寓的客人大都是“学有所长”的士子,他们固然也贪花好色,但人前总要保持一副道貌岸然的假道学,哪里象魏随云这般直白,不作掩盖。

女子俏脸转寒,“先生说笑了。不打扰先生休息,奴家告退了。”退了出去。

魏随云目送她离去,舒了一口气,他需要重新缕一缕思路。所谓谈笑用兵,看似风光无限,但是又有几人知道这片刻的风光,是建立在大批量的事前功课这基础上,如果不做到事事成竹在胸,那决胜千里就是扯淡了。

可刚端坐下来,紧闭木门蓦地又被推开,那张俏脸又伸了进来,魏随云一阵头痛。

“险些被先生骗了。”她轻笑道,“我不叫夫人。妾名,刘妙!”

魏随云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