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雄心说长策
作者:三步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022

【第o12章】雄心说长策

虽然刘妙知道韩安会来,却没有想到韩安会选在深夜时分。

一身便装的韩安,只带了三个随从。这是虽然在新郑多年,但是刘妙还是第一次见到韩安。她想不到这个号称申不害“术”学接班人的韩国公子,居然没有申不害那般凛凛然有杀气,而是如同春风拂面一般,让人亲近。

进入“上元寓”后,韩安便直趋后院魏随云的住所,没有惊动任何人。进入房间,韩安轻掩木门,只留下两名随从一前一后,守在屋外,以防“隔墙有耳”。

魏随云在窗户旁,对着长廊上的刘妙莫名其妙地鬼魅一笑,便吱呀一声,关上木窗。

“混账!坏蛋!”看着屋内透出昏黄灯光,刘妙气得直跺脚,但徒呼奈何?

……

木屋内。灯光如豆。烟雾袅绕间,檀香四溢。这种淡淡芬芳,带着清新、爽神,醇和,即便是深呼吸也不觉得冲鼻,反而更能让人心神沉静、空净、灵动。

“公子安?”

“正是!”

“鬼谷门生?”

“是也!”

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韩安示意随从把已经套上鲨皮剑鞘地湛卢剑。递给自己。侍从是名白衣如雪地绝美少年。虽然活脱脱地一副男儿装扮。但是魏随云还是一眼瞧出地“他”地女儿之身。“他”虽然用高领衣服挡住喉结。用白巾挽起了青丝。用纱布束平了玲珑酥胸。但是那与生俱来地脂粉味道。却掩盖不住。

“他”见魏随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薄怒。恶狠狠地回敬了一眼。魏随云微微一笑。别过头去。这是一匹胭脂马啊!

韩安看在眼中。哈哈一笑。把手中湛卢剑。捧还给了魏随云。“这是先生地神兵。请恕韩安为您提前取来了。”

魏随云心中一亮。更加肯定了自己先前地推测。秦国与赵国谈判必定开始了。没有想到范睢动作竟然是这般地快如迅雷。那么这次来新政谈判地人。会是谁呢……

“那随云有劳公子了!”魏随云微笑地接过湛卢剑。目不转睛地与韩安对视。

时年二十五岁的韩安,并不象他外表表现那般容易让人亲近,至少魏随云是这么认为的。从韩安的双眼中,魏随云读出了暗藏杀机。“权术公子安”蔡泽一言中的。申不害开创的“术治”的中心思想是“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如果商鞅的“法”是公开的,申不害的“术”则是藏在君主心中、暗自运用的杀机,君主掌握这种统治术,就可以操纵群臣,巩固自己统治地位。

在魏随云揣测韩安时候。韩安其实也在观察这个传说中的“鬼谷门生”。说到底人人都对这个突然冒出“鬼谷门生”表示怀疑,即便当时齐鲁一带流传着,宋无忌、正伯侨、充尚和羡门子高等等的“方仙道”,但是能活到一百多年老怪物也是绝无仅有的。“诗圣”杜甫在盛唐时候尚且出“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感慨,何况战国。

寥若星辰,锋利如刀的眼神,让韩安心中蓦地一颤。这个眼神,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同宗的韩非。除了韩非之外,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犀利最透彻的眼神。可是,这眼神又与韩非有所不同,它时而如春风拂面,时而又如寒冰著体,委实多变。哪里是韩非那般经年不变,如同亘古玄冰、剔骨之刀,让人不寒而栗。

思忖之间,魏随云已经开口,“公子请落座,随云为你沏一壶茶。”

虽然中国茶叶历史,由来已久,上可追溯到神农时代,《神农本草》中说:“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但战国时候,以茶待客的,并不多见。

茶香四溢,多了两千多年阅历,魏随云泡出的茶自是不同凡响。面对茶香,别说是韩安,就是来适才怒目而视的美貌“少年”,也忍不住多喝上几杯。

“公子深夜来访,不仅仅是为了给随云送把剑这么简单吧。”将茶汤扫入嘴中,魏随云忽然悠悠道。对付南市赌局的胜负,他绝口不提,因为自秦使进入新郑后,胜负已间端倪,所以他也就欣然收下鲨鱼剑鞘。

“自然不是……”韩安笑道,话未说完,魏随云便接了过去。

“那就随云猜一猜公子来意吧。”

“郑安平,来到新郑了吧!”魏随云蓦地开口道。

他这不是信口胡说。因为在范睢看来,张平下台后,韩国就没有什么谈判高手,况且对于韩国来说,“上党”已经成了一块毫无用处的“飞地”,所以这次谈判就如同手到擒来般简单。这么简单,功劳又这么巨大的活,范睢如何能让肥水外流呢?在秦国,范睢有两个大恩人,其一是郑安平,当年他在大梁落难,正是郑安平救了他,并为他藏匿行踪。其二是王稽,正是出使魏国的王稽把偷偷地把他带回秦国,并举荐给秦昭王,这才有他的今天。所以,这次谈判范睢无论如何都会选择二人中的一人。彼时,王稽已经贵为河东守,作为秦军东出的前沿阵地的最高长官,必定不能脱身,所以只能选择郑安平了。

韩安身体一颤,印证了魏随云的猜测。

“先生,你怎么知道?”韩安颤声道,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但是魏随云却从他平静如水的眼中读出,其实他内心未必有表面上表现得那么激动。反倒是他身后的“绝美少年”小口微张,一脸震惊。

“秦国向我国索要上党十七县?”魏随云道。

“正是!”韩安苦笑道,“随云兄,有以教我。到底给,还是不给?”陡然间,便改变了称呼,从“先生”变为了“随云兄”。

“自然要给!”魏随云神秘地笑道,又为韩安倒了一杯茶水,“公子,茶凉了。”

可是,韩安哪有心思喝茶。自昨日以来,他接见士子、谋臣不知凡几,但很少有人敢说割让上党。上党虽然对韩国来说,意义不是那么重大,但好歹是韩国现在领土四分之一左右。他没有想到所谓的“鬼谷门生”劈头盖脸就让他献了一策“割地”。

“为什么?”韩安知道眼前的青年必有说辞。

“上党之与韩国,鸡肋耳,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况且……”魏随云悠悠道。

“鸡肋,鸡肋……”韩安细细品味着鸡肋含义,见魏随云停了下来,忙问道:“况且什么,随云兄请明示。”

“况且,弱邦不居奇货,孩童不携千金。我国占据上党十五县,横亘秦赵两强之间,是怀璧其罪啊。”魏随云沉声道,看一眼韩安,见他低头沉思,便闭口不语。他不相信韩安会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割让诺大一块土地,兹事体大,他不得不慎重行事。“割地求和”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千古骂名。

“动不动就让人割地求和,就这样还自称策士。”韩安身后的白衣“绝美少年”咕哝道。

“闭嘴,你懂什么。早知道不带你来了……”韩安烦躁地挥了挥手。“少年”大是委屈,眼睛竟一阵通红。魏随云心中好笑,但表面上装作没看见,只是低眉沏茶。

“随云兄,勿怪。韩安教导无方……”韩安告了个歉。

“无妨,这位小兄弟心直口快,所说不差。”魏随云假装道。特意在“小兄弟”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少年”白了他一眼,并不领情。

韩安看了魏随云一眼,见他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只得又道:“除了割让上党,随云兄还是其他存韩的大策吗?”

“没有!”魏随云道,韩安大为失望,所谓鬼谷门生,不外如此。然而此时魏随云声音又响了起来。

“但是,我有一策,可让祸水北引。保韩国四十年山河。”

“祸水北引?”韩安大为惊讶。韩国北部是魏国、赵国。到底北引,是引向哪国呢?

“随云兄,何谓祸水北引?”

魏随云看了眼韩安身后的“绝美少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韩安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忙道:“先生但说无妨。”

“此所谓疲秦之策也。”魏随云沉声道。

“疲秦?”韩安胸中激荡,疲秦、弱秦不正是父王与自己,所追求的“存韩”之道吗?

魏随云舒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请君入瓮”了。

……

托着腮帮子,刘妙在距离魏随云不远的客房里,望穿秋水。魏随云所在厢房内,时而传来的酣畅笑声,让她大为气恼。

她终于明白魏随云那么鬼魅一笑的意思。

“可恶!他居然把闻金给拆除了……”在现了隐藏在房间里的“闻金”被移除,并且三番五次地,以端茶送水为由,企图接近魏随云房间未果后,刘妙彻底死心了。所谓“闻金”,其实就是当时的一种“窃听器”。它的一端**墙壁,直通目的地,另一端则连接窃听地点。因为金子比较软,能够和沙砾等墙缝中的物质结合紧密,且导声效果好,所以只要把耳朵放在窃听地点的“闻金”上,就可以听屋中人说话的声音。

“巧手”鲁君徽号称绝无可能让人现,可是头一次使用,就叫人一网打尽,当真是吹牛皮。刘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相比魏随云和韩安的谈话内容,她现在更想知道那个“老偏执狂”鲁君徽知道结果后,吹胡子蹬鼻子的吃惊表情。

……

正当刘妙胡思乱想地时候。木屋内的交谈已进入了尾声。

“随云兄,听君一席话,韩安茅塞顿开。”韩安捧起案上的茶汤,一饮而进。

“随云兄,泡得好茶!”韩安啧啧称赞,直到他才真正体味魏随云茶艺的妙处。先是满嘴苦涩,然而细细品尝,却能现苦尽之后,有股甘甜在舌尖缠绕,满嘴芳香,回味悠远。

“公子既然觉得好,那就留下多喝几杯。”魏随云笑道。其实,他哪里还有心力去招待韩安。虽然刚才不过是动了动舌头,却着实让他耗费心力,审时度势攻心,短短时间内无所不用其极,比一人大战一场还要累上数分。

韩安起身,推开木窗看看了天色,彼时月已经过了中天。

“算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就不打扰随云兄了,韩安改日再来讨一杯茶喝吧。”

“随云扫榻以待。”

“那韩安就告辞了。”韩安向了躬身作揖,魏随云微笑还礼。

“走吧!”韩安朝俊美随从道,然而她却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听说魏先生得鬼谷子前辈的绝世剑术,前日在南市里,技惊四座。在下不才,想请先生指点一二。”她解下挂着腰中的吴钩,拱手道。

“吴钩”又名曲刀,单侧有刃,呈曲线状,形同后世柳叶刀。相传这种刀刃呈曲线状的曲刀,是春秋时代由吴王阖闾下令制造的,因其锋利无匹,所以称之“吴钩”。其实吴钩之所以率先在南方出现,这是南方的特殊环境所决定的。南方山岳连绵,植物繁茂,江河湖泊适用水战,在这种地理环境下,“吴钩”就成了用于白刃格斗近战的最理想兵器。

“放肆!收起你的吴钩!”韩安怒道。口中训斥,却没有做出阻止动作。魏随云心中不禁狐疑,这到底是韩安授意的,还是她自己一时冲动?如果她真的是韩安得随从或者美眷,会傻到屡屡挑战主任的权威吗?

魏随云微笑道:“无妨。既然小兄弟有此雅兴,那随云自当奉陪了。”无论如何,都要教训下,这个“可恶”的小美人。

“随云兄……”韩安劝道。魏随云摆手示意无妨。伸手一捞,便把案上的湛卢剑抓入手中。

韩安只得笑道:“随云兄,怕是打坏了屋中的器物,不如倒外面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对于自己的美丽“侍从”颇具信心。

“不用,就这里。打坏了,我赔。”她断然打断了韩安。魏随云摸摸了鼻子,一时之间也搞不懂,她是什么身份。

“拔剑!”她道。手中吴钩已经出鞘。只见吴钩弯如新月,亮如明镜。好一个吴钩霜带雪,一望就知不是凡品。

从她起手姿势,魏随云便知使用吴钩的高手。不过,他心中也不惧怕,身体的原主人,本来就是个用剑高手,剑术在大梁城的所有纨绔子弟中屈一指,又在山中锤炼三载,他自信自己的剑术不下于当世任何击剑高手。

魏随云笑道:“需要时自然会出,小兄弟,你请了。”虽然早已知道对方是女儿身,但是仍然一口一个小兄弟叫得欢快。

“找死!”她娇斥一声,一扭蛮腰,竟不打招呼,疾刺魏随云肩下胁**,又快又狠,在幽暗的屋子内,吴钩如同一弯新月冉冉而起。

韩安,向后退了三步,为二人让出空地,面上古井不波。

魏随云估摸不到这“胭脂马”算打便打,好在鬼谷一门剑术,讲究的随机应变之道,一时之间倒也没有手忙脚乱。记得三年前,在鬼谷的青溪旁,他曾问老师:“鬼谷一门的剑法为何全然无招无式,来来去去竟只有劈、刺、撩、扫、截、挑、拨、挂、崩、点、划、拉、抹等十数个基本动作?”岂知,鬼谷子王诩却说:“上乘剑法,何有定式定招?天地万物,虽变化无穷,却也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只要掌握天下万物最基本的运行变化法则,自然可以‘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不但纵横之术如此,剑法更是如此。”

魏随云向后退了一步,避其锋芒。如果他还是三年前那个,只会鲜衣怒马,横行大梁的“魏随云”,此刻必定穷于应付。但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胭脂马”固然不错,却魏随云却不放眼中,她的剑术离浑然无迹,羚羊挂角的境界,还差很远。

如果倚仗湛卢剑的锋锐,以及自己天生的卓臂力,魏随云大可以一剑而断对方的吴钩,一击而定胜负。但是,在没有看清韩安内心真实想法的情况下,他不会贸然如此,“打狗也要看主人”,即便胜了,也是要给韩安留下三分情面。

湛卢连鞘递出,正中吴钩带起的新月中央,这是对方力量最薄弱的地方。一弯新月顿时碎成一地。她何曾想到对方一招便破了自己剑招,恼羞成怒,刷刷连递三剑,一剑快似一剑。

魏随云挥洒自如,闲庭信步,一面抵抗对方进招,一面留意这韩安得一举一动。如果这是韩安授意的,那么他为什么要作目的又是什么?“权术公子安”啊……

淡淡体香在魏随云鼻尖缠绕。连续进击,却一无所获,只把她累得香汗淋漓,娇喘嘘嘘。看着她那仿佛要自己吃掉的眼神,魏随云突然玩性大起,斜斜一步,避开刺来的吴钩,连着鲨皮剑鞘的湛卢剑,改斜挑为横拍,快如闪电地朝对方的香臀平拍而去。

“啪!”地一声脆响,正中目的地。既酥又麻的感觉,从臀部而起,传遍全身,直把她拍得楞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她没有想到,始终以飘逸、洒脱示人的“鬼谷门生”会使出这么“下流”的招数。

“你……你放肆!”

又见对方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她的眼中一阵不由通红,委屈地只差没哭出来。正要再次出手讨回这一剑,耳中却响起了韩安的声音:

“退下,还不谢过随云兄,咳……剑下留情!”

她怔了一下,带着哭腔叫嚷道:“谁要他手下留情了……”

韩安怒道:“愿赌服输。早知道你这么不知轻重,就不带你来了。”魏随云摸了摸老脸,装作没有听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使出那么“**”的一剑,鬼使神差间就拍了出去,连想得空间都没有。

“不来就不来!”她大怒,推门而出,把二人撂在屋内,独自离去。韩安为之气结。

“随云兄,韩安管教无方,让您见笑了。”

“是随云出手不知轻重。”魏随云道。既然韩安不透露对方身份,那他也懒得相问。但估摸对方是韩安“姘头”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姘头”,他这么调戏对方,韩安不得连了吃了他的心都有了?万一果真如此,那么韩安的心机就深沉得可怕了。

“言重了。随云兄有此剑术,怪不得鬼谷老师会把湛卢剑相传。韩安今日不虚此行。一者聆听了醍醐灌顶长策,二者见识了绝世剑术。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韩安微笑地作揖告辞,“今夜就不打扰随云兄了,韩安告辞了。”

魏随云把他送到门外。

守在屋外的两名侍从只剩下削瘦的石四,魁梧的褚亮害怕怒气冲冲的她在夜里出事,已经提早尾随而去。

刘妙假惺惺地前来相送,夜里的她已经揭去面纱,自有一股风流动人。韩安来时没有注意她,但是走得时候,却忍不住多看她几眼。“上元寓”有个终日蒙面,却极具风情的老板娘,这个韩安也曾听说。不过,当初他只是一笑了之,以为这是对方招揽顾客而使出“噱头”,没有想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韩安和石四悄悄离去。

“上元寓”的后院花园内,只剩下魏随云和刘妙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