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o16章】朝天阙(下)

韩非再也按耐不住了，蹭得站了起来。

“大王……三思。”他大着舌头。虽然他满腹才华，却偏偏天生口吃。

“不论王……王道治国，还是……霸……道治国，都是堂堂正正……之师。我大韩，自景侯开国以来，从未闻有阴谋治国……”

韩非的脸涨得通红，虽然他又一肚子顾虑，可到了嘴边去又憋不出来。

魏随云垂眉而立，闭口不语。韩桓惠王苟安之君，岂知霸道与王道？他知道不过是“亡国之道”。看着韩非词不达意地干着急，魏随云不禁怀疑眼前的人物是否真的是韩非？这个能够写出象《说难》这种进言技巧的文章，难道真的不知道韩王内心在想什么吗？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这是韩非在《说难》末尾一段话。说的是，龙作为一种动物，驯服时可以戏弄着骑它；但它喉下有一尺来长的逆鳞，假使有人动它的话，就一定会受到伤害。君主也有逆鳞，进说者能不触动君主的逆鳞，就差不多了。

可是，今天他自己恰恰触犯了君主的逆鳞。

“阴谋祸国。臣韩非……以为，亘古兴亡，唯有一途，改制变法。昔日……春秋五霸，无不因为先改制，而后……而后称霸一时……”

“变法之事，改日再谈，寡人已知你强韩之心……”韩桓惠王脸色铁青，刚刚出露出一会的笑容，小时殆尽。

“王上……”韩非道。

“勿要多言！”韩桓惠王不耐烦挥了挥手。若不是韩非在士子中间颇有声望。本身又是王室宗亲。他怀疑自己是否立刻把他砍了。

在座诸人都没有说话。这是自然不过地事情。韩非要变法。那就是要“革”他们命。土地收回去。权力收回去。那他们还剩下什么。所以魏随云并不害怕韩非地言辞。能对他地布局产生什么影响。

韩安看了看粗着脖子。满脸通红地韩非。又看了看淡定从容。始终面带微笑地魏随云。这二人都是名家之后。前者师从当代儒学第一人。现在为楚国兰陵令地荀子。却能兼容百家。集法家思想之大成；后者师从极具传奇色彩地鬼谷子门下。刚一出山就在新郑玩了让满城惊叹地。极为漂亮地两手。这两人都不世出地人物。如果能够收为己用地。那么何愁韩国不能以洗颓废之气。可是我韩安能够驾驭他们吗？

韩非是王室公子。即便他又满脑子“不切实际”。且让宗室伤筋动骨地想法。但他终究是爱国地。而魏随云呢？为什么他会选择韩国呢？难道强大地秦国、赵国。幅员辽阔地楚国。还有四塞之国、百废待兴地齐国。不比韩国更容易让他挥才华吗……突然间。韩安觉得带着淡淡笑意地魏随云有点可怕。他本以为看穿魏随云。可是……

“王上……”韩非还要继续下去。阳城君韩山一把拉住了。阻止他继续下去。韩非之才。韩山极为欣赏。篇篇震耳聩地文章。每每让韩山拍案叫绝。但是。韩山搞不明白。为什么韩非一定执意要变法？难道他不知在列国维持变法地人物。从来没有几个有好下场吗？吴起在楚国变法。最终被射杀车裂；商鞅在秦国变法。被秦惠王车裂于彤。诛灭全族。申不害在韩国变法。最后死于新郑城头……伤人者必伤己。要损害贵族们记得利益。那么久要承受住他们地反噬。

“今日朝会到此为止。散朝！”韩桓惠王愤怒地挥了挥宽大地衣袖。转身离去时。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公子安。阳城君暂且留下。”

一干重臣纷纷告退。谁都知道，要公子安和阳城君留下是为了商量鬼谷门生献得“阴谋”。阳君、山阳君、市丘君互相搀扶着走出殿堂，他们曾是韩釐王时代的“三驾马车”，现在连破车都算不上，只能算摆设。自张平被罢后，庙堂上当权者已经变成后起之秀的韩山与韩安。

韩非停足不动。韩桓惠王看了眼韩非，似乎觉得处理不妥，又道：“公子非，变法之事，来日再谈，可徐徐图之，你先回去吧。”说罢，便把转投向魏随云，笑道：“先生，请随寡人去桑林苑，寡人定要今日非聆听你的大策不可。”

说着，便示意韩安和韩山更上。

一行拥簇而去。魏随云回头一看，大殿上人员散去，只剩韩非一人独自孤单地伫立。回头在刹那，他的眼神和韩非碰在一起。

魏随云心中一颤。

那是一双似乎可以洞察人心，冰冷如雪的眼睛，可直接分明可以感受冰冷眼睛里蕴含着火焰的风怒。

魏随云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得罪这千古的“法家集大成者”。

……

进入“桑林苑”，王家园林之隽秀铺面而来。韩桓惠王一路亲自介绍，颇为自得。但是见过了云梦山这种，大山大水大自然，魏随云也就不觉得如何。人工堆砌与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比，岂是天渊之别可以形容。

“随云觉得寡人桑林苑如何？”韩桓惠王亲热道。肥胖的手拍了拍魏随云的肩膀。

“桑林苑”是典型北方园林，地域宽广，总体粗犷雄浑，但由于气候所限，在细部却失去了精细。魏随云哪里懂得这些，哼哼唧唧地挑下模棱两可的好听词汇拍之。好在他评点之词，大多当世之未，只听得韩桓惠王时不时开怀大笑。

跟着他们身后韩安与韩山对视一眼，脸上不禁泛起古怪。此人人中之丹，无棱五角，游刃有余，比那些以傲骨铮铮的当世名士，难对付多了。

行到一处凉亭。韩桓惠王在石桌旁坐了下来。挥散了一路跟随的侍从、甲士。魏随云知道，真正考校到了。

“左右无人，现在随云可以说说，你的存韩，阴……阴谋吧？”韩桓惠王迫不及待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