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炼钢铁,相遇离情泪 救小…
作者:柳豫闻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197

肖冰脑子似在云里,雾里,真糊涂了。耳旁,又响起张军声音,指指不远处地毯似麦田:“肖姐,你看到了吧,出于从水源浇灌考虑,那是叶辉丰产田,光麦种就下了两千斤,地让人翻了八尺深,见报上有地方放了亩产十五万斤卫星,他誓要过对方,放个亩产二十万斤以上小麦重量级卫星(7),一举夺魁,这不是天方夜谭?麦苗已被割了三茬,还是密不透风,水都浇不进去,我因抵制,说小小年纪,右倾十足,提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要我铲除右倾,否则后果自负(8)。这,这是念的哪本经?祖国人民经过几年努力,经济才腾飞,坏就坏到这伙败家子手里。群众气不过,又有啥法?”张军越说越愤:“就说这大办钢铁吧,山上、道旁、村里,连社员房前屋后小院落果树都锯光了,还不是白白填进炉火坑里?这不,我因没完成收缴铁锅、铁器任务(9),正组织人挨家挨户搜,可炼出的是啥?是堆碴疙瘩,毁原料,费人力。过去说,杀鸡取蛋,还有一个蛋,这抓到的却是一把鸡屎,痛心哪……”

张军说着,两眼噙满泪花。男人有泪不轻掸,从张军不停抽搐脸上不难看出,内心十分痛惜。肖冰怔怔想着,张军说:“肖姐,我悟透了,胳膊扭不过大腿,让王谦、叶辉这类头脑高烧者,在事实面前清醒吧。正象他们讲的,大不了交些学费,别无它法,代我转告淑菲姐等人,咬牙忍耐,听说中央派人下来调查,历史不仅还每个人,也将还社会一个公道。”

肖冰无声地点头致谢,洒泪而别,迈着颤抖脚步,内心在挣扎、呐喊,冀盼这场噩梦能尽快结束。

张军望着肖冰一行人肩扛沉重木炭袋,跋涉在乡间小道上,虽步履蹒跚,却勇往直前,显出不甘向命运低头的几许英气,心中既酸楚又感佩。

肖冰四望,因遍野树木伐光,风沙四起,黄尘扑面,深秋初冬的西北风,尖厉地吼叫着,贴地而起,卷起地上残存的干叶,一阵阵袭来。大自然象在清算人类的恶作剧。

终于有一天,肖冰在万人丛中见到淑菲、白明一行,一个个蓬头垢面,衣服烂缕。淑菲面色蜡黄,一双凤眼已深陷下去,走路蹒跚,猛见了她,只是怔怔看着,嘴张了几下,没出声来。

原来,医学院刁锋有意安排了两个带队的,是见风使舵奸诈小人,一个鼻子眼乱忽搭,一个削尖脑袋想往上爬,两眼都长到头顶上,为争功邀宠,拾刁锋牙慧,按刁锋授意,对学院这批人颐指气使,威风八面,竟让三个男的轮番与淑菲抬矿石,别说淑菲孱弱身子受不了,再壮实男人也顶不住,但她心理承受力特强,决不低下高贵的头,咬牙坚持,抬着矿石,眼前似出现了当年追逐蒋成趋,在河中与他生死搏斗情景,小燕喊着还有几分童腔、为保卫医院、牵走敌人余音,小方与敌人同归于尽时呼喊壮举……身上频添了力量。带队的本想让她求情,她的性格决定了宁折不弯。几个男的过意不去,每次抬筐,尽量把筐绳儿向自己这端倾斜,以减轻她的重压,被带队现,把他们批判后撤换下来。要说淑菲在用体力,勿宁说用意志、顽强地坚持着,直到亚男向指挥长痛陈其害后,境况才有了转机。

肖冰气得两眼冒火,想安慰,自顾不暇,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钢铁基地因刁锋黑手操纵的遭际,被淑菲一个学生为其不平无意说漏了嘴,淑菲老母一听,本已风烛残年,为了两个幼小孩子,苦撑苦熬,近两年际遇,早心力绞瘁,无论阴风??深夜,或是凄雨迷离晨曦,长夜难眠,寂寞孤独地与两个孩子为伴,含辛茹苦,但乖舛命运挥之不去,早忧思成疾,老眼昏花看着依偎在左右熟睡孩子,度日如年,翘盼中,冀望女儿、女婿突然出现在面前,就知足了,再无它求。然而,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听了女儿命运,老人两眼一黑,倒在地上,一口气没上来,撒手人寰,遽然逝世。

刁锋约法三章,不准向淑菲、志远通报,干扰对他们改造。

她的同事和不少学生,示威般,云集家中,在王坚、秋菊张罗下,尾随不尽人流,安葬了老人。

可怜的老人啊,女儿曾是她寄托和希望,也是她在世上唯一亲人,然而,临终前都未能见上一面,带着遗憾和破灭了的冀盼,就这么永远离去,再也看不到相依为命的女儿了。

岳萍、张伟、田光等人听到噩耗,匆匆赶来,使他们吃惊的,淑菲一双儿女遥如黄鹤,王坚、秋菊急疯了,找遍汇江大街小巷,遍寻无踪,众人,一下陷入无际惶恐中。

八岁的凌倩和弟弟凌微,与外婆相依为命,老人丢他俩而去,几遭家变,小凌倩比同龄人过早成熟与深沉,再不想看一些人白眼和冷酷面孔,更不想受同龄人恶作剧般对他们羞辱。虽还不懂右倾是什么,她清楚,是供人批斗唾骂的,在幼小心灵里,创伤难平。她与母亲性格十分相似:坚强而不外露,宁可孤独地生存,也不求人施舍,抱着一腔悲愤,拉着年仅五岁的凌微,逃出家门。

平时,因父母关系,两人早失去童心,蜗居家中。外婆,在她幼小心灵里,就是保护伞,守护神,为不受欺凌,很少出门。她拉着不谙世故的小弟,漫无目的地走在汇江街头,为怕见熟人,专走背街小巷,饿了,到几个少有的小饭馆里,拣些残羹剩饭,先让弟弟吃。秋风秋雨,时降时停,霾雨绵绵,冷气袭人。夜里,在个卖白薯炉旁,把弟弟抱在怀里,靠炉子余温,度着漫漫长夜……

时间长了,早已是破衣烂衫,焦黄长贴在干瘦脏兮脸上,不是十分熟悉的人,很难辨认出来。

几个好心老人,同情姐弟俩,可怜这漂泊不定孩子,给他们些吃食,问家住哪儿,父母在何方,凌倩似受惊小鹿,闭口不谈,开始,一提起父母,还泪眼汪汪,时间一长,连眼泪也没有了,是流干了,还是彻底绝望?

姐弟俩流落街头,乞讨度日,不想,也决不再回那个在幼小心灵里,给了他们不少恐惧和忧伤的家。

他们,事实上没有家。

家,因是父慈母爱,温馨和美而又甜蜜。他们的家常常外面一声响动,都吓得姐弟俩偎在外婆怀里,瞪着惊吓大眼准备迎候和等待一些人奚落、谩骂和拳脚。在幼小心灵里,少有爱的享受,多是凌辱和恐惧。

她,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为啥降临人世不久,从懂事起,没享受到别家孩子撒娇撒痴无忧无虑童年。

天冷了,北风呼啸,天气也象这人间一些丑恶,专给她为难,尖厉的西北风,阵阵袭来,雪花不再是柔软的,似豆粒般随着呼天扯地狂风,乒乒乓乓砸来,姐弟两脸都冻肿了,烤白薯炉子余温,在风雪中早已冰凉。小凌微才五岁,尽管他已懂得,自己比别家孩子矮半头,只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毕竟还是混沌世界,一天夜里,冻得受不了,黑暗中,躺在姐姐紧抱着他的怀里,还是浑身抖,终忍不住:“姐姐……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