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心的员工
作者:玉风令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7338

天差一点就要黑了,弯弯曲曲的山路,倒也似乎并不像是路边的警告号志那样危险,但一辆房车还是遵照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限稳稳当当地驶着。车里,助手座上一个西装笔挺、业务员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不住抱怨。

「你的耳朵,你的耳朵!」他指着驾驶座上的年轻职员说。

「真是抱歉。」年轻职员一手抚抚自己的耳朵,一手却还紧握着方向盘,两眼也直盯着前方的路面不敢稍有懈怠。

中年业务员咒骂道:「真是的,到底要我讲几次!连这种小事,都得要我一再吩咐、叮咛、提醒……上路前也是,都不会稍微检查一下,等下怎么办?」

「真是抱歉、抱歉。」右手离开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耳朵,重新回到方向盘上。就在这时,车子突然剧震了一下。

瞬间的错愕之后,后座传来年轻女性的尖叫。

房车控制不了地强烈偏离原有车道,碰然狠撞上了一旁的山壁。驾车的年轻职员虽然上紧了安全带,头还是不由得轻微碰上了挡风玻璃,很快地,一条血丝滑了下来。并没有受伤的中年上司,指着驾驶者气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了好几声终究没有说出你是怎样,轻伤的年轻职员已经先开口辩解:

「真的很抱歉,可是,刚刚打滑得很厉害,一下就偏了,决不是我没有好好开车……」话似没说完,愕然地望向车窗外,好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状况。

中年男子不用回头,也已经从另一边的车窗见到情况了,那种需要想一下才会了解的情况――两名彪形大汉,在这人烟罕至的偏僻公路旁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人一边,围住事故现场,还人手一支造成这场事故的凶器。

「把手放在方向盘上!」靠近驾驶席的那位,姑且称之为留胡子的,唯恐自己的音量不够大,拿着枪杆戳戳车窗玻璃,出了「堵、堵」的威胁声。

年轻职员依言而行,胡子大汉接着又说:「左手把车窗摇下来,动作慢一点,然后再把手放回原来的地方。」

车窗摇下之后,两名大汉打开车门,押着三人下车。中年男子瞪了年轻人一眼,原驾驶这才开口讨饶:「两、两位英雄可不可以把那个……那个放下来,有、有话好说,这个,……没事了,我是说,如果两位需要路费,我们的皮夹都愿意孝敬……」

大汉们听着他慌张之下半文半白的怪腔调,喜形于色,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留胡子的那个朝鼠腮样的那个努努嘴,后者便放下枪,炫耀式地拉开提包的一角给三人看看内容物。

房车上的三人看得眼睛都快凸了出来,里边都是成捆成捆的钞票。

「懂了吧!咱两兄弟不缺路费。」

年轻女职员颤声说道:「两、两位不要钱,莫……莫非要命?求、求求两位慈悲,我们绝对不会,这个,泄漏……」

鼠腮的那个把枪扛回肩头,歪着嘴说:「放心吧,我俩兄弟不喜欢滥杀无辜,今次不是要向各位拿点路费,是拿别的。这车上有备胎吧!你们谁把那破了的胎给换下,这车,马上要用。」

年轻职员闻言,脸马上垮了下来,又被中年男子狠狠瞪了一眼:「看看,你做的好事!」

「怎么啦!」留胡子的大汉显然脾气差点,挺着手中的长枪管说:「叫你们自己走点路下山还不满意,莫非想在这里度过余生?还不快点!」

「绝、绝不是。」年轻职员神情尴尬地说:「备胎可以马上为两位换好,只是不过那个――车钥匙在这里,两位可以自己把车子动,然后看、看一下油量计。或者由我代劳也行。」

两大汉惊疑地互望一眼,确认残余油量后,差点抓狂起来!

留胡子的厉声喝问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么点油,你们打算开到哪里去!」

那中年男子显然是两年轻人的上司,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恳切地说:「对不起,是我教育不周,他粗心大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竟在错过最后一间加油站之后,才想起要确认剩余油量。」

「把他三个轰烂也解决不了什么,怎样样大哥?」鼠腮脸的汉子道:「还是用我们原先想的那个办法吧?」

女子好奇地问:「什么办法?」被上司狠狠白了一眼。

鼠腮脸却回答她了:「附近不远的山里有幢别墅似的房子,咱我们五人一起去投宿,也较不会引人起疑,就说车抛锚了――反正这车不能动,和抛锚也差不了很多。如果那户人家识相,好好招待我俩兄弟一晚,咱们好聚好散。对了,你们三个的手机都给我拿出来,有两支的两支都拿出来。」

两男一女不约而同地都把手**裤袋中,取出三支厂牌形号各异的手机。鼠腮大汉不以为意地接过,脸色却突然变了变,问道:「你们怎么都不开机?」

话毕简单试着操作一下,手机都可以正常开机,电量也充足。

中年男子神色如常地解释:「我们业务多,规定说公司ca11了就得回去,唉!但好不容易一个周末,今次实在是不想再被叫回去。」话毕再叹了口气。年轻男女职员闻言也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两名大汉似乎无意追究,来到公路的另一侧,扬臂把手机远远扔下山谷去。这时留胡子的低声问道:「二弟,干嘛在这里过夜?跟那户人家要了汽油,我们就可以走了吧。」

鼠腮男朝三人呆立的方向努努嘴,眼角?了起来:「那个妞儿就这样浪费?咱兄弟俩不好好玩一玩?我又不想带她一起跑路。」「果然是这样。」留胡子的会心地笑了笑。

「你们不要打什么歪主意,乖乖地照作就对了,我俩兄弟绝不滥杀无辜,只要你们不轻举妄动,保证不会有性命之忧。」

换好备胎后,两大汉的引路下,五人一同来到距离公路约十五分钟脚程的别墅门前。捺了捺门铃,来应门的,竟是个五人都没料到的人物。

一个穿着黑白分明的、标准中世纪女佣制服的年轻女人,神情僵硬,目光呆滞,脸色更是十分难看,就像她身上穿着那些白着的部分一样惨白。

「几位是?」若不是别墅内外看起来并不老旧,女佣的嗓音也还算婉转动听,真要让人以为是活撞鬼了。

「经理你说。」鼠腮大汉瞪了中年男子一眼。

「我只是个课长……」中年男子随口应答,心中突然一惊:「我现在应该要隐瞒我和那两位不认识的事实,怎能这样答?」马上接着说道:「最快下个月才升任经理啦!呵呵。哦,是这样的,我单身赴任到总公司上班,趁周末回老家乡下和妻女团聚,这几个家伙都是我们公司职员,搭便车来南部玩的而已。」

年轻男职员连忙自作聪明的接口道:「我们的车抛锚了,道路救援也……」被上司狠狠瞪了一眼,才急忙改口:「这里偏僻,叫了也、也可能要好几个小时才会到。天马上要黑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在贵府上借住一宿?」

女佣神情僵硬又有些恍惚地,听完最后一句双眼才突然恢复一点神采,道:「那、那快请进来!快进来,晚一点就不能进来了,快请进!」

五人狐疑地随她入内,鼠腮汉子沉不住气马上问了:「什么叫做快进来,晚一点就不能进来,这是什么意思?」

更令人犯哆嗦的数十秒沉默后,女佣才慢慢答道:「这附近的森林……有不干净的东西。不过……只是传说,我也没……总之。这里的祖训是说,一但天色全黑了以后,无论自称是谁、用什么声音来叫门,都绝对不能开门。」

话毕已经来到客厅,女佣回头向客人微一躬身:「诸位请坐,请稍待。」便消失在一扇小门之后。

附近的森林……不干净的东西?真的吗?假的吧?耍人?吓人?

客厅布置得也颇煞风景,两大条沙,虽然看不出是高级货还是便宜货,毕竟是用旧了的东西;墙上的壁纸非但颜色单调、花样俗不可耐,还「玲珑浮凸」,早该换新的了;一角座着一只沉甸甸的落地钟,稳当当地摆压,像是八匹马也拉不走那样,下半部吊着那颗钟摆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时针分针倒还留在合适的位置;除了这座钟外,偌大一间客厅竟没有其他陈设,连幅画也没有。

各自怀着心事,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始觉得那女佣去得太久了。再过片刻,快要有人忍不住将要开始动手拆房子把屋主揪出来的前一刻,另一扇门后才有动静。

一个轻轻的脚步声,就停在门后。

门缓缓推开,一个丑陋的小女孩脸显露出来,咧开了嘴,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看见门后有这么多人,「噫~~」地怪叫了一声,接着用力一扯,把手中也很丑陋的洋娃娃的一条腿给扯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又怎么了?」

一个微胖但却反而因此看起来没那么丑陋的贵妇,浓脂厚粉的,快步近了来,一见到客厅中这么多人,也瞪大了眼睛:「你……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夫人您好,因为车子抛锚,所以特来借宿一夜。」公司职员不愧社会经验丰富,礼貌周到,以中年上司为起立敬礼。

「还问我们是怎么进来的?莫非那小女佣一走就忘了传话?」胡子大汉不耐烦地反问道:「她开门放我们进来的。」

「什么小女佣?」夫人满脸讶异:「这房子里只有我和小女两个女的。」

「……夫人您开玩笑吧?」中年男子登时浑身毛,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才以为你们拿我寻开心哩。……」贵妇尚待分说,鼠腮汉子已经抢着伸出手指,接口道:「她刚刚就从这扇门离去的。」

贵妇猛摇着油腻腻的胖脸:「那扇门后头一条笔直的走廊,没岔路,就直接通到后院去,走那儿做什么?你们要借宿就借宿,别吓唬我一个妇道人家。」

鼠腮汉子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对年轻职员努努嘴,示意他去看看那扇小门后是否真同女主人所说。那年轻人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勉强挪步,朝着门把艰难地伸出手去――但他又马上吓得缩了回来。

其他人马上也都知道了为什么:一个摩托车引擎似地声音,普隆隆隆,轰隆隆隆隆隆声,正在门后逐渐接近!怎、怎么了?谁会在这宅子里骑摩托车不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没常识的家伙?年轻职员吓得倒退好几步,因此门被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张杰森似的怪面具!

就戴在一个驼背小老儿的脸上!

摩托引擎声的来源也清楚了,就是他手中的电锯!……

「客人……这么多?」那人说话了,接着恭恭敬敬地朝贵妇鞠躬(也许是吧,因为他驼背严重,实在不能十分确定是否在鞠躬),道:「办妥了!」

「把电锯关掉,吵死了。」贵妇不耐烦地说。

「……啊?」驼背男子把手圈在耳朵边反问道。

「我说把电锯关掉!!」女主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丑陋的小女孩子捂住耳朵,也跟着尖叫。

驼背男子停顿半趟,这才醒觉似地说道:「噢!对不起,我有些重听,竟没现这电锯还没熄火。」把电锯熄火之后,他高声说道:「主人,办妥了!我把院子里可能被风吹断的粗树枝都给锯掉了!」

「小声点,是你重听又不是我重听。」贵妇捂着耳朵斥责,又道:「那么去洗洗手,可以吃晚餐,休息了。哦对了,你们这几个爱编派故事吓唬人的借住客,二楼没锁的房间你们都可以用,锁上的谅你们也进不来,自己爱睡哪就睡哪吧!」

话毕拉着丑陋的女孩回头去,一路低声斥责:「教过?多少次,出去玩回来要记得关门,你看又有陌生人闯进来了……」而女孩只是出尖叫相应,似乎是在反驳母亲、强调自己是无辜的。

戴面具持电锯的驼背男,亦步亦趋地跟着房东母女进去了,留下五个错愕的借宿者。胡子大汉和鼠腮的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觉自己连考虑要不要掏枪威胁房东的机会都没有。

「……疯子,这一家子都是疯子。」鼠腮汉子说。

「那女佣不过脸白了点,什么屋子里只有两个女的,装肖唯喔~还想吓唬人,让我们以为活见鬼啊!」胡子汉显然耐性差多了,刷地就把枪掏了出来:「等等把这儿轰个稀巴烂,看她还敢不敢装神弄鬼!」

中年男子咋咋舌,急忙好言相劝:「您、您先别气,我看她是真的脑袋有点秀逗秀逗,说不定真是忘了也未可知,等会儿我们再见到时,就……就套套她的话,看那妇人这会儿想起来了没有。」

胡子男想了想,依旧把枪枝收进大提袋中,道:「好罢!我们先上楼去看一看今晚睡觉的地方。你三个先走!」

循着客厅一角的楼梯上了二楼,一行人便知道贵妇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了。原来这层楼配置很奇特,走廊上一扇深锁的大门将二楼分隔成两进,外侧这一边分成许多小房间,除了几间客房外也全都锁了起来,间间灰尘深厚,好像都很久没有开过似的,从指节大的锁孔望进去,里边大多只是储藏室。

「……好像又没什么可疑的地方。」鼠腮汉子一边到处张望,一边自言自语。

「真没礼貌,我家会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其身后的贵妇反问道。

「哇啊!」汉子惊跳了一步,回头吼道:「???、?是怎么来的?」

「你们是怎么来的,我就怎么来的!」女主人没好气地说:「我一片好意,想说先夫好客,怠慢了你们怕他在地下不高兴,特地叫厨子多弄点,你们爱吃就下来吃,不吃拉倒。」话毕,循一行人上楼的原路下楼,一步一阶地,还用力把阶梯踩得「更!更!」响,以示抗议。

胡子汉渐渐适应过来,胆子好像大了些,下令道:「好啊,走,去吃吧!人家主动愿意拿食物出来招待咱们,总比咱们偷偷摸摸去翻人家厨房好。」

两名大汉照样背着大提袋,押着三个内心又是惊恐又是混乱、可怜的平凡职员下楼,循着贵妇的行迹来到了餐厅。餐厅里一张大桌,三两侍者穿进穿出端菜,果然都是男性;桌边暂时只坐了一个人,正是那丑陋的小女孩子,一边胡乱扯着手中的娃娃肢体,一边口中仍旧「噫咿耶呀」地低声叫个不停。桌边还有许多空位。

各自寻了位置坐下。餐厅一角摆着陈旧的大酒柜,中外美酒毫无美感的参差摆放着,不管品不品酒的人,都可以一眼推断出酒柜的主人重视酒的价格更胜于其美味。不多时上菜告一段落,女主人也现身一**坐上了主位,摊手招呼道:「来来来,大家尽管开动吧!客气什么?难不成――还等着人为你们分菜?」

话毕得意洋洋地尖声高笑起来,彷?对自己过人一等的幽默感十分满意。中年课长观察着靠近自己的三道菜,分别是一道猪肋排,一道不知道算不算是已经去骨的鸡腿排,和一道……姑且称之为酸菜白肉杂烩的杂烩一锅。

猪肋排并不是一整片――幸好,因为桌上也没摆刀叉――,但一支支带肉的肋骨竟是以某种利于空气流通的升营火堆柴方式似的恣意堆放,而且红通通的看起来不能算是已经烤熟,尤其是肋骨切面的骨髓简直鲜血欲滴……老天这是猪肉耶,全熟的才能吃吧?那鸡腿排自然也是不熟,但这点还没有它的形状问题严重,它的形状勉强可以比拟作一只压扁的青蛙,令人不禁要猜想这支可怜的鸡腿是被毫无章法的压倒性怪力给硬是压扁,并意思意思地把因为被压碎而凸露在外的几片碎骨随手挑走就算是去骨了;酸菜白肉杂烩总算是熟的,而且也的确是酸的,但那颜色实在赏心悦目了些,红的绿的黑的黄的都有――红的是胡萝卜、虾仁,绿的是花菜、豌豆,黑的则是海参、香菇,黄的是香蕉、凤梨。在酸菜白肉锅里能吃到这么丰富的口感多少令人有些……意外。

但老课长显露出惊人的应酬修养,一点都不在意困扰许多现代人的文明病问题似的,把这些连营养学的营字都沾不上边的菜肴一一送入口中。吃了几口觉鼠腮汉子频频往自己望来,想起之前说好的事,飞快地转起念头。

「那小女佣既是从那走廊离去,拿电锯的驼子又从那儿来,两者说不定有什么关联。」打定了主意,他便装作不经意地问了:「敢问夫人,那位……您的使用人,真凑巧呀!刚好挑今天去锯那些容易被吹落的树干,是您的吩咐吗?」

「什么凑巧?」女主人瞪着眼睛反问道:「你们不知道今晚有台风要来吗?」

「哪有这回事!」鼠腮汉子差点跳了起来,吹胡子瞪眼睛地骂道:「这几天我俩兄弟……我说我们一直很留意气象,怎都没听说什么台风?你们有听说吗?」

「呃……好像有吧……」中年课长不敢肯定地说。

「又好像没有……」年轻职员接口道。

「到底有还是没有?」胡子大汉不耐烦地问道。三名「人质」快交换几个眼神,异口同声地说:「有、有听过!」

「这也好争论的,打开收音机听听不就知道了?」胖贵妇的语气也颇不耐烦。她弹了弹手指,一旁等候差遣的下人马上打开了酒柜旁一小几上的收音机,只闻:

『……插播一则最新的快报,据中娘气象台指出,强烈台风乌嗦兹将会在今晚十一点登6莲,请东岸的民众做好防台准备。……收听金光,掌握方法,诈一诈,财源滚滚来~金光交流电台~~』

之后又报了一堆言不及义的节目,听得众人直犯嘀咕;不过到底有没有这个电台?大家平常都没有听广播的习惯,也就不便怀疑什么。见上个法子不奏效,中年课长脑筋一转又有了主意,再问道:「夫人啊,有件事情问了怕您见笑、不问又憋着难受,这附近似乎有一个乡野间流传甚广的说法,不知您有没有听过?」

「什么说法?」

「就是啊,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在晚上拜访,所以如果晚上天黑了以后,有人敲门、叫门,绝对不能开门。」

「就算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也不可能会去开门吧?」贵妇人笑道:「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了,你们进来以后,到底有没有把我家大门锁好?」

「谁知道你家大门要怎么锁?关上就是了。」方才进门时押后的鼠腮汉子,不耐烦地说道。没想到一闻此言,女主人和一旁的侍者脸色登时大变,弄得五位客人也心中惴惴起来。「七、七点多了耶,大门到现在都还没锁的话……」侍者附耳在女主人脸侧,低声却又清晰地说道。

「没锁又怎样?锁上就是了!快去吧!」女主人故作镇定似的,切着自己盘中的一片肉,却滑了手把它弄掉到地上去了。

「我、我一个人去?」侍者的语调已近乎哀求。

「不然怎地,锁个门而已,难道还要十万大军护送你去吗?」贵妇骂道。

「那我陪你去好了。」女职员像是不信邪似地,站了起来,一副「我倒要看看那里到底会有什么」的、跃跃欲试的神情。

有人一起,那侍者胆子似乎也大了些,路上也跟女职员闲聊了两句:「其实你们课长听过的那个传说,这宅子里大家都知道的,我们夫人只是表面上大胆,实际上总是谆谆吩咐我们,天黑前一定要把门锁好。」

廊道不长,才说完大门已经在望,这不关得好好的吗?

侍着松了口气,上前两步正要扣上锁头,没想到大门竟突然被风吹开了!

强风呼号、树木折腰声中,混杂着侍者的惨叫声,他往后跌退一步,坐倒地上,浑身剧颤。说也奇怪,大概是风向改变的关系,大门突然又「砰」地一声关了起了。侍着惊魂甫定,也不多说,探手急忙把锁头扣上,转头就走。

正用餐的一行人见两人都神色惨白的回来,心知出了状况,贵妇喝问道:「怎么了?门锁好了没?你去的时候,门到底有没有关上?」

「锁好了……关……关好……」侍着结结巴巴地说。

「关好的?」

「不……」

「我可是明明有把门关上!」鼠腮汉子咒骂道!

「风、风……大概是风太强,吹开了……」听侍者说到这里,女职员再也忍不住,突然「呕」地低下头吐了出来!

课长马上站了起来,对女主人告歉:「对不请,请问,洗手间在……」「那边走到底右转。」贵妇显得心烦意乱,随便一指,也不再逼问那侍者。只剩鼠腮汉子还在喃喃抱怨,这风哪有这么强,一扇好端端的门也能吹开,一定是门老旧了。

胡子大汉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对年轻职员道:「?,你怎么不吃啊?」

「对不起,我……胃痛。」年轻人苦笑着回答。

中年课长急忙圆场:「真的很抱歉,辜负夫人请客的一番美意,这家伙就是有这个老毛病。」话毕回头问道:「药吃了没?」

年轻职员答道:「吃了。」

贵妇人满脸同情地说:「等等胃不痛了,可就饿了,我看你们选些喜欢的装一装,就这样连盘子拿上去,在房里吃吧!」

「那就谢谢夫人了。」课长尽过礼数,再转头对年轻人说:「多装一些,她吐了这么多,大概胃也空了,回来后也在房里吃晚餐。」

多半是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女主人微笑道:「几位在哪高就?」

课长恭敬地说:「我们都是在『大师外送店』上班。」

话毕察觉到贵妇愕然的目光,连忙心虚地补充一句:「真、真的有这间公司,不、不然可以上网查查,有在政府登记立案的!」

年轻职员埋怨道:「自己公司的名字,讲出来别人都不信,还不如我随便编个名字出来,更让人取信些。不能想想办法吗?」「公司的名称是我这样的小职员能影响的吗?反正中间管理职就是夹心饼干,上司领干薪不做事,下属打混摸鱼等薪……」课长似乎也有许多抱怨,嘀咕个不停。

「贵公司……是从事何种业务?」贵妇好奇地问。

「哦,听名字也知道,我们是人才派遣公司,各种高级专才应有尽有,无论是行销大师,推销大师,直销大师还是传销大师,只要贵公司有需要,马上为您送到!」说起自己公司的业务,那课长马上眉扬色舞、口沫横飞起来。

众人闻言马上在心中浮起一个疑问:这四种「销」到底有什么不同?贵妇人只怕这一问,会令老课长打开了话匣子收不住口,便没问;两名大汉则是不方便表现出对这个话题的不熟悉。

这顿尴尬的晚餐总算快要告一段落。女主人接过下人送上的擦嘴巾,离桌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说道:「本来我是觉得不用大惊小怪,不想提的……虽然我说二楼的客房都随你们使用,不过左尽头的那间,从先夫买下这栋房子之时,到现在都没有人动过;如果各位比较忌讳……这种事,那么也不要靠近比较好。」

五人回到二楼,确定再也没有屋里的其他人听得见彼此的交谈声后,鼠腮汉子「呸」了一口口水,咒骂道:「吗的那裱子,装神弄鬼!要不是咱兄弟俩有好生之德,一枪轰爆她的肥油脸,看她还掰不掰得出什么鬼故事!」

「要不是你一直用眼神阻止我、我我我早干了!」胡须大汉骂道:「先是弄了那个什么鬼女佣来骗人,接着又说有房间闹鬼,去骗鬼!」

年轻职员表情神秘地说:「我看,今晚那个房间一定会出状况。」

「……怎么你也这么说?」鼠腮汉子脸色不太好看。

「不是两位想的那种状况啦!」他笑了笑,顺理成章地说:「你们想想看,她那么大费周章的想要来吓我们,一定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先来个预告,恐怕,接下来会用某些手段,比方说,在半夜里从那个房间里弄出怪声真是太容易了!」

「说得好,我们这就一同去检查检查。」鼠腮汉子不知年轻人纯是满腹好奇心又不敢一个人去,就这样顺了他的意。

五人一齐到了左尽头的房门外。门里果如女主人所说的,所有陈设都已经积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不过,这显然不像是一间客房,怎么看都是年轻小姐的房间。除了女职员还战战兢兢地躲在门外、不情愿进来之外,余下四人在房里转了半天,却没有现什么。

「看来这样找不出什么,不然这么办吧!」胡须大汉对年轻职员道:「你!今天晚上就睡这里,看她能弄出什么古怪。」

年轻人登时像是挨了一记闷棍,满心后悔为什么要提议来这里看看。「你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吗?」「没、没有……我不敢。」「放心吧!」鼠腮汉子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会找个近一点的地方睡,以便在你示警的时候即时赶来的。」

于是四人离开,去物色其他过夜的房间了,年轻人单独被留下。

包括这间在内,所有的房间基本上窗户全都是封死的,虽然听说有台风要来,在这炎夏的夜里依然十分酷热,看来床上的小被单仅够用了,没有找床大棉被的必要。但年轻人还是好生花了一番手脚,才在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心情下把床弄干净。毕竟什么都没有生,想来也是自己吓自己,在陌生的地方独自度过一晚也不会有什么娱乐,只好早早上床躺好,闭上眼睛祈祷自己尽早入眠。

平时每晚都疯到半夜两、三点的人,哪能那么轻易在晚饭后就入睡?撑不了几分钟,年轻人便重新睁开了眼睛,百般聊赖地四下浏览起来。

房里最惹眼的自然就是那幅正对着床的人像画,位置就在房门的斜上方。说它惹眼,是因为画的是梵谷自画那种颇为怪异的消瘦半老男子。房里的其他陈设诸如小书桌、小制物柜和窗帘等等,都是十足的少女趣味,但再怎样有艺术气质的年轻女孩,把这种画挂在自己房里难道不奇怪吗?年轻职员想着想着,正要移开视线,突然注意到画像正上方的墙角有些异样。有些……水渍慢慢渗了出来。

「……漏水了吗?看来今晚是真的有台风了。」年轻人心想。

水渍慢慢扩大,有点担心房里会下起小雨而以视线检查其他角落,并没有现其他类似的现象。才一会儿移开视线,水渍又扩大了,渐渐要渗到画像处了。

「这可糟了,画不会被浸坏吗?」想归想,年轻职员动也不动,瞪大眼地打算目睹它生。说也奇怪,那水竟毫无窒碍地流到画像上,彷?画框的立体阻挡并不存在那样,而,就像某些劣质水彩时常生的那样,画像上的颜色碰到水便慢慢晕开来了。「虽然一定是便宜买的,印刷品质这么差……」

正想着呢,年轻职员看见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正在生。

那画像上的人脸,或者该说是人头,竟像是一颗活生生的头一样,显露出痛苦的表情,而且就像碰到强酸一样被侵蚀。如果说痛苦的表情是错觉好了,难道那腐蚀处的焦黑,剥落的外皮下裸露的、阴森森的白骨,甚至眼皮被腐蚀掉之后、滑落的血淋淋的眼珠,总、总不是错觉了吧?

年轻人瞪大双眼目睹着这一幕的生,惊恐地连求救声也不出来,突然,床边就离枕头不远的地方,出了「扣扣扣」的敲击声。

「哇呀!」他积聚的情绪一会儿全爆成动能,使年轻人跳了起来。

「先生,你还好吧?先生,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不是鬼,听起来像人类的声音……但鬼的声音和人类的声音到底有什么不同。

更令人放心的是,那不但是人声,而且是年轻女生的声音,更是有点耳熟、好像刚听见过不久的年轻女生的声音。

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年轻职员先转动转动僵硬的脖子,这才下了床,搜寻声音的来源。对方又「扣扣」轻敲了两声,低声唤道:「在这里。」

通风口?床边的通风口里有人?这么说起来,年轻人刚刚在这房里到处寻找有没有什么机关的时候,就觉得这个通风口太大了些,好像可以让人钻进去似的。而通风口里屈伏着身子的,不正是方才开门让一行人进来的女佣吗?

回头一看,哪有什么皮肉被腐蚀掉、眼珠血淋淋掉出来的人像画,人像画还是原来的那幅模样,颜料也没有被水渍溶掉。

「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有点难以启齿。」小女佣在通风口的栅栏后方解释道:「依这户人家女主人的习惯,当时天已经快黑了,你们再怎么敲门,她也不会开门的,所以我就大着胆子开门让你们进来了。」

「听?的口气,难道?不是这户人家的佣人?那又怎么会在这里?」年轻人一边和她问答,一边又扳动出风口的栅栏心想:这要怎么开?

「我的确不是这户人家的佣人没错,但的确是住在这里,这其中是有缘故的。可以进房里说吗?一直趴在这里不太舒服。」女佣怯生生地答道。

「我是很想让?进来,但我不知道怎么打开这个……」年轻职员还没讲完,小女佣已经自己打开栅栏爬进房里来了,看来这个通风口栅栏是只能从内侧开启的,设计概念竟和一般完全不同。

「你应该已经现这点不太对劲的。」小女佣苦笑地解释道:「其实这不是什么通风口,而是一个贯通全宅的密道系统。为什么会有这个系统呢?其实只要想想这地方为什么会有别墅就知道了――这儿其实是日据时代游击队窝藏的据点。」

年轻人敲了一下手掌,登时想通了是怎么回事。如果日军来搜查的时候,躲在此处养伤或是密谋大事的游击队自然可以从密道系统离开,而伪装成通风口的密道自然是由内侧上锁、免得被追兵轻易侵入,说起来十分合理。

女佣在床边坐下,继续解释道:「我们家世世代代侍奉这栋大宅以前的主人。国民党霸占台湾之后,搞什么减租、耕者有其田、农地重划害得我家主人破产,房子才辗转流落到现在女主人的亡夫手中。只是,我们在这栋大宅住惯了,就继续隐身在密室中不想迁出,反正密道系统四通八达,不管出入、起居、作息,都不用和屋主一家人打照面。」

「你们?」年轻职员越听越不对头:「该不会还有几十个人瞒着那贵妇住在这种大宅里?」如果真是这样,宅子里的人不觉得这儿不干净、总是听到怪声,才是神经粗得过分了呢!

「不,只有我和我的双亲……说是这么说,现在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女佣黯然说道。

「既然老人家不在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女生何必老守在这里,外头花花世界海阔天空,何处不能单飞?」年轻人劝她道。

「我只是穿着妈妈留下的衣服,又不是真的会作女佣,笨手笨脚一个乡下女孩子,什么专长都没有,现在外面社会这么险恶,诈骗这么多,又没有人可以信赖,我不敢……」穿着女佣服的怪女孩胆颤心惊地答道。不过听她这样说,年轻职员便知道她其实也早有此意,只是从小在这住惯了,欠缺别人推她一把而已。

他当下也不多说,寻思该怎么帮助对方,闲聊似地说道:「所以,?当然不可能是睡在这个房间,地下室或是阁楼上,一定还有其他房间让你们一家人睡,甚或不只一间。对了!密道一定也有许多出口通往屋外,所以?帮我们开门之后,并不是在屋里找一个密道入口进,而是先从侧门溜到院子里,再从院子进密道吧!」

「……你对我们住的地方感兴趣吗?」小女佣羞赧地说:「其实……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招待过客人,而且吃的东西也很粗糙,这叫做……粗茶淡饭不成敬意?但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跟我过来,到我们住的地方看看?」

「咦?我有这个荣幸吗?好哇!」

小女佣细细教导了年轻人如何把通风口锁上,便带头爬了进去。果然是精心设计过的逃难密道,通风口自然只能容人勉强钻过;但外头看不出来――里头可就宽敞多了,即使是高壮的成年人都可以轻松在内爬行;甚至不用爬多远,到了夹壁之处,还可以直接用走的。在夹壁间绕了几圈,年轻人便有些晕头转向,不辨四方,不知自己到了哪里,只见前方有一个窄楼梯,女佣回头低声说道:

「前面非穿过一个房间不可,所以要再委屈你一下用爬的。因为通道是在顶上,和房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天花板,不知道房里有没有人,所以请千万放轻动作不要出任何声音。」

前面要穿过的是哪个房间?年轻职员毫无概念。不过女佣既然这么说了,想来大概是女主人平时就会使用的起居室之类的。他跟着对方上了窄楼梯,顶上很快变矮,要往前就只能用爬的了。通道下方钻有小孔,房里的灯光微弱透出,密道各处都有这样的设计,不但透风兼透光,否则里边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小女佣就爬在前头几尺远处,爬着爬着,大概是嫌裙子碍事,自然而然卷到了腰际,一颗圆润可爱的小**在年轻人鼻尖前不远处摇晃,美景诱人。

「对了……她既然严重吩咐我不能出任何声音,那么她自己当然也不敢弄出声了,这么说,不管在这通道里生什么事,她都只能吃闷亏了……」

年轻人越想越是兴奋,忍不住伸手往那可爱的**上去摸了一把。

浑没料到女佣毫不压抑地怒喝一声,抬脚就往年轻职员脸上猛踹过来,口中还不干不净地骂道:「亏我这么信任你,你这变态、色狼、**、畜生、贱货!」

他虽然试图闪避,这窄窄的通道中,又如何能闪得开?只能一再碰壁。几度碰撞下,这「密道」竟只是个虚悬在空中的通风管,一下子就破裂开来!

「哇呀呀呀呀啊!」脚下管道既毁,年轻人便摔落房中。**跌疼不提,揉揉眼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起居室,居然是一间没有出口的墓**!

身边堆成一叠叠的,竟都是人类骸骨。

头顶传来「哼」的一声,女佣快爬着离去了。抬头一看,那唯一可作出口的毁坏管道,居然离地面有四公尺以上,这怎么可能上得去?

「喀」一声,一堆本来堆成金字塔型的人类头骨,久未受惊扰下,似乎只受了一点震动便散开滚落一地。其中一颗恰巧撞到某日本兵骸骨的脚踝,「他」便颓然倒下,手中紧握不放的军刀顺势砍下,差点划开年轻职员的脖子。

年轻人再也忍耐不住,「呜哇啊啊啊啊!」地惨叫了起来……

「起来!」接着他被重重踹了一脚,在房里的床下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鼠腮汉子没好气的脸孔:「叫你在这房里睡,是要你帮忙提防有人在这装神弄鬼,你倒睡得好,还自己制造出一堆怪声来!」

「可怕啊……吓死人了,那女佣,那女佣是真的存在啊!而且她还想把我关在那个地下室,那个害日本兵的地下墓**里,把我也给害死……」年轻职员却不计好歹,就像溺水的人有什么抓什么、抓紧鼠腮汉子的袖口战战兢兢地说道。

「废话,她当然真的存在,不然幽灵会帮我们开门么?」鼠腮汉子咒骂道。

定了定神,年轻人怀疑地说:「她……」接着转头往通风口望去。

……通风口栅栏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明显是几十年没人清理过的样子。这还只是栅栏部分,里头的通道更是层层叠叠的蜘蛛网,甚至还有几颗老鼠屎。

「两位别动怒,也不能叫他一晚不睡就在这里看着啊?」中年课长打圆场,抱拳说道:「我倒有个主意,反正隔壁的房间就有一些桌子柜子,我们把它给搬过来把这房间的门实实堵住,不管这房间闹什么鬼,我们不理会它就是,难道它还能像真鬼一样、穿透了柜子溜出来吗?」

「这个办法好!」胡子大汉马上赞同,转头瞪着年轻职员道:「你不想一个人在这房间里看守,就快点动手搬,把这个房间的门给堵死!」

年轻人无精打采地说:「遵命……」他扭扭脖子,正要起身,突然又惨叫了一声。「又怎么了!」鼠腮汉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那张人像画,埋怨道:「这张画是恐怖了点,又怎么值得你吓成这样?太胆小了吧!」

原来他所看见的,竟是那张头皮被腐蚀焦黑、皮绽开露出阴森森的白骨、眼珠还血淋淋地掉出眶外的人像画!而且,墙上竟一点水渍也没有。

「不、不是……」年轻职员颤声辩解道:「我们刚进来这房间的时候,这张画不、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睡昏头了吧?难道你就睡在这里,还有人可以大剌剌地进来把画调换了不成!快去搬!你不是还没吃晚餐吗,莫非不想吃了。」胡须大汉骂道。

就算画可以调换,墙上的水渍又怎么可能短时间干涸?不是梦又是什么?年轻人百思莫解,但想想,就算把「梦中」的遭遇说出来也不可能会有人相信,也只好作罢,一个人在心底怕着。

把这可疑的房间给彻底封堵之后,两大汉就算放了一大半的心。剩下的就是房间分配问题。五个人都睡在一个房间里实在太挤了;像这样的荒郊野外,又没有交通工具,是不用担心那些公司职员连夜逃跑,但仍要提防他们和屋主串通报警。

研究半天之后,他们还是决定不操这个心,宣示似地对三名人质说道:「今晚你们就自己睡一间,想锁房门悉听尊便,半夜想上厕所也可以自己去,反正等过了今晚,咱们分道扬镳,一切云淡风轻,什么事都没有;但若你们打什么鬼主意,害咱俩兄弟吃了什么亏,辜负咱们对各位这么客气,这梁子就算结下了,听清楚了没有?」

「是的,我们都是明白人,绝不会有人轻举妄动、做出什么不上道的事。」课长毕恭毕敬地说道。

只是,台面话讲的是两兄弟一间房、三名公司职员一间房,实际上入夜了那位年轻女职员便被留在两兄弟的房中了,自然不用多加强调。

待两兄弟睡下之后,那年轻女职员才抽抽噎噎地回到同事们的房间。回来后也不马上睡下,独坐在屋角,就往身上不住地掏摸着。

「……人家要?陪,?就陪一下又有何妨,惹恼了他们怎么办?」原来中年课长也并未睡去,出声抱怨。

「我饿了嘛!」女职员哭诉道,并从怀中摸出一只饼干似的口粮,撕开包装之后便一小口一小口急切地吃着。她的上司嘴里咕哝了几句,翻个身就又睡着了。

且不提三名公司职员睡在一个房间里,另一个房间中,鼠腮汉子半夜醒来觉得有些尿意,想想还记得洗手间的方向,灯也不开,便摸索着出房门去了。

这儿的洗手间倒也怪异,与其说是私家厕所更不如说像是公厕,外头看是一大间,进到里头才现又隔了许多小间,大抵原本便是给客人或是下人使用的。鼠腮汉子解了手,自然也得洗洗,洗手台也不只一个,台前也像一般的公厕一样,有一整面可以容纳三人以上同时顾盼自怜的大镜子。

不知是哪一扇窗户没有封紧密,外头台风的声音呼啸啸地透了进来,吹得人直打哆嗦。鼠腮汉子不禁心里毛,忍不住要想:「那小女佣恐怕真是鬼了吧,那年轻职员好像作了什么怪梦,说不定真是有什么东西不干净在作祟。」

想着想着便怕了起来,幸好厕所和那闹鬼的房间完全是反方向,洗完了手便要转身回房。就在那瞬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什么不正常的东西。

是镜子。镜子里头自然也有个鼠腮汉子,自然也和镜子外头的鼠腮汉子做着相同的动作,但是刚刚……就是刚刚那一瞬间,正要离开镜子前面的时候,总觉得镜子里的鼠腮汉子动作好像慢了一拍。

「是错觉吧?」汉子又对镜子挥了几次手,正想离开,却又现镜子里的自己偷偷「瞪」了自己一眼。不过,他这次盯着镜子好一会儿,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是没有从镜子里的自己看出什么端倪,不过,从镜子里可以看到厕所半掩的门和外头的走廊,走廊上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光线。

回想着,鼠腮汉子的确是从外头直接扭亮了厕所的灯然后进来的,走廊上并没有打开任何一盏灯,怎么会有些亮亮的,怎么想都不太自然。是镜子反射的错觉吗?汉子忍不住要回头仔细打量,走廊深处果然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奇怪的是,当他转头再往镜子里看去,这次也没看到走廊深处有东西了。

这次鼠腮汉子盯着镜子看的时间,比前两次还久得多。偏偏,就当他正要说服自己只是疑心生暗鬼、打算移开视线前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了一个非常不自然的景象――一只手!

那绝对不是一只纤纤玉手,甚至也看不出有什么肉,根本是只毫无血色的紫青手掌,明明瘦得只剩皮包骨、青筋血管毕露,却还有皱纹布满上头,无法估计手的拥有者的年龄――如果,如果那只手确实是属于一个什么「拥有者」的话。

它一现即隐,看那动作,非常明显,好像是某个人躲在门后,正要偷偷把厕所的门给打开,突然现自己被看到了,又立刻缩了回去。鼠腮大汉壮起胆子,低喝一声,转身凶霸霸地来到门边,一脚就把门踹开!

门毫无阻碍地开了。门后如果躲了什么人,是不可能不被碰着的。

他探出头去,飞快地左右张望几次。哪有什么人影?或者说,就算曾经有人接近,也已经远远地跑开了,两侧的廊下都可以一览无遗。

稍稍放了心,鼠腮汉子已经打算回房去了,毕竟他只是来解个手,连防身的喷仔都没带上,无论是否有人装神弄鬼,还是先回了房比较保险。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离去前,再多心地回头望了厕所的大镜一眼。

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他的后脊一直上升,爬啊爬着,一直爬到后脑勺。

一张脸……竟有一张脸就在他的身后,而且那是张紫青色的、满布皱纹的削瘦的脸孔,谁都可以一眼辨认出,那就是那只手的主人。

而――他的身后本来没有人。不,现在也没有人,再怎么看,也是空荡荡地空无一人。但那鬼脸也实实在在就在那里,因为、因为镜子里看起来是这样。

鼠腮汉子大口的喘着气,无意识地转身、挥手,朝身后的空处挥了几下。镜子中的他当然也就做了相同的动作,唯一不同的是,镜子中的鼠腮汉子,挥动的手就这样毫无窒碍地、穿透了那青脸鬼的身子几次。

彷?不能理解他为何要采取这样徒劳无功的举动,青脸鬼,阴恻恻地笑了。

胡须大汉从床上跳了起来。他似乎听见兄弟的惨叫声,而且是自洗手间那个方向传来。他抓起了喷仔,出房门第一件事,先以眼睛确认左尽头可疑的房间外头的「路障」,还以原本的模样堵得好好的,接着就是从锁孔确认三名人质。

人质们有什么轻举妄动呢?没有,一个个睡的沉呢。

「果然装神弄鬼,看老子一枪把?轰他妈开花。」胡子大汉有凶器在手,一点也不畏惧,大步大步直挺挺地往洗手间跨去。

来到洗手间外头,往里头一瞧去,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喂,二弟,在就出个声……」话声未歇,突然顶上「波」了一声,灯泡熄了一颗。

胡须大汉举枪上指,从天花板东南,瞧到天花板西北,每个角落都瞧遍了,连个蜘蛛网都没看到。他看到厕所里有几间「个人室」是关着的,正要上前一一确认,刚跨入厕所,却现什么不对劲之处。

自己的影子。

是不是太清楚了点?现在厕所里只剩下一颗灯泡,理论上来说,那影子的边缘应该颇为模糊……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一会儿,大汉在心里嘲笑自己说:「搞什么呀,是有人装神弄鬼,又不是有真鬼,影子还能出问题么?」就要重新踏步。

……不对劲!

不是,不是影子太清楚了什么的,影子怪怪的!

那是什么,怎么好像――明明是自己的影子,为什么多了一只手?

大汉小心翼翼地举起了右手:「一。」接着举起左手:「二。」影子的左手和右手,也乖乖照着动了。果然多了一只手!是别的东西投下的影子吗?

倏然回头,仔细往灯泡望去,白白净净的一颗,哪有什么别的东西可投下影子?说也奇怪,重新低头确认自己的影子时,却现没了那「第三只手」。

「是我多心了吗?」大汉咕哝几句,正要移开视线,可巧不巧,这次他看到第二颗头!当然不是明明白白长出第二颗头,而像是有另一个人,原本躲在他的肩后,正要探出头来瞧地上的影子,但刚探出来就又缩了回去。

「弄什么鬼!」他喝骂一声,枪托重重地朝身后的空处挥击几次,自是什么也没击中。好罢!不管是真鬼还是假鬼,再这样自己吓自己,二弟还没救出来,先把自己吓死了,他决定不管鬼影了,一边小心翼翼地四下警戒,一边分神留心地下的影子,这样踏入厕所中。说也奇怪,这次一路平安,再没有鬼影出现。

来到关闭的「个人室」前,正要出声询问,只听得关闭的厕门后「扣扣扣」传来三声敲击。「呕,二弟,在就出个声啊,你要把人吓死?」胡子大汉松了口气,枪口上举,问道:「你撇大条啊,刚刚怪叫什么,被什么吓到?老鼠吗?」

门后没人答应。

「……喂,你撇大条撇到打瞌睡吗?答话吧1」胡须大汉等回话,等得不耐烦了,伸手也打算叩个三下门,没想到才扣了一下,门便被缓缓推开。怎么!并没有锁上,只是虚掩着?

「二弟?」

他探头往个人室望去,里边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东西?马桶盖盖着,就算掀开来看,里头也是清澈透明,别说大条了,一点尿色也没有。

彷?为了给自己壮胆,胡须汉子大声抱怨道:「这就怪了,我刚刚明明……」话刚说完,脖子便觉得凉凉的,伸手一抹。

红红的……什么红色的液体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到的景象几乎令大汉窒息――

鼠腮汉子,那他呼为「二弟」的同伙,正以不自然的姿势,被不明的力量「黏」在天花板上!说是不自然的姿势,是因为那个姿势,绝对不是活人被硬扳摆出来之后,还不会叫声痛的;更要紧的是,刚才灯泡熄灭时,明明有抬头上望,当时的天花板上,根本还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又一声惨叫从洗手间传出,但这声也没有吵醒房中酣睡的三名公司职员。

第二天清早,年轻职员醒来,舔了舔嘴唇,觉得口腔怪不舒服的。他想那丑陋的贵妇绝对没有好客到准备了牙刷让客人使用的地步,而且自己也更没带在身上,不过还是可以去洗手间漱个口,于是便想出房。

但是才打开房门,他便怪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中年课长正在穿衣服,连忙加快度穿好了一起来看,女职员也揉揉惺忪的睡眼爬了起来,她则是睡前根本没有脱衣服。

三人一见到门外的景象,都吓得目瞪口呆。

血渍!一大摊长条形的血渍……呃,未确认前姑且称之为一大摊红色的液体好了,竟从走廊的那头远远地流了过来,沿着墙角,一直――通到门后。

那扇分隔大宅二楼前、后两区的门。

沿着红色液体的流迹缓步走近,那扇门,竟未如肥丑贵妇之前所宣称的上锁,只是半掩着。不管怎么样,液体的确是由门后流出,所以――

中年课长看着两名属下求救似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迈动抖的双腿上前,轻轻地把门推了开去……幸好门后没有什么更吓人的景象。

如果说那是血,也已经够吓人了,总之,门后什么别的也没有,只有地上一摊红色的液体,真的是好大一摊,难怪会延着墙角一直流到房门前。

「怎么啦?」一长一幼两组脚步声传来,女主人和她的女儿出现在房间转角处向三人望来,手上还抱着一颗――西瓜?

她看看地上的「血渍」,苦笑道:「哎唷哎唷!让客人见笑了,只是摔破一个西瓜,不要紧的!哈哈哈!等等我会吩咐下人来擦干净的,哈哈哈!」

既然她笑得那么不自然还是卖力笑着,三名不之客自然也只好卖力陪着傻笑。彷?印证物主的话一般,她手中的大西瓜还从中有着一条明显摔破的痕迹。不过……贵妇不但笑得厉害,连带身子也抖得厉害,甚至西瓜也一齐抖了起来。

「当心……」中年课长惊叫一声,已经摔破过的西瓜又落到地上了,曾经破开过的地方又重新破开,然后――

从中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出来。

丑女孩儿像是见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大声地嘻笑出来、拍手并跳着脚。

「哎唷!我说嘛,不过摔破一个西瓜,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各位不用忙着后退呀,不过是西瓜而已嘛……」贵妇阴恻恻地笑着。

哪能后退?三名一辈子奉公守法的公司职员,腿都软了,只差没有跌坐在地上或是尿洒裤管,还后退个鬼咧!

不知几时,如未熄火的摩托车引擎般,「普隆隆隆」作响的电锯,和操作电锯的驼背小老头,也已经来到三人身后,这下连他们的后路也断了。

「是的是的。」他戴着吓人面具的的脸孔连连点头,道:「摔破一个西瓜不要紧,剖开一个西瓜也不要紧,锯开一个西瓜,自然也不要紧……」

突然催紧油门,举起出尖锐噪音高旋转的电锯,就往离他最近的年轻职员当头锯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的上司和女同事,都不忍猝睹地闭上了眼睛,年轻人更是出凄厉的惨叫。血肉?糊,四溢飞溅,锯齿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头骨中。

虽然不像女儿那样大声拍手叫好,贵妇也微笑着满心欢喜地欣赏这一切。不过笑容渐渐从她脸上消失。

血肉飞溅是真,那电锯……好像并没有真的嵌入年轻职员的脸面。至少没有深深嵌入。只是小老儿压下的力道真实够大,年轻人被压得弯下了腰而已。

突然「啪」地一声,锯链断折了,尖锐的锯片顺势断裂几个,高弹飞出来深深嵌入了墙壁中。电锯换着出了另一种空转的高频音。驼背小老头急忙松开油门,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虽然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显然是转过脸来焦急地望着女主人、希望她拿个主意。

「好痛、好痛……好痛啊……」那年轻人依旧哭号着,一只手在血肉?糊的脸上拼命抹着,边抹还边继续抱怨:「你们真是太过分了,为什么要突然拿电锯锯别人呢?真的很痛,真的会痛死人的呢!」

说也奇怪,明明已经流了许多血,抹着抹着,血却止住了。而且……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的,总觉得那年轻职员的手已经和伤口融合成一体,待将它修补完成之后,再慢慢分开。

一直沉默着的中年课长,突然爆出了一声怒喝:「你的手,你的手!」

血已止、但在脸上留下骇人的长条伤疤的年轻职员,擦了擦眼泪,看看刚才用来抚平伤口的右手,又把左手也一起摊在眼前,疑惑地问道:「手怎么了吗?」

「……数数看手指几支?」

「一、二、三……六、七、八、九……啊!怎么,九……」

「那第十个呢?」中年人没好气地问道。

年轻人比了又比,最后左手握住右手的中指和小指之间,摸索了半天,终于把刚刚不知道藏到哪去的右手无名指给拉了出来。

他带点心虚地摊开右手,秀给上司看并说:「就这个吧。」

中年课长抿了抿嘴,白了年轻人一眼,也不再责怪,转向贵妇,客客气气地拱手说道:「夫人,很抱歉,其实我们的车并没有抛锚,只是没油了。可不可以向?们买一点汽油,好让我们把车开下山?」

妇人战战兢兢地说道:「不、不用买,送、送你们好了,车库里有很多。」

一旁的小女孩百般无聊地看着母亲,不知道她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那就谢谢夫人了!」上司转过身来,面对着两名属下,自然是一副威严的神情:「已经浪费不少宝贵的休假时间,我们这就走吧!」

戴着面具的驼背小老头早让开了路,背靠壁地贴到走廊边上,一把电锯紧密地藏在身后,深怕一不小心让它哪里露了个小角落来。

三人离去的背影,还传来压抑不住惊讶的窃窃私语声:

「这就是所谓的『自相残杀』!一定是的!」

「当然是『自相残杀』!不然还会是受难(passion)吗?见识到了!居然给我们亲身见识到了!」

「你们这么激动作什么,想想,回去得写上好大一篇报告!」上司喃喃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