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七十一章
作者:陈六两      更新:2019-08-10 02:31      字数:3432

第七十一章世外高人

穿花拂柳地走了大约一刻钟,终于走到了人声鼎沸的宴席处,管家非常晓事地将她安排在了男女眷的交界处;

两边只隔着一道屏风,不远不近,距离把握得刚刚好。

她这边将将坐下,周边的灯光便暗了下来,一盏一盏的红灯笼亮起来,有些在仆从们的手里,有些挂在灯架上,树梢上,高矮不定,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流落到了人间一样。

温馨而又宁静,把观众的注意力吸引到光线集中的主位,却也能让人看清眼前的菜肴。如此贴心,众权贵都低头小声称赞——

晋茶心里却只有一句话:做作。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算长,但晋茶自认看人眼光毒辣,今日这布置绝非张说的风格:调暗光线,可以说是为了让主位更加突出,但同时,也可以让其他所有地方更加不惹人注意。

他在掩盖什么?

那边张说已经开了口:“各位大人。”

席间一静。

张说:“照理说,家父今年五十有五,不算是个整年份——今日特意请各位来坐席,其实是为了热闹热闹,冲冲喜。”

众人议论纷纷,均以为是前段时间张说入狱,张柬之要为独子冲冲晦气。

张说面上却流露出几分难过的神色:“实不相瞒,家父打从上月起就得了急病,太医诊了也不见好,卧床不起,正经要静养些时日。”

一时间惋惜声感叹声层出不穷,晋茶八风不动,继续抬着筷子和盘子里那个死活夹不上来的小丸子作斗争:

开玩笑,张柬之卧床不起,下午她看见的是鬼喽?

张说:“各位大人不必忧心,既然来了张府,只管行宴。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张说。”

她好不容易把丸子夹进嘴里,一抬眼,看见在席面最高处坐着尊客的地方,武攸暨似笑非笑,薄唇微抿,身前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动过。

晋茶几乎是瞬间就明白张说的用意了。

在这么个武家李家闹翻天的节骨眼上,李显回京,张柬之又是当年先帝座下的重臣,张家几乎是被逼着走到了全天下的眼前,这队是站也得站,不站也得站。

但张家手里没有兵,李显最后的底牌也被翻出来上交了,这会儿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给李显撑腰——

所以张柬之病了。

一病不起,朝中的事自然也就管不了了。

但到底是文臣之首,手底下的人不能不管。张说虽是独子,更兼年少有为,但他的嫌犯身份刚刚择干净,此时站出来未免太过乍眼——私底下给各位附庸送信也一定会被武家的探子拦下,要给这些人“开会”,唯有办一场“寿宴”:

既能借这个机会把张柬之的病宣告天下,也能让手底下的人看见:张家没有倒,只是暂时隐退了,在这期间,有任何事,仍然可以找张说张道济,一切行动,听小主子的安排。

张柬之搞这么一出,固然是落了李显的面子,但武家给郭子修下药,意图栽赃张说,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想让张家投靠武家,这事又绝无可能。

张氏一族由明转暗,越发不好对付;

是以武攸暨的脸色现在黑得简直没法看。

晋茶心情很好,甚至想就着这个脸色多吃两碗饭。

然而她还是把这个晚上想的太简单了。

管家慌里慌张地跑上来,在张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说面上不显,叫人上了歌舞,找个机会借着灯暗走了下去。晋茶眼尖,看清那正是后门的方向。

多半是发现那血字了。

她懒得管,正要低头吃自己的饭,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差点蹦起来!

身后一个穿着仆从衣服的青年蹲着身子,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晋茶:“……你,有什么事么?”

青年:“饿了。”

晋茶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长相平平,眼睛却亮得很,看气质九成九不会是张家的下人:“……要不你先在我这儿吃一口?”

青年:“这不合适吧。”

晋茶:那你倒是别盯着我的两吃鸡咽口水啊大哥!

“没事,这里暗,咱们偷偷地没人会发现。”

青年一手接过盘子,老老实实蹲在她身后:“谢谢,真刺激。”

晋茶:“……别说的咱们好像有什么别的奸情一样好么?”

背后的青年笑了两声:“你这小姑娘,还真挺有意思!”

晋茶瞧着他眉骨末梢的一颗红痣,心思一动,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几遍,心里很想骂娘。

这不可能,那位的具体岁数虽然没人知道,但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再怎么保养得宜也不会是眼前这个模样,再说——

堂堂武林至尊蹲在地上吃饭算是怎么个意思?

他们武林中人不要面子的啊!

青年打了个嗝,满足的神色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憨厚了:“谢谢,好吃。”

晋茶:“……我斗胆问一句,您,是在张府做事的?”

青年已经进入了吃饱后痴呆的境界:“啊?是吧,可以这么说。”

晋茶:“那你主要负责的工作是……”

青年:“养崽。”

听不懂了,难道张家还有猪圈?养崽留着过年吃?

晋茶不想打听了,这位若不是世外高人,就是脑子有毛病——不过话说回来这二者其实也不冲突……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屏风那边传来小小的声音:“歪!晋茶!”

两人一齐回头看去,之间一个少女蹲在屏风的边边上,满脸警惕地看着青年:“你是谁!为什么我在张家从来没见过你!”

青年眉毛一挑,话却是对着旁边的晋茶说的:“这是张小二的童养媳?”

“张小二是谁?”

青年好脾气地冲着外边一扬下巴,晋茶顺着看过去,只看见了淡然浅笑着和大臣客套的张说。

那少女正是左瓷,看清他指的是谁,嘴巴一撇:“我倒是想……”她眼睛一转:“晋茶!你让我打听的事情已经问出来了,还不过来!一会儿到了卯时女眷回家,我可就很难再出来了!”

晋茶有些诧异:“这么快!靠谱么?”

左瓷满脸写着“少废话”,一个劲招手示意她赶紧蹲过来,眼神还在凶巴巴地盯着青年:“你还不走?看不出我有事情要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张说张道济的……唔!”

晋茶一把捂住她的嘴,回头看向青年。有些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哈,你要时还饿就先在这儿吃着,除了丸子我都没动过的……”

青年摇头,起身,晋茶这才发现此人身量颇高,神色虽然随和,但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

和张昌宗,有点像。

张六爷和谁都很聊得来,大到天地玄黄,小到市场菜价,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但只要多接触一下,就会有一种很明显的感觉——这个人很容易被了解,却很难被亲近。但明里暗里仰慕他的人还是那么多,没办法,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连嘴唇都软软的,咬上去……

停!

怎么一想他就没完!

青年:“卯时,我该上工了。”

晋茶还想问问上得是哪门子的工,这边左瓷却拉了她一把,不过一回头的功夫,那青年就不见了。

啧,连神出鬼没的臭毛病都很像。

左瓷:“我跟你讲,虽然那位张二爷的事情我没探听出来……”

晋茶起身就要走。

左瓷一把拉回来:“哎,等会儿!但是我听说,近来陛下身边多了一位副监,也姓张,唤作张易之。”

晋茶也隐约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但并不明白其中关联:“说重点。”

左瓷:“你让我探听的那位张二爷名叫张牧之,这你知道的对吧?柬,牧,易,德,是张丞相那一辈张家的宗字。所以我怀疑……”

晋茶:“开什么玩笑,张易之的岁数在那里摆着,打死他也没可能跟这两位是兄弟!”

左瓷:“我也没说是啊……哎你别急,有些规矩你不懂,比如说,遗腹子可以继承父亲的宗字,继续使用父亲的名字,这样就相当于继承了父亲的福气,家族没有断代……”

“说人话。”

左瓷:“准确的说,张家在张丞相这一辈实际上有三个儿子,老三就叫张易之。但他一直在外求学,十七岁的时候直接在外面成了婚,同年就得了急病而死。”

晋茶:“这消息是从谁嘴里扣出来的?”

左瓷:“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咳,主要是他的夫人是位花魁娘子,这种事,张家自然是不会认的,后来闹到张三爷为了夫人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在当时是很轰动的一件事呢。”

晋茶姑且信了。

左瓷:“我也是今天在知道新上位的副监的名字——张易之,啧,按岁数往前推,正正就是从前那位张三爷的遗腹子!”

晋茶心里信了几分,嘴上却还理智地反驳道:“没有证据,不好瞎猜。”

左瓷:“说来也是可怜了,即便真的是张家的子孙,也不会被认祖归宗的。”

晋茶心中一动:“为何?”

左瓷:“你不知道?”

晋茶摇头。

左瓷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张六爷便是控鹤府的当家侍郎,你和他关系不是挺近的?”

“又关张昌宗什么事?”她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烦躁,想要继续听下去,却总感觉后面不是什么好话。

左瓷:“……控鹤府中有许多司务,两位副监和一位春宫侍郎。”

“那是,陛下的‘后宫’啊……”